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车上的声响
能干这行,我肯定不是胆小的人。但刚刚方医生模棱两可的话,还有那两个护工的窃窃私语,说实话,让我心里有点不托底。
我有些犹豫,是不是找个人来跟我一起跑这趟活儿。但是搜肠刮肚的想了半天,却发现我根本无人可叫。
干这行,本来就自带生人勿进的标签。别说我这种半黑不白的,就算是殡仪馆有事业编制的那些专职摆渡人(殡葬车司机)、入殓师,除了能和圈内人交交心,其他人一听他们的职业就说拜拜了,压根找不到什么朋友。
我就知道好几位,结婚之前都不敢跟对方说自己的职业,基本靠骗,一辈子与亲戚朋友的婚宴庆生之类的喜事无缘。国人的某些观念根深蒂固,传承几千年的东西,也不是说变就变的。如果知道你干殡葬这种工作,就算是你局长市长的亲儿子,人家也不一定鸟你。
人家吃皇粮的正式员工都这样,我这个跑黑车的兼职临时工就不用说了,别说是愿意跟我送客户的朋友,就算是吃吃喝喝的酒肉朋友我都没有一个。
至于我老板,那是想都不用想。这一年多,我也就面试签合同的时候见过他一次,之后再没见过面,我们之间一直都是电话交流。让他陪我跑这趟活儿,那是痴人说梦。
我掏出方医生刚刚给我的红包,打开一看,里面有六张红艳艳的老人头。
“方哥出手还真是大方,算了算了,不说别的,看在钱的面子上,这活儿我也非跑不可,横竖就十几分钟的事儿!”
我咬了咬牙,把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甩了出去,像一个即将慷慨赴死的烈士一样,怀着决绝的心态拉开车门。
上了车,在心理作用下,我也没敢回头看后面。从副驾驶座位前面的杂物箱里掏出一团红布,然后扯了一条绑在倒车镜上。
当初签合同的时候,老板就千叮咛万嘱咐,让我送客户的时候一定要做两件事情。
第一件,就是接到客户之后,要在车上绑个红布条,客户送到地方之后立马取下来扔掉;第二件,就是送完客户,要放炮。
至于红包的事情,他倒是没特意提,或许是认为这种事情根本不需要人教。
我也不知道这些讲究有什么作用,反正也不太费事,所以一直都是按照他的要求干的。
绑好红布条后,我想了想,又把倒车镜歪到副驾驶那边,这样就看不到车后面的景象了。随后,我也没停留,发动车子风风火火的朝殡仪馆赶去。
和大多数城市一样,我们这儿的殡仪馆也建在郊区的一座山下。
刚刚过完春节没几天,街上还是挺热闹的。开着车,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我心里也安定了不少。随手打开车上的收音机,里面正放着一首我喜欢的歌,我不由得跟着哼了几句。
车子开出市区,周围立刻就安静下来。没了路灯,视线变得昏暗无比。
这辆金杯也是开了将近十年的老车了,大灯光线不是很足,就算是打远光,探照距离连三十米都不到。
前方无边的黑暗仿佛是一头正长着大嘴的怪兽,等待着我自投罗网。这种压抑的感觉,让我心里像是压了块大石头一样,莫名的堵得慌。
我也不敢哼歌给自己壮胆了,老老实实的看着前面的路况,专心开车。
眼看着殡仪馆就要到了,我心里不由得轻松了一些,稍稍放缓车速。
突然,一阵轻响从我身后传来。
咚咚!
咚咚咚!
声音开始很小,渐渐得越来越大,更恐怖的是,这声音就好像有人用拳头不停的锤着车地板的那种声音。
可是,此刻在车上的,除了我和一个已经死了半年之久的客户之外,哪里还有别人?
声音既然不是我弄出来的,那是谁弄出来的?!
想明白这一点,我心里咯噔一声,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
但回过头之后,却发现车后面一点异常都没有。是的,一切如常。客户躺在冷冰冰的地板上,身下只垫着一块白布,身上盖着的那块布也是整整齐齐的,没有一丝凌乱的迹象。
“呼!”
我不由得长出了一口气:“妈的,纯粹就是自己吓自己。客户拉了这么多了,哪次不是安安稳稳的,要是别人说两句就被吓住了,还不如趁早别干这活儿了。”
给自己打气的时候,我根本没有意识到,刚刚回过头之后,那个奇怪声音同时也消失了。
远远的,已经能看到殡仪馆大厅前面的那盏吊灯了。我一脚油门轰下去,朝殡仪馆开去。
我把车停到殡仪馆门口,就跳下车,扯开嗓子叫道:“老孙,老孙,来客了,出来接活!”
不一会儿,殡仪馆里走出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他骂骂咧咧的朝我走过来:“你小子咋活了二十多年也没学会讲礼貌呢,来殡仪馆整得跟逛妓院似的,真是欠收拾!”
我咧嘴一笑,也没跟他顶嘴。
这老头姓孙,据说他在殡仪馆干了二十多年,到现在也还是个临时工。所以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名单里没有他,到现在,我也不知道他真实名字叫啥,只是跟着别人叫他老孙。据说只要是跟殡葬有关的活儿,他都干,说起来也是个能人。
老孙有六十多岁,个头很高,但身材相当瘦。二十多年前流行的厚重棉衣,穿在别人身上笨得跟头熊似的,但在他身上一点都不显胖,黑灯瞎火的猛然望去,还以为是一根麻杆呢。
“这个就是医院那边发过来的?”老孙说这话,朝我车里看了看,然后问道。
我把医院的死亡证明和公安那边开的证明递给他,答道:“嗯,具体情况医院那边肯定交代过你们了,我就不多说了。”
殡仪馆和医院,那是有友好合作关系的兄弟单位。像这种处理无主尸的事情,双方肯定会事先沟通好的,比一般有亲属的死者处理起来要简单不少。
看着老孙在两份证明上签了殡仪馆馆长的名字,我拍了拍手,道:“好了,该走的流程走完了,我也算圆满完成任务,就先撤了啊!”
“等等,这就走了?深更半夜的,你打算让我一个老头自己处理这事情啊?”老孙斜着眼瞪了我一眼。
听他这么说,我也不好意思走了。按照经验,这个点,就算回去也很难拉到客人了,还不如留在这里搭把手,完事儿之后还能混顿饭。以老孙过日子的标准,在他这里吃顿饭可比辛苦受累的拉客人值当多了。
老孙从棉衣口袋里掏出两副皮手套,扔给我一副,自己也戴了一副。随后他拉开车门,跳了进去。
再次看到躺在车里的那个客户,我不由得又想起了刚刚路上遇到的怪事,脚步就有了些迟疑。
“愣着干嘛呐?过来搭把手!”
老孙不满的叫了一句,我赶忙走到车后面,抓住客户的两只脚,和他一起把客户抬了起来。
最近这几年,各地殡仪馆生意都挺好。我们这儿的殡仪馆,内部也是一再改建。里面举办葬礼的丧事堂就有三个,占地面积不小。
火化车间在殡仪馆最里面,我俩抬着客户走了足有五分钟,才来到火化车间门口。
没有来过的人,或许对殡仪馆的火化车间很好奇。其实说白了,这里跟平常我们见到的锅炉房也没多大区别,就是比锅炉房大一点。一般的锅炉房只有一个炉子,但是在这个火化车间,足足有三个炉子。
现在还是正月,外面的气温很低,但是火化车间里面的温度却高得吓人。跟我把客户抬到最里面那个炉子跟前的一张破木板床上之后,老孙就把棉大衣脱了,只穿着一件灰色的二股筋背心。
随后,他一点都不忌讳的坐在客户身边,扔给我一支烟,道:“先缓两口气!”
因为嫌热,我站在门口吹着风,笑道:“我说老孙,你们殡仪馆这种暴利部门,做事儿也够抠吧的。客户拿不出钱,就用这台最破的炉子啊?”
这里的三台火化炉,因为技术含量不一样,费用也不一样。最新的那台炉子,据说是用天然气的,升温快,炼得也彻底,所以价格比较高。而客户要用的那台,是最老的柴油火化炉,尸体扔进去,要足足将近一个小时才能炼完,而且也炼得不彻底,出炉之后还需要把腿骨、头骨之类硬度比较高的骨头敲碎。
天然气炉子用时是柴油炉的二分之一,但费用却是柴油炉的五倍,而且每天第一炉还要贵不少。就这样,天然气炉还是供不应求。其实设身处地的想一想,大家都能明白这是为什么。
“别瞎咧咧,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在这里给我严肃点,这是对故人的尊重!”老孙皱着眉头回了一句。
一支烟抽完,老孙站起身,顺手把客户身上一直蒙着的白布揭开。直到这个时候,我才第一次看到这位客户的容貌。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很美的女人。因为之前一直在医院的太平间保存着,她的相貌并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柳叶眉,樱桃嘴,小巧琼鼻配上一张标准的瓜子脸,电视上的明星也不过如此。
“天妒红颜啊!”我心里轻叹了一句。
老孙看到这个女人,却脸色大变:“怎么穿衣服的?”
我有些奇怪,之前送的那些客户,没进炉子之前哪个不是穿衣服的?这老头是啥意思?
“应该是她身前的衣物吧,医院把人送出来的时候穿上的。这有什么,你不是刚说,要给故人尊重么?”我不以为意的说了一句。
“你懂个屁!这衣服跟寿衣能一样吗?看清楚,她穿的是大红色的裙子。你知不知道,穿着大红色死的人会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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