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章 想再唤你一声爸爸

　　火辣辣，在自己的脸颊上。眼泪掉下来，冰冰的，没有其他知觉。黎晓只觉天昏地暗，线一样的心事，被一瞬间打乱。她从来都没有想到，顾森林会这样打自己，长这么大她还是第一次被人打。只觉脸麻麻的，瞬间没有了眼泪。

　　她摸着自己被打的脸，不知道要说什么。脑袋像断了的连续剧，拼接不上来。

　　“黎晓，你该清醒了。你明明就是需要他，你为什么要逃避？难道你的心不是这样想的吗？”顾森林简直是气疯了，似乎说的不是黎晓，他只是有点感同身受，他只是在某一瞬间也会想起自己妈妈的脸来。一个孩子怎么可以离开爸爸妈妈生活？谁知道，那些思念的日子，会是多么漫长。他们都需要，家庭的完整，完整的家庭。只有完整，才会有完整的爱与温暖。

　　黎晓似乎被这一巴掌震慑到了，这一次，眼泪不再任性。

　　“黎晓……”叶庆生还跪在地上，顾森林打她的时候，他就感觉有块石头那样重的东西，在自己的眼前掉落。连他自己也不会相信，他竟然动手打了自己的女儿，他无法理解。他是什么东西？自己都舍不得打的宝贝女儿，他竟然随随便便就打下去？他越想越是生气。路边的后车镜里倒映做出叶庆生吃惊的放大的眼睛，只是这一次，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你干什么！”这一下，叶庆生终于忍不住怒吼起来，冲过去就撞开顾森林，顾森林一个没有留神就被撞倒在地，叶庆生就像一头失控的狮子，保卫在自己的孩子面前。任何人伤害她，他都不会允许。

　　顾森林扑在地上，又马上爬了起来。他知道，他没有任何理由反抗。他看着这个刚从教室里跑出来的教师，一个人们口中啧啧称赞的副总。他只是疑惑。甚至他也疑惑－－他自己为什么要打黎晓？他有资格打她吗？他从来就没有想过，自己会对黎晓做出这样的事来，但是，那一巴掌却那样来得没有预兆，那么自然。或许，在他的灵魂深处，已经有一个另外的自己在做出决定。而这个决定不需要思考，不需要顾虑。

　　“你不要管我！我要骂醒她！”

　　他的衣角还有手肘处的衣服被地上的灰尘一次性弄脏，甚至有几点红红的血点渗了出来。但小小的擦伤怎么敌得过他现在狂乱的心绪，他不知道要怎么样做，才算是保护黎晓。他只觉得那样做事不对的，然而也是在同时，他感觉他，别无选择。

　　“我的女儿怎么可以随便让你骂？你有什么资格？”他也吼着。

　　黎晓听着，顿时觉得看到了光芒，所以不觉得太暗。他是在呵护自己吗？为什么渴望太久，一切都不再美丽如初？他明明就挡在自己的前面，像一个父亲一样。她望着那个熟悉的背影，悄悄凑了过去，只是不敢靠太近，怕自己笑自己太懦弱。他的肩膀，他的臂膀，他身上那种一看就会让人想哭的，别人看不到的温暖。她已经忘了有多久，父亲不在背她，也不再来学校里接她，甚至久久的，也不再出现在她的梦里。

　　她像一只受伤的小狗狗，想要磨蹭自己爸爸妈妈的毛发，想要安稳的睡在他们的怀中。她深呼吸，抽了一下，爸爸身上有烟草的味道！他从来不抽烟，为什么，现在他身上是这么浓烈的味道？

　　“你错了！他骂得对！”

　　叶庆生扭过自己的头，看到黎晓，像没有发生什么事一样的站了起来，她长高了，真的长高了，已经不再是那个会在自己面前哭着要吃冰淇淋的小女孩，也不再是那个吹蜡烛时还会开心的像个洋娃娃一样可爱的小女孩。

　　“黎晓……”

　　“黎晓……”

　　几乎是同时，顾森林还有黎晓的父亲，呼唤黎晓的名字，就像要说些什么，但是，千言万语，说不出口所以凝聚成一句简单的呼唤。

　　“森林~谢谢你！我知道了！”她用手坚强的抹去自己残留在鼻尖的嘴角的泪。她试着露出一个简简单单的笑，咧开嘴笑。那种哭着的笑，最美。顾森林，看着黎晓梨花带雨的笑，他也换了僵硬的表情，对称的还给黎晓一个会心的笑。顾森林的笑，很像太阳，他一笑，所有的向日葵都会误以为自己朝拜错了方向。

　　“黎晓……”叶庆生还在渴望着，挣扎着，祈祷着。

　　只是叶庆生不知道要怎么做，此时，他们都在笑，而自己为什么会觉得很丢脸？也不知道要做些什么好。自己在女儿的心目中原来这么渺小，他一想到这样的事实，他对自己的自信心就像失水的橙子，快要干涸。自己的女儿就在自己的身后，就在离自己这么近的地方，而他，却觉得那一点点的距离，无法逾越。

　　“你说过，你会照顾我一辈子是吗？现在，我觉得我不需要那些谎言……”

　　黎晓，鼓起勇气，对着那个背影，微微颤抖的背影，勇敢的说了出来。叶庆生回过头，眼睛直直看着黎晓，是不是就要永远的不被原谅？他自己也猜测不到，他听到那句：“现在，我觉得我不需要那些谎言！”心就像下雨一样，湿漉漉的没有一处像样的地方。全部都被失落占据，只是他心甘情愿。

　　“我知道，让你看到这样的爸爸，你一定很不能接受…黎晓，要是你真的不愿再原谅我…我…我

　　……”他哽咽起来，不知道下面他要说的是什么台词。

　　看到还半跪在自己面前的这个熟悉的男人，她对他的恨暂时失忆。就在那一掌下来的时候，她的脑海终于像浪花冲涮海岸上的巨石一样，把最清澈的留在岸上。她聆听到自己的心声，是的，她需要他。即使自己再怎么去反抗，错，她知道，她的所有反抗，都是因为自己对这个男人，爱得深层。所以眼里的泪水，从来没有因为她的思念而干枯。

　　“你说过，我是你的公主，永远。你说过会保护我一辈子，你忘了？”

　　是在撒娇的反问吗？为什么，还要去追问？仰望湛蓝的天，万里无云。顾森林收起自己的复杂情绪，这一刻，他觉得自己不该再自私的占剧本，此时此刻此秒。他和她，一个父亲和一个女儿。他们就要有一个了断！是聚是分？他觉得他自己也在纠结，即便这是别人的事。

　　“我曾经做过一个梦，梦里，我们一家三口，无忧无虑的在游乐园玩。突然有一只大大的黑手将我拉开，我不愿意放开的抓着你们的手，你和你妈妈哭着，叫着，喊着。我一直都没有想过要放开你们任何一个人的手，所以我拼命的抓着，但是那只黑手的力量好大好大，我好害怕，好害怕……我醒来，满脸都是泪……”他左手借力，支撑他站了起来，他没有转身，对自己，对黎晓，也许背对着，大家不要看到彼此的脸，才是最好。

　　“回到我身边吧！孩子！我已经不想再失去你……”他的手颤抖着，翻起来自己看着自己的手心，有种积聚已久的罪恶感，像是涂满了自己的手，他也开始，悲痛的对自己忏悔。

　　“黎晓！听到了吗？他从来没有想过要抛弃你！你听到了吗？”森林在原地吼着黎晓，他以为黎晓会继续选择不原谅，但是他真的不愿意，她选择不原谅。云朵总要飘在太阳身边才会洁白，树苗总要大树的遮挡，才不用会被狂风暴雨淹没，鱼也总要游在一片水里，所以，任何一个孩子，都要在父母的身边成长……即使，我们已经被迫的学会自己长大……

　　“孩子，回来吧！”叶庆生转过身，正对着黎晓，黎晓的嘴嘟着，紧紧闭在一起，还能明显的看出，她的双唇没有色彩的颤动着，也许她也不知道，推翻对一个人的所有，再去重新看一个人，那样是什么感受？要怎么去做？她好想，回家的时候，不再是空荡荡的回声。这么久了，她还是，不习惯。

　　她看着那张脸，皱纹爬上了他的额，虽然光亮的发还在闪着色泽，但是银白的青丝还是掩盖不住。他的膝盖在微微的抖，不再像以前一样，可以着她跑很久站很久。他的胡须，不再那么听话，就算用剃须刀刮过，还是无法刮走那底层的沧桑。他瘦了，没有妈妈厌恶的啤酒肚了。他~他……

　　他的眼里噙着泪水，这一次，他的眼睛和她的眼睛，是同一水平线，他们的眼神是同一状态，他们的心跳是同一频率。她好像看到了什么？她觉得自己像一只鸟，离开爸爸妈妈太久，在天空中飞得太久太久的鸟，接着，她飞啊飞，看到眼前有一个，像家一样的巢窝。她真的觉得好累，但是那个鸟巢却伸开温暖的手，对她温柔的说：“来吧孩子，来我的怀抱吧！不要害怕……”

　　她没有眨眼，她只觉得很想要好好睡一觉，在温暖的像家一样的地方，找回当初失去的温暖。她向他慢慢的挪进。

　　顾森林，没有拉住她。曾经他也以为自己会把伤害黎晓的人都好好痛斥一顿。但是为什么，在他撞倒自己的时候，在他义无反顾冲在她面前的时候，在他深情的没有一丝假意的眼神里，他也感动了。

　　他看向那个男人，他正流着眼泪笑着，张开自己的双手，等待黎晓，接受他的怀抱……

　　黎晓，不要犹豫，那是你要的怀抱，不要犹豫，那是属于你的怀抱。

　　在心里默默的祈祷着，晶莹的液体就滑落下来。

　　啊！顾森林，你好像好久没有掉过眼泪了，怎么？你也感动了？

　　傻笑着，顾森林也觉得好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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