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记忆中和实际中的忽必烈

　　人群中最显眼的，是一个华衣丽服的年青少妇。二十七八岁的年纪，称得上娇艳的容貌，头戴十二缠珠金凤钗，身穿压金边彩绣百鸟朝凤衣，足蹬彩云黑牛皮靴，扶着一个七十多岁戴圆形短檐帽，身穿紫色窄袖及膝袍的老人，身後一群宫女太监，侍护从人，朝着这边扰扰攘攘而来。

　　我连忙退到小径一隅，低头等着他们过去。

　　一双黑色牛皮靴子出现在我的视角，蓦地停在我的面前，一句带着疑问的话语从我头上响起：「吾没见过你，为何你拿着吾的衣服?」

　　我一惊抬头，瞧见少妇皱着眉瞪着我，也正好撞中人群中一脸惊愕的宝香。

　　不等我想个明白，只见宝香一咬牙，忽地冲出来跪在我身旁，高声说：「皇后娘娘，是婢子吩咐她拿的。」

　　看见宝香的行动，我下意识也跪在地上，顺手一扬，把衣袖盖在衣服上。

　　我低下头来，眼角扫过站在一旁的老人，发现老人正瞄了我一眼，虽然只是一刹，我还是低下头，努力隐藏脸上的惊讶。

　　这个老爷爷...尽管外形苍老了很多，但不会错的，他就是在我脑海中出现过的忽必烈大帝....

　　南必皇后来回的看着我们，皱起眉说：「宝香，吾不是吩咐你亲自去拿衣服的吗，为什麽现在换成这个小宫女？」

　　宝香头伏在地上，恭敬地说：「回禀娘娘，婢子刚从沅衣局取回衣饰，便得到娘娘传令，毕竟天寒露重，为免让皇上和娘娘久等，又感她为人可靠，才托她交回衣饰。」

　　皇后再想说些甚麽，大帝忽地拂开她撑扶的手，转身往右方而行。

　　皇后快步跑向前，朝着远去的老人惊呼：「皇上，你怎样了？」

　　青白灰黯的脸色，蹒跚而行的身影落寞又暮气沉沉，完全没有身为皇帝应有的气势，远看上去倒是像一位意兴阑珊的老人而已。

　　这是怎麽回事？他和我脑中霸绝天下，豪气满襟的忽必烈彷若两人，就算年老，也不至於这样吧？

　　就在我还在惊愕时，皇帝头也不回地回了句蒙古语，仍然向前直走，太监侍卫们赶紧跟上，呼啦啦地走了个空。

　　身边只剩下宫女的皇后看了看大帝离去的方向，面有难色地迟疑了会，才转身离开。

　　我小心翼翼地抬头，朝着上前来拿回衣服的宝香小声说：「对不起，我是不是连累你了？」

　　宝香摇摇头，无奈地朝我翻白眼说：「没甚麽，皇后未至於因小事而生气，只是我想不到你竟然这麽简单都会迷路。」

　　我不禁嘿嘿傻笑着搔搔脸颊，看着宝香赶紧上前追上皇后，四下无人时才站起。

　　我看了看陌生的四周，忍不住头痛起来，这下我要怎样才能回去....

　　忽然身後传来熟悉的惊呼：「诺敏？为什麽你在这里？」

　　我回头一看，看见露出惊讶表情的秀兰後，松了口气道：「我有点迷路了，还遇到皇上陛下和皇后娘娘...」

　　秀兰吃惊地瞪大眼，紧张地上下打量我：「你没做甚麽错事吧。」

　　我连忙摇头说：「没有啊，对了，秀兰为什麽在这儿？」

　　秀兰指着另一边隐约可见的亭台楼阁说：「我代主子送礼而来。」

　　我点点头，忽然想起甚麽，指着右面的路好奇地问:「刚才不知为何，陛下留下皇后娘娘向前走了，那边去那儿的？」

　　秀兰看看我指的方向，不以为然地回答：「陛下又去太庙了吧，自察必娘娘的牌位被放在太庙後，皇上就常常前往，我想陛下很思念察必娘娘吧？」

　　「察必娘娘....」我喃喃自语着，不由得遥望着那方出神。

　　如果我是察必娘娘，看见现在的陛下应该很失望吧？不过亦有可能陛下就是因为察必娘娘去世才变成这样....

　　察必娘娘的牌位....我也很想去太庙看看....

　　秀兰带着平常的笑容，笑着提醒我说：「天快黑了，我们一起回去吧？」

　　「好。」我笑了起来，跟着秀兰向後走，一路上昨晚的疑虑仍在我脑中打滚，我时不时瞄着她，却不知应否问起。

　　往左方一转，浩浩荡荡的水面在夕照下发出闪亮的金芒，隐隐约约看见遥远的对岸，我看得目瞪口呆，皇宫之内竟有这麽一大片的湖水！

　　我忍不住嘀咕起来：「原来要转弯才见到太液池啊。」

　　秀兰疑惑地看着我问：「你说甚麽？」

　　我慌忙摇头说：「没甚麽...对了我刚才听女吏说，会向皇后建议平息巫蛊谣言的方法，不知是甚麽方法？」

　　秀兰倏地脸色一白，神情一沉，眼皮子低垂下来，彷佛思索甚麽。

　　我好奇地转头看她，正想开口询问，忽然不远处一座湖畔亭子吸引了我的目光。

　　我指着亭子，疑惑地开口：「秀兰，这座亭子怎麽和上次昭仪娘娘和悦妃娘娘在的凉亭一模一样？」

　　凉亭慢慢沉於夜色中，但亦能看清它八角青檐红柱的构造，唯一不同的，就是上次那个凉亭雕上牡丹蔷薇蔓草纹，这座却阴刻苍竹翠柏树篱纹。

　　秀兰顺着我的手指看过去，不以为然地说：「这是千秋亭，和万春亭外形一样。」

　　千秋亭？这个名字....我眼前一亮，急切追问：「为什麽会一样？」

　　「御花园绕池而建四座凉亭，各以四季为名，外形一样而装饰不同，听说四座凉亭位置相对围成一方形，是御花园中最有名的地方了。」秀兰指着湖对岸说。

　　枫叶的含义难道是指千秋亭?应该是的，这样就符合了秋叶标志暗示的地方....

　　时间，地点，日期都有了，或许这就是丽清给的暗示吧?

　　虽然不太肯定，但想到间号终於辨明，我忍不下心底的喜悦，高兴地咧开嘴笑起来。

　　「我们好像很久没有一起了，虽然其实只是过了会儿时间没见。」我嘻嘻地对着秀兰说，这些日子来秀兰都是古古怪怪的，如此轻松愉快的时光已经很久没有了。

　　秀兰却苦笑起来:「对，时间总是这样，不留神间过得飞快...」

　　我边走边踼着地上小石，思索了会儿，还是一股脑把心里的话说出来：「秀兰，我不想服侍其他人，我想和你一起服侍昭仪娘娘。」

　　秀兰倏地面色一沉，问道:「为什麽？」

　　「因为我觉得自己很幸运，一进来就遇到这麽值得信任又这麽好的你,....」我还未说完，转头却见秀兰咬着唇瓣，眼中的泪光在光芒中闪闪发亮，失神的看着我。

　　我顿时吓得手足无措，关切地问：「怎麽了？我说错甚麽？」

　　秀兰摇摇头，垂首说:「诺敏，你真是一个善良的人....」

　　我还来不及说什麽，秀兰的声音却更加颤抖，在风中慢慢飘散开来：「不管如何....你都会相信我吗？相信我在这可怕的皇宫中，不会伤害你....」

　　我想也不想，用力点头:「当然了。」

　　秀兰抬头愕然的看我，我拍了拍心口：「这儿，相信秀兰。」

　　她破涕一笑，在夕阳下露出美丽温暖的笑容，我看着她的微笑，不知为何，心脏徒然一紧，难过的感觉悄悄爬上心头，彷佛再也不能看见她这麽快乐无忧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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