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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昭阳君恩夜夜深


  

  海棠连忙扶住我:“娘娘,您想到什么了?”

  我注视着葳湛,他的眼睛越睁越大,里面盛着不易察觉的惊惧:“皇后娘娘,那个项圈……”

  我又跌坐回榻上:“那个项圈,是嫡皇子之物,本宫一时不慎,竟拿去抵押了!想来必是有人见到此物,找上门来了。”

  我也如葳湛一般,心里的不安渐渐泛开。

  “小荷也许就在他们手上!”他言之凿凿。

  我也认为他说的有理,知夏断不会在他给了承诺之后,还要离开的。

  电光火石般,我想到了焰炽的诗。

  “知……夏……无……事!”

  我双眼微微眯起来,原来他要告诉我的是这件事。

  他怎么会知道知夏的消息?又为什么不能直接告诉我?他特地提醒我有没有要问他的事,是否指的就是知夏之事?

  葳湛和海棠一直在注意着我的表情,我眉头一松:“我想起一件事,小荷目前应该还很安全。海棠你派人去那家铺子,以赎回项圈为名,打探虚实。”

  海棠点头:“事不宜迟,奴婢这就去吧!”

  葳湛有些急切:“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我看了看他,也许真是事不关已,关已则乱,他方才还一口一个草民的。

  “听说太卜令阴侠一直病着,我想估计是你的药下的太猛了,你寻个机会去替他瞅瞅?”

  他愣了半晌,随即明白过来,默默地注视着我,语气有些无奈:“我会去的!”

  弯腰告退的时候,我喊住他:“先生,你要自己小心,阴侠知道我的身份,当然也就知道你和我有关。我并非让你去涉险,只不过是想让他知道,我已经有所行动。有些事情,不是我不想就可以避免的。”

  他站定了身子:“你不知道么,还能帮到你,我很高兴。即使有危险……能比西南的毒瘴丛林更危险吗?”

  药香浓郁,悠悠的充满了殿宇之中。我一下子反应过来,原来自己说了多余的话。

  而他的直白让我有些措手不及,窘了片刻才想到说:“小荷的事,你不用担心,我会想办法的。”

  他的身子颤了一下:“我知道你的意思……我答应她的事,我是一定信守承诺的!”

  楚天碧色已逝,寒风穿堂而过,混着疏梅的香气挥舞乾坤,我似乎看到了满天的春色。

  葳湛未有回音,海棠那边也无所获。铺子上回她说那个项圈因为是死当,已经转卖了。至于买主,他们语焉不详。

  赎期早过,他们这么说,也是无可奈何。如果焰炽清楚知夏的情况,那么,封氏是否也知道呢?

  凤辇在明宫前落下,我如过客般仰视殿宇,往事如水亦如烟,飘来散去。

  尚静婉的身子显得有些虚弱,脸色不太好,我不禁想起自己怀轩儿的时候,倒是波澜不惊的。

  她一直躺着,见我进来忙让人搀她起来,我赶紧止住她。

  “母后娘娘能来看臣妾,臣妾感激不尽!”

  我哑然失笑:“本宫不过虚长几岁,你别太拘谨了。”

  她也笑起来,这一笑,脸色倒有些红润。

  “这样才对,怀了身子的人就要将心放宽些,即使天塌下来还有男人挡着!”我拍了拍她的手。

  她的手像是被烫到一般,脸色又见煞白:“母后娘娘,臣妾知道了!”

  她似乎在害怕什么,我喑吸了口气。

  外面内官尖声唱道:“淑妃娘娘到……”

  我嘴角勾起一丝笑意,这救兵搬得倒是快,我还没说上两句话,就有人请她过来了。

  封氏进来的时候,挟着寒风。

  她先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尚静婉,难道才盈盈拜倒:“妾身参见皇后娘娘!原来皇后娘娘也在,妾身正准备去长信宫给皇后请安!”

  我微笑:“淮王妃临盆在即,这可是皇上的长孙,皇上十分重视,所以你要多些心思在这里!”

  说着又命人将带来的布匹取出,笑道:“这是伊洛敬献的天蚕丝棉,极为柔软,给淮王妃做些中衣正合适。”

  之后又问了些关于产室等细节情况,便与封氏一同出了明宫。

  我们一前一后走在复道的台阶之上,婢女们远远的跟着。

  封氏先打破了沉默:“皇后娘娘,妾身有话要说!”

  我提起裙裾,踩着最后一级台阶踏上飞阁。长乐长信未央诸宫皆在脚下,风呼呼的从四面八方袭来,顿时觉得天地浩瀚,而人不过是最渺小的。

  封氏拢紧了斗篷,薄唇微启:“妾身当日被人利用,差点铸下弥天大祸,蒙皇后娘娘不计前嫌,妾身铭记于心!”

  我静静地看着她如湖水般平和的笑容,诚挚无比。

  “雪融,战捷,连日来喜事一桩接一桩,封氏何必提过去那些扫兴的事?你马上也要抱孙子了,心境还是平和些好。”

  她仔细瞅了我两眼,带着妇人的锐利:“皇后娘娘难道不好奇是何人?”

  我莞尔一笑:“是谁重要吗?重要的是你不要再被人利用了!”

  她眼中的错愕转瞬即逝,便转动着手中的念珠笑道:“这个自然!”

  九龙辇蜀锦幛帏,黄华盖映日成辉,望着旌旗去往的方向,我也该回去了。

  封候美酒百杯少,酒至千杯不言醉。几日之后,皇上在长信宫设便宴款待大哥。

  皇上指着大哥对我说:“颜儿,我小的时候最羡慕你大哥,他长得高,人也漂亮,功课也好,连父皇都常夸他!”

  我倒酒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酒洒落了出来。我笑着掩饰自己的异样:“你是人中龙凤,大哥是青年才俊,谁也不差!”

  “皇后娘娘过奖了!”大哥端起酒杯向我致意,他喝酒的动作极慢,不像是身经百战的将士,倒像儒生。

  皇上摇头:“只是岁月不饶人,斗转星移经年去。你儿子已经到了娶妻的年纪了,可惜朕没有公主,不然我们倒可以做亲家。”

  大哥连忙站起来,拱手道:“犬子不才,不敢当皇上厚爱。”

  我放下酒壶,使劲喝了一口果酒,比任何时候都庆幸皇上没有女儿。

  皇上抿了一口酒,说:“虎父无犬子!坐下坐下……让朕想想……焰行和娆儿倒是年龄相仿……”

  “砰”的一声脆响,玉制的酒具从我手中摔落,打断了他们之间的谈话。

  我的脸色煞白,头也有些眩晕,但很快便镇定住,带着抱歉的笑意弯下身子去收拾碎片。

  “我来!”皇上止住我,他的眼睛像是千年深潭,有无尽的旋涡。

  我的嗓子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掐住,也不敢去看他的双眼,焰行和娆儿怎么能成婚呢?他们……是堂兄妹!可是,我又如何向皇上开口?

  大哥轻轻笑着:“娆儿被她大哥惯坏了,怕是登不上台面!”

  我咳了一声,嗓子好像恢复过来:“焰行和娆儿都还小,现在未免言之过早。大哥,祺儿可有中意的姑娘?”

  大哥不自在地讪笑两声:“这个……微臣不太清楚!”

  皇上看着眼前的酒杯,头未抬:“别太压着他,家世清白就行!”

  “是!”大哥朝皇上会心一笑,一仰脖子将酒喝了,这次倒是喝得极快。

  “你常年南征北战的……这也难怪!”

  大哥沉默片刻,温柔的眸子突然变成了极坚毅的神采,一如从前,送他出征时的表情。

  “皇上,微臣斗胆求皇上一事。”

  皇上手托酒杯,目光却在远处,淡淡地开口:“你说!”

  大哥看了我一眼,迟疑片刻才道:“臣父年老体衰,臣母又潜心向佛,微臣想辞去大将军一职!”

  我咬住下唇没发出声音,这是大哥自己的意思还是父亲的意思?我看了看皇上,他未说话,目光也没有收回。我又想,难道是他的意思?

  半晌,他才收回目光:“自古忠孝难两全,我朝以孝治国,文武百官也当如此。皇后身在宫中,你在二老身边尽孝,朕替她敬你一杯!”

  他喝下杯中酒,皱起了眉头,似乎很苦。

  “只是……目前皇后甫回宫,各方势力虎视耽耽,君家虽然不是她能靠的大树,但至少在外界看来是一种声势,大将军之职就先保留着吧。不过,朕会拟旨,增设大司马一职,关于人选……朕倒有不错的人选,但还是想听听你的看法!”

  “朝中人才济济,青年将领倍出,依微臣之见,左将军能胜任此职。”

  “啪”的一声,酒杯落下的声音:“左将军纪开勋?朕祭天时,纪相的人上疏参了焰炽一本,你不怕别人说你借刀杀人?”

  纪开勋是纪氏的叔父,右相的弟弟,若真由他出任大司马,那么文武不都在纪家了吗?大哥即使是想借刀杀人,可这于我或者是君家也没有一点好处。

  我也不解地望向大哥,他仰头看着皇上,眸若星辰含笑:“陛下圣明!”

  皇上微微勾起唇角,脸上线条柔和:“朕知道!”

  嘉寅的病情并未好转,御医说是重复感染了风寒,雪上加霜。

  皇上连着几日都宿在未央,我的眼皮一直在跳。

  那个孩子……我抱着他的时候,总会想起自己的孩子。我想起他满月时身上所穿的百家衣,便到佛堂静坐。

  一直到日落黄昏出了佛堂,天边弥漫着怪异的紫色,让人生出压抑的情绪。

  我一个人靠在水榭旁的廊坊里,看着水天渐成一色。

  湖水中不断有鱼跃然水面,泛起圈圈涟猗。

  有女子声音传来:“看来要下雨了!”

  “可不是么!天色异常得很!”

  “这样的天色真吓人!你听说了吗?五皇子怕是不好了呢!”

  “我听未央宫的嬷嬷说,五皇子出生时就克死了皇后娘娘腹中的孩子,现在皇后娘娘回来报仇了!”

  有人惊叫起来:“是吗?”

  身后有人靠近,喊了一声:“皇后娘娘!”

  方才的叽叽喳喳声顿时消失,转而传出一阵阵的抽气声。

  我站起身来,她们便出现在我的视线之中。

  “皇后娘娘饶命啊!”

  我叹了一口气,背过身去,摇了摇头。海棠立即上前厉声道:“背后妄议皇子生死,还想活命吗?”

  背后一片哭声,“咕咚”,是有人昏过去了。

  其实开口真的很简单,但我还是开不了口。

  “今日为五皇子祈福,本宫不想犯杀忌。海棠,送她们去思守宫!”

  “是!”

  磕头谢恩的声音不绝于耳,可是我已经走远了。

  嘉寅的病,当真好不了了吗?

  心中隐隐作痛,便急着想见到轩儿,没想到濮阳也在。

  他正在教轩儿扎马步。

  大冷的天,小人儿一头的汗,脸憋得通红,努力维持着蹲姿。见到我来,也只是眼珠子转了一下,动作一点没有松懈。

  饶是如此,平行前举的胳膊还是被濮阳敲了一下:“目不斜视!”

  我不想再打扰他们,转身离开。没走几步,却有脚步声追上。

  濮阳向我行礼,脸上看不到任何表情,似乎已被那一场大雪冰封住一切。

  “让我看看你的脉!”他的声音低沉,不容抗拒。

  我依言伸出手去,他两指附上,神情仍旧不变。半晌,才收回去。

  “有问题吗?”

  “恢复得不错。”言简意赅。

  我将袖子整好,他又说:“那只玉镯……很漂亮!”

  我一愣,随即浅浅的笑了。

  怀揣着一丝希望:“纪氏的儿子,你去看过吗?”

  他背过身去,如冰封千年的雪山冷冷的说:“我不是御医!”

  年关未至,却已立春,民间称之为年内春。

  那几个宫女虽是妄言,却果然如她们所说,立春之日下起了绵绵细雨,到了傍晚才停。

  熏炉已经冰冷,镂空之处漆黑一片,一眼望不到底。

  海棠掀帘进来,鞋子上沾了些春泥。

  她说:“奴婢今日在那家铺子外面见到了宫中的女官。”

  我心中砰的一跳:“封司簿?”

  “是!”

  我还想问她一些详细的内容,皇上回来了。

  他神情疲惫,衣肩上皱巴巴的一块,还有些水渍。

  我有些讶异:“又下雨了?”

  他一愣,见我注视之处,哑然失笑:“是下雨了,滂沱大雨。”

  我看了一眼他身后站着的杨恢,立即明白过来,上前替他解了腰带:“会说笑话了,看来嘉寅已无大碍了。”

  “嗯!”他除去外裳,斜靠在床头,“热症退了,方才还吃了点清粥。”

  “这就好!前些日子,底下的几个宫女搬弄是非,给关到思守宫去了。”

  “我知道。听说你为嘉寅祈福?”

  “也不知道能为他做些什么,只好去求神拜佛了。”

  他将我拉入怀中,轻轻的拍着:“这几日,没顾得上你。纪氏杯弓蛇影,老是以为有人要害她儿子,搞得整个昭阳殿都鸡犬不宁!”

  纪氏升了贵妃之后,赐住昭阳殿。

  我沉吟片刻,瞪大了眼睛看他:“若换作我,怕也会和她一样。贵妃一定是听到宫里的谣言了。”

  他轻轻的揉着我的指尖:“你怎么会和她一样?从你进宫到现在,我还不曾听你非议谁。”

  他的力道有些大了,指尖一麻,我缩了回来,若无其事地笑:“原来是有人趴在你肩膀上哭诉我的罪状呢!”

  他闭着眼睛没说话,我试探地喊了一声:“皇上?”

  伸手在他睫毛上轻轻拨弄两下,没有反应,原来已经睡着了。

  我静静地看着他的睡脸,心底却如沧江海。

  出了寝宫,海棠仍在外面候着。

  她在我耳旁说道:“奴婢查了,那谣言起自掖庭。”

  掖庭?我想起一首歌来:“……独坐黄昏午夜,无人想见芙蓉面。唯明月怜人,留个影子与我把酒诉愁肠……”

  虽然身在掖庭,能服侍帝王的无一不是国色天香。一入宫门,久不见圣宠,又有几个能淡然处之的?

  “那些女子平日里诵经念佛,虔诚至极,依奴婢看,没一个是吃素的!”

  诵经念佛?轩辕帝的后宫难道要变成尼姑庵了?

  “把那个嬷嬷交给永巷令,杀一儆百。”我淡淡地开口,“再传本宫懿旨,淮王妃临盆在即,为积福泽,让掖庭的几位嫔妾将四十二章经抄录成册以备供礼。礼佛期间,不必向各宫请安。”

  海棠领命出去。

  我坐在长明灯下,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外面突然一阵骚动,我唤了杨恢进来。

  他弯着腰,盯着自己的脚尖。

  “外面出了什么事?”

  “回皇后娘娘,未央宫一名宫女私自出宫,卫尉正在审问。”

  我按了按眉心,声音有些无力:“哪个殿的?”

  “昭阳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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