第十二章 同是天涯品萧人
转眼便是元熙十七年的腊月了。
虽然还是下着雪，但毕竟春天快来了，也是一场雪一场暖了。腊月二十八是大陈的年夜，其实二十八准确的来说是年的开始，每年的这一天，全国上下的人家都会举行家宴，陈宫中也会有宴会，之后的腊月二十九，若是得皇上恩宠的妃子，便会得到省亲的圣旨，腊月三十，便是真正的大年了，这才是陈宫中最隆重的宴会。
腊月二十八这一天，隔了一堵厚厚的宫墙我都能感到普天同庆的喜悦，可是，我依旧得待在这方四角天空下。仿佛宫外守卫的士卒的怨愤声越来越浓，也罢，他们不过是在看守一个犯了错的宫妃，蘅芜宫也不是我大陈的边塞，若真的是边塞，只怕他们能镇守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会抱怨？是夜，宫中想起了烟花升天的声音，一团团的锦簇在漆黑的夜空中绽放，像是黑夜里最明亮的眼睛，真的很美！幼时常常在放烟花之前拉着玉卿和玉颜偷偷的跑到京城最繁华的街道上去，与众人一起迎接年的到来，父亲母亲知道却也迁就我了，后来，觉得烟花年年都是一样，不免有些厌倦了，倒也清静在家，如今，在这一方宫墙之中再看，又多了一分向往，若我也如那烟花一样，哪怕绽放过后就消逝我也愿意追随它的脚步。
今年的省亲，只有娴睿夫人一人得到了准许，毕竟她的身子现在是最尊贵的，苏子翾亲自陪她去了齐相的相府去过这个腊月二十九，苏子翾下完了早朝便同娴睿夫人齐若漪回相府了，宫外的那些士卒们也都懈怠了许多，差不多都到四周闲逛去了。所以，月晗才有机会偷偷的来看看我。
“阿宁，几月不见，你还好吗？”好久没有听过月晗的声音了，虽然此时有些许的梗塞，但还是如早春的阳光一般温暖。
“劳烦晗姐姐挂心了，我一个戴罪之身，遭什么罪都是应该的。晗姐姐快快回去吧，私自进来若是被皇上听去了，可要怪罪。”
“皇上陪同娴睿夫人去相府了，看守的侍卫也都如鸟兽散开，不然我如何有机会能进来？”
“晗姐姐出去的时候也得万分小心，摸不要被有心人看去了。”
“我会的。”她走过来紧紧的抓住我的手，“怎么手这样的冷？你好歹也是个婕妤，即便皇上禁了你的足，他们怎敢如此对你？连件像样的过冬的衣服都没有。”
“姐姐莫怪他们，宫中的各个都是八面玲珑跟着风向走，得宠的需要多巴结，而宫中不会凭空变东西出来，巴结的东西自然得从我们身上拔。晗姐姐不必太担心，父亲母亲已托人暗中补贴了我写吃穿用度，勉强捱的过去，是我自己不愿意穿的太厚重。”
“阿宁怎可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子？”她转头向另一方，“玉卿，你在吗？”
“月晗小姐？小姐怎么来了？”玉卿听到声音，开始以为是我在喊她，不料竟是月晗。
“玉卿怎可如此由着你家小姐胡闹？这么冷的天还不穿件厚实的衣服？如何御寒？冻病了如何是好？”
“奴婢有罪。小姐出来之前，奴婢好容易才给小姐披上件披风，怎的奴婢去干活了小姐又给脱了？”
“玉卿，看来我错怪你了。你去忙吧。”她转身向我，“阿宁，别这样好不好？要是还认我这个姐姐，就听姐姐的话，去披件衣服吧。这样会着凉的”
月晗见我不为所动，当即接下自己的披风，就要给我套上。
“姐姐这又是做什么？我穿便是了。”
在雪里冻久了，一时间穿上厚厚的披风，真的不太习惯呢！
“这便对了！”她轻松的笑了笑，那个样子极美，像是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一般美好，“阿宁，难道你真的想要在这里被禁足一辈子吗？按道理为了一句话，皇上怎会禁足你四个月？莫不是你做了什么错事？你好好想想。”
“即使我不想出去也没办法呀！总要等一个机会吧！我不能出去，见不到皇上，也是鞭长莫及，见到了他，我就是违反圣旨，罪加一等。一时半会儿是不会让我出去的吧，连昨儿的年宴都没让我去。”说罢我自嘲的笑了笑。
“若是你有信要带给皇上陈情，我可以帮你。”
“若是皇上问你信是怎么来的如何？我在禁足，你拿到了我的信就说明你违抗圣旨私自看望禁足宫妃。我呢？也不过是个违反圣旨的下场。我不会连累你的。”
“那如何？如今皇上的心思都在娴睿夫人以及她腹中的龙种身上？已然禁足你四个月，若是他日娴睿夫人诞下龙种，只怕你再无出头之日。”
“天要亡我，我又能奈天何？”
“阿宁你何时是个消极的人？还是说你已有了万全之策？”从小到大，最了解我的莫过于月晗了，“能不能告诉姐姐，姐姐能帮的必定义不容辞。”
“阿宁不愿意连累姐姐。”
腊月三十的晚宴，苏子翾果然准许我去了。看着摆放在面前的各种婕妤华袍，心中涌起一阵的厌恶感，但这是年夜，我不得不穿上这一身的枷锁。
虽然苏子翾准了我参加年宴，但并没有免了我的禁足，我还是一个罪妃，即使苏子翾没有降我的位分没有削减我的月例，但还是戴罪之身，既然是戴罪之身，又怎可以以婕妤之位坐在君王身畔呢？所以，我的位子，不过是在一个看上三眼都不会被注意到的黑暗角落。
我注意到了月晗在找我，她是得宠的容贵人，位分虽不高但也有好位子，但她执意要和我坐一起，我又何尝不明白她的苦心？奈何奈何，奈何如此？
这一场宫宴的主角自然是娴睿夫人了，她与苏子翾携手同行，望着他们的背影，宛如一对璧人。她的肚子高高的隆起，算算月份，应有六个月了吧。她与翎贵妃分别坐在苏子翾的左右两边，太后因信佛不喜热闹，所以便命人讲饭菜送到寿康宫去了。
苏子翾，我有四个多月没见了把？咋一看，还有点陌生呢！娴睿夫人呢？即便隔的再远我也能感受到她脸上的得意。
席间，我不胜酒力，加之坐的地方也没人会注意，趁着苏子翾与娴睿夫人聊的正欢的时候，与月晗说了一声便准备出去醒醒酒。
“阿宁我同你一起去吧。”
“无妨，我去去就回。”
难得能出蘅芜宫，今日一会去，又不知要在里面闷多久了。
黑暗中不知行走了多久，我闻到了梅花的香味。我竞来到了清香苑。这清香苑的故事我是知道的。那还是太祖皇帝之弟，煜亲王的一段佳话。
说这煜亲王与圣祖皇帝的康贵妃，也就是当今孝康太后的胞妹，在苏子翾周岁生辰上一见如故，之后结成伉俪，恩爱非凡，因这太后之美尤其爱梅花，所以恒亲王不仅在府中种满了梅花，连圣祖皇帝在宫中赐与他的别苑也全种了梅花，改名为“清香苑”，二十年前的事情了，煜亲王与王妃早已双宿双飞永不分离，此后，苏子翾追封煜亲王为煜恭亲王。只是这清香苑还完好如初，记录着这一对璧人的旷世绝恋，两人有一个孩子，唤做苏子仕，长我两岁，时年二十岁，传说中俊美无双，是多少闺阁少女梦中的情郎，只是这小煜亲王得到了他父亲的真传，誓要训得一位灵魂相契合的佳人共度一生。引得多少闺秀们伤心不已。
如今，正是清香苑最美的时候，虽然是黑夜，我还是想进去看看这溢满弄弄深情的地方。似乎看到了煜亲王与王妃在苑中的身影，又似乎听到了他们的绵绵低语，我止不住我的脚步往里走。
这下听的真切了，清香苑里，传来了清晰的萧声？这年宴的夜晚，除了我一个不收关注的宫妃？谁还会来这里奏萧？
这萧声，宛如仙音，本以为传授我萧的乐正先生萧艺已经是巅峰之极了，可是跟清香苑的萧声相比，还是略逊一筹。
我寻着萧声往前走，借着白雪反射的光，端的看见前方坐着一个人，看身影应该是位男子。
“今日是宫中的三十年宴，姑娘为何来这清香苑？”萧声戛然而止，随之而来的是连绵不断的男声。
“既知是宫中的年宴，那公子又为何来这清香苑？”
“既然姑娘不愿告诉在下缘由，那在下也不便告诉姑娘。”凭着微弱的光线，我感觉到他站起身，转向了我这边。
“公子的萧艺，天下无双，但似乎总是萦绕着一丝似有若无的惆怅，公子为何在这本该欢乐的日子里吹奏这许伤音？小女子斗胆问一句，公子是有何伤心事吗？”我本不想说出后一句的，可话到了嘴边便不知不觉的顺出来了，我感觉我的脸上火辣辣的，幸好这是黑夜。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我没想到他竟然回答了。
“一心人？怪不得。”我总感觉他这话听在耳里有些熟悉，可都怪刚刚贪杯，一时半会儿竟然想不起来了。
“那么姑娘呢？在下告诉姑娘一事，姑娘是不是也得告诉在下姑娘为什么来这里。”
“我曾听过清香苑的故事，今日偶然得空方能在这宫中转转，不知怎的，竞来了这里，误入此种，为公子的萧声所吸引。”
“姑娘可会吹萧？”
“略通。”
“那可否让在下见识姑娘的萧艺？也算是相遇一场了。”他把他的萧递了过来。
“雕虫小技，怎可入了公子的尊耳。”我为天子嫔妃，纵然禁足，在年宴夜晚偷偷溜出来与陌生男子私会，若是在加上同吹一管萧，罪名可就大了，再加上我出来也很久了，该回去了，不然年宴就该结束了，“时候不早了，小女子也该回去了，他日有缘再献丑了吧，这一首曲子，便算小女子欠下公子的。”
“你这一走便是要耍赖了，这宫中这么大，在下上哪儿去找姑娘？不知姑娘芳名？能否告知在下。”
“若是有缘自会相见，公子还是不知道小女子的名字为上。”我走的很快，能听见鞋子踏在雪上的声音。
还好，我回去的时候宫宴还未结束。
“你去哪里了？这么久不回来？”我刚一坐下，月晗便着急的问我。
“随意逛了逛，不想却忘记了时间。”我整理了下衣襟，“也没人会注意到我不是吗？”我看了看主位，苏子翾还是在与娴睿夫人说笑，我仿佛能听到他们的笑声，那像是一把利刃穿过了我的心，可我感觉不到痛，是麻木了吗？
宫宴结束了，苏子翾照常陪娴睿夫人回琼华宫，剩下的众人也各自回去了。谁也不会希望苏子翾这时能抽身陪她们，苏子翾还是没有解我的禁足令。
又不知道要待上多久了。
PS：其实，本来是该纯宁先说话的，因为她是被箫声吸引过来的，可是翻了好久家中的诗集，都没有找到满意的句子，还是怨在下才疏学浅啊。以后找到了，清一会补上去的，又没有感觉如果加上一句比较有意境的诗句，整个对话的感觉就不一样了对不对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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