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烟雨江南情和泪
我坐于屏榻之上,抬手微整华仪,纤荑过处,仍有桂香,正好掩去了心中的一丝烦燥。
却未曾留意,炎炎夏日,何以有桂香?
“淑妃,两军开战之时,你身为后宫夫人居然说出这番动摇人心的话,不怕军法论处吗?”
事情太过凑巧,有如戏文。皇上率大军刚刚进入大漠,便无只言片字传回。
得了消息的王公大臣们蠢蠢欲动,真是应了皇上那句话了:大臣们的争执源自于对皇帝的不信任!
只是,焰炽一直很小心的捂着这些事情,何以流言满天飞?究竟是谁,传出了大军失踪的消息?是无意还是故意?宫墙何其深,竟也堵不住悠悠众口,掩不住旁人的耳聪目明。
皇权诱人,似撩人的毒药之外覆着一层香甜的诱饵。
殿外夏蝉争鸣,声音略显稚嫩,在传入椒房后已转作“知……了……”低呤,撩起心中的波浪。
然而不管她心中有何想法,我都要止住她的口,不能说出来。一个君家够我分神的,淑妃又何苦跑出来?她若是闹将起来,不更是落了父亲口实?
焰炽亦开口:“母亲,朝廷之事,后宫勿议!来人,送娘娘回宫!”
淑妃的焰气在刹那间遁于无形,她昂然迈步,风姿绰约,柳眉高挑,渐见下垂的眼角含有威仪:“炽儿,你父皇既然命你代摄朝政,便如储君,那母亲自是能说话的!”
“母亲!”焰炽拔高了声音,有些气急败坏。
我渐有笑意浮于脸上:“淑妃心系皇上安危,本宫颇感欣慰。只是关于你所烦忧之事,淮王早有对策,对于他的能力,本宫绝对相信!”
淑妃愕然,半晌才回过神来,勉强笑道:“哦,是吗?炽儿,你想到了什么好对策?”
焰炽先是支支吾吾,而后一顿,露出一丝不耐的撒娇:“母亲,到时候您就知道了!”
斗转星移,更阑夜深,椒室的烛火却一直在跳动,间或知夏进来剪去残芯。
我坐于屏榻之上,自始至终都是一个姿势。
淑妃平日里为人严谨,今日则太过反常,像是极欲表现什么。
椒房殿的我,目断鳞鸿,仍是空归,手中唯有和合如意,独留我的体温。
父亲已如箭在弦上,而淑妃也作势待发,接下来,还会有谁?
“啪”的一声,烛花跳起,印出我的峨眉,犹如关山万重。
光晕之外,流烟浮动,袅袅娜娜,似几缕丝线,将烛火引入不知名的深渊。
有飞蛾过往,无所顾忌,赴火而去,瞬间幻化成一缕轻烟。
他们,难道不像这扑火的飞蛾吗?
而又是谁,燃起了欲望的熊熊烈火?
知夏频频进出,烛芯被她剪了又剪,烛火渐渐小了下去。
“再剪,干脆熄掉了!”
她被我的突然出声吓了一跳,肩膀一缩,差点连剪子也拿不稳了,口中忙小声说道:“娘娘恕罪!”
“你有事想说?”
“奴婢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想说又不敢说,你胆子到哪里去了?”
她瞄了我一眼,吐了吐舌头,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白天您出去的时候,封司簿来过。奴婢问她做什么,她说是替娘娘整理一下书籍,奴婢就让她进去了。可是后来奴婢见她一个人偷偷地在里面找什么东西!”
“找到什么东西了吗?”
“没有!奴婢觉得奇怪,就偷偷的让人跟了她出去,说是去了封淑妃那里!”
我的心咯噔一下,慢慢的连贯着,我出去的时候,柔言就来找东西了,没找到,又去了封氏那里,而后焰炽过来了,再然后,封氏也来了。
是在找什么东西呢?椒房殿里有什么东西是她们所需要的呢?
夏夜无风,而门窗轻动,引烛火突然朝一侧伸展,有人进来了!
我递给知夏一个眼色,她立即明了,翩然向东殿轩儿的寝室悄悄移去。
而阿泽也早已闻风而动,眼中映着烛光通红,前爪紧紧扣在地上,如拉满的弓。
“是我!”刻意压低的嗓音中透着疲惫,熟悉亲切,原来是焰炽。
我起身,他已从幔子之后缓步而出,轻拍两下,拂去身上的浮灰,一丝不苟:“我自复道直翻而入,你不会怪我唐突吧?”
还有心思去拂灰,自是心中空明,晓得我不会怪他。但此时此刻,风口浪尖,实在不智。
若被有心人看了去,不知道编派成什么样!原来的顾氏就是最好的证明。轩辕帝虽信,但信不过悠悠众口。
我柔柔抚过阿泽的头,它的须发皆张顿时消了大半,只是仍弓着身子蹲伏在我的身旁。
焰炽见我不语,复又道:“我母亲之言,你莫放在心上!关于储君一事,我从未有过邪念。”
搁在阿泽头上的柔荑微微震动,缘于他的直白。我转眼看他,仍未接腔。
他有些着急:“你不信?在你心中我是那种人?”
我嫣然一笑,带着无奈的轻叹:“你以为本宫会怪你对储君之位起意?”
他恼了,情急之下竟捉住我的手:“我是真心话!”
我大窘,急忙甩开手,脸色微霁,半晌才理清了头绪:“紧要关头,外人就是盼着我们出些波浪,才有可趁之机!你母亲若是单单出于担心皇上,我不怪罪,但是,她若是与外人联手,扰乱宫廷,我决不姑息!又或者她想伺机挑起一些事端,亦是我所不容的!这些道理,想必你都明白!现在不是争储君的时候,我们现在的安乐都是因为有皇上!”
他轻轻一摊手:“你将问题抛给了我,母亲岂会不知道!我警告她不可妄动,因为乔公公……”
他欲言又止,像是有难言之隐。
早晨,东边才露鱼肚白,居然听到殿外有鸟鸣之声。
我推开知夏的妆盒,冲出殿门,只见宣室殿上空有飞鸟盘旋而去,赤背蓝身,转瞬间已化作了一点黑影,消失在茫茫朝雾之中。
赤鸟现身,那么皇上……
这时,知夏急急地追出来:“娘娘……”
不待她说话,我已拾阶而下:“我去宣室殿!”
宣室殿因为皇帝的远征而冷清不少,内官宫女也显得比较倦怠。见我过来,纷纷行礼请安,十分紧张。其中一个年老的内官,腰弓得极为厉害,我不由多看了他一眼。脚步却没有停顿,大力推开幔帘,直直向内室而去。
幔帘一掀就见乔公公正在里面看什么东西,听到有人进来,慌忙将那东西藏起,而后脸上堆起和气的微笑:“皇后娘娘,这么早,您怎么到宣室殿来了?”
我有些不悦,走向前去:“本宫已经瞧见了,就不要再藏着掖着!”
他面上露出一丝为难,弓着身子,小声地说道:“请皇后娘娘恕罪!”
我叹了一口气,心下却有些宽慰,乔公公,如影子般跟随轩辕帝多年,果然是忠仆!于是,便也释然:“本宫只问你一句,皇上是否平安!”
他微怔了半刻,眼珠转动,而后用力地答道:“是!”
似长久以来紧崩于项背的一根弦终于被轻轻松下,这才发现自己妆容未整,于是歉声说道:“既如此,本宫便不再问!”
转身,提裙,心里涌上一阵淡淡的酸楚。腰间的和合如意仍在,随着缓缓的步伐发出清脆的环佩之音。
而君王的心,便如同这环佩,虽近在咫尺,但你永远捉摸不透它会如何起伏。
身后传来乔公公的声音:“皇后娘娘请留步!”
我停了步子,却未转身,只是淡淡问道:“你还有话说?”
他向前几步,立于我身后一步之遥:“皇后娘娘可还记得,皇上临行之前吩咐娘娘的话?”
他的话?我不太明白,于是侧过身子去看乔公公,只见他脸上挂着一丝了然的微笑。我微微屏息,想起那个傍晚,皇上的温情脉脉:“为了朕,为了轩儿,多替自己考虑!”
“娘娘若还记得,就当照皇上吩咐的去做!有些事情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但皇上对娘娘的心意,娘娘一定要记牢!老奴恳请皇后娘娘与皇上共进退!”
他说完了这番话之后,便突然跪下叩首,引得我一阵发怵。
围师必阙!
一阵天悬地转,我立刻明白过来,皇上一直在做的一件事情……围师必阙!从梧桐叶的时候,甚至是树提伽的时候,他就开始在这么做!
我依稀想起生轩儿时,他在产室之内说的话,原来记不真切,也不愿去深究,可如今,都浮于水面:“这个给你,无论如何朕都要你平安,朕虽恨你父亲,但是不希望恶报由你来承担,你的一切朕都收着,只有你,才能与朕长相守!朕不许你有事!”
长相守,长相守,原来是这样的长相守!只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我能安然自若与他长相守吗?
半晌,我才听到自己的声音,清冷如冰:“乔公公有父母吗?”
原本伏在地上的他突然震了一下:“老奴是孤儿!”
“原来如此!”我轻轻叹息,“所以你不知道!哦……本宫说错了,你在宫中多年,侍奉两朝皇帝,应该什么都知道!”
“娘娘想问什么?”
“起来说话吧!你跪着,我倒问不出来了!”
“是!”
“听说二十多年前,宫里有个宫女失踪,你可记得此事?”
“娘娘是指颜歌?”
居然一下就猜到我指的是颜歌,可见当年这个女子确实有一番故事。
我微微颔首,等待他的下文:“皇上与相王的恩怨,是否因为这名叫颜歌的女子?”
他缩起了脖子,侧过脸去:“娘娘,这个还是以后由皇上告诉您吧!”
了然一笑:“那本宫再问你,颜歌与兰若是什么关系?”
他微微一滞,脸上神情大变,正待说什么却又突然止住,半晌不曾言语。
“本宫直呼文周太后的名讳,你没觉着是犯了忌讳吗?”
“娘娘,其实,文周太后入了宫,这世上就再也没有叫兰若的女子了,因此谈不上是犯了忌讳!”
果然是叫兰若!
“这是为何?”
他微微摇了摇头,像是要唱响一曲千年的绝恋:“兰若,姓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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