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告别天山 1

　　白皑皑的群峰连绵起伏，黄昏时分的天山被落日映红，像云霞那么灿烂，蜿蜒无尽的翠云杉绿，密密的塔松就像撑天的巨伞，层层叠叠的枝桠只漏下细细点点的日影余辉。

　　丈高的杉树顶上，一个银装素裹的姑娘足下轻踩着杉枝，下颚微扬，双手平展，削肩细腰，玲珑有致，简单的发髻，下髻长长的乌丝如绸如瀑，轻风拂过，扬起了一道美丽的弧线。紫霞余晖中，轻风摇曳，宛如一朵遗世独立、不沾任何尘俗的空谷幽兰。

　　“心儿——”一道沧桑凉薄而有力的声音划破了长空，响彻云霄，震得群鸟纷飞，树上的积雪成块地砸落下来。

　　天心下意识地伸手掩耳，却忘记了自己还站在几乎高耸入云的云杉树顶端的枝条上吸收天地灵气。受惊群飞的鸟儿纷纷自天心的身边直闯入云霄，天心躲闪不及，一个重心不稳，从高高的云杉顶端坠下。

　　风声在耳边呼呼的响着，为了避开参差不齐的枝条，她不停地左右避闪，以避免被云杉枝条碰得鼻青脸肿，却神经大条到忘记了自己可以借助枝条施展轻身之术来稳住身形。

　　完蛋了，这回屁股要开花了。树下厚厚的积雪自然可保天心毫发无损，不过疼痛一番在所难免了....

　　天心紧闭着眼睛，在心里为自己的屁屁默哀。此时一只全身乳白，布满黑斑，额上有月牙儿胎记的雪豹从旁斜窜而出，在接近天心下落之处时后腿猛的一蹬，一跃而起，在十尺多高的地方，用颈脖之力顶住了直线下降的天心，缓冲了天心跌落的冲力，然后一人一兽同时跌入雪地。

　　没有预期的疼痛，天心微微睁开双眼，确认下自己已经安全着陆，随即嘴角扬起了一抹甜蜜的笑，不仅丝毫不为自己毫发无伤感到奇怪，反而舒服地伸了个懒腰，似乎这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相较于天心的轻松愉悦，她身下的雪豹却没这么好运了，虽然厚厚的积雪缓冲了绝大部分的冲力，可上有天心压顶，下面原本松软的雪地在瞬间压扁变成了刺骨的冰面，它低头发出了一声低哑的呜鸣，就像是在埋怨天心。

　　听到身下雪豹的抱怨，天心并没有立即从雪豹身上爬起来，她先是悠哉地拍掉身上、头上的雪，然后才慢腾腾地从雪豹身上翻身下来，半爬到雪豹的面前，双手抓着雪豹的耳朵，光洁的额抵着雪豹的头，鼻子对鼻子蹭了蹭，撒娇地说：“小虎子，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没有你我还不知道得死几回了。”

　　想起几天前半山腰病犯之事，天心至今心有余悸。幸好雪豹及时出现，驮着她回到了寒窑，将她放置在寒窑的千年冰床上。寒窑的冰床镇住了她体内的阴火，缓解了她的神经，让她有机会清醒过来去取近在咫尺的冰魄寒毒。

　　这冰魄寒毒乃是天山之宝，由千年冰魄所炼就而成，此物为天下之极毒，却也是唯一能压制天心体内每个月一燃的阴火，免她受五脏灼烧之苦。

　　拜托，不要这么叫我，人家是一只身手敏捷威风八面的天山帅豹，不是那种徒有虚名的老虎。雪豹用力地甩甩头，报复似的把一头的雪花甩在天心笑嘻嘻的小脸上。

　　天心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雪花，不在意地又一次把脸贴了过去，两只小手箍住雪豹的脖子，笑意盎然地说，“小虎子，乖！不要任性哦，这个名字又可爱又好记，因为是你，我才给你起个这么威风的名字，你不要不知足哦。”说完，天心还不忘拍拍雪豹的脑袋。

　　“天心——”又是一记狮子吼响彻云霄，只是这回已经没有群鸟纷飞，积雪下砸的景象了，因为避难的群鸟还没有归巢，天虽然还在下雪，这么短时间还不足以存储太多的积雪，要不然天心可爱的小脑袋又要挨一场雪雨了。

　　“糟糕——再晚些师父就要生气了”天心慌忙从雪地上爬起来，顾不得跟“救命恩豹”道别，足下轻点，向山头的小木屋飞奔而去。

　　“师父——”不消半刻，天心脸不红，气不喘地推开了小木屋的门，大大咧咧地走了进去。

　　小木屋的摆设极其的简陋，一张八仙桌上摆放着些寻常物事，两把椅子，一张铺着虎皮的床，再无其他。天心走到八仙桌边，一边拿起桌上的银壶倒了一杯水，一饮而尽，一边用眼角余光偷瞄着天机老人。

　　师父甚少用狮子吼将她急招回来，上次好像是半年前，师父云游回来时，也不知打哪里带回了一颗千年赤澜参果，让她尝鲜。这赤澜参果生长在至阴至阳交汇之地，千年结一回果子，一回只结一粒，那个珍贵啊！重要的是那味道，吃过之后一辈子都忘不了，汁甜果嫩，唇齿留香三日不散。

　　想到那赤澜参果，天心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就连那银壶中寻常冰泉似乎也变得极其甘甜美味。喝完水，天心抹了一把嘴巴，用巴掌将沾在下颚的水渍擦干后说，“师父，你这么着急把我召回来所为何事啊？难道又有什么好吃的？”

　　坐在天心对面的银发老人慈祥看着天心，笑骂道“你这丫头，只知道吃的”。沉吟半晌，银发老人微皱眉头，面露愁色地说，“丫头，为师要你下山。”

　　“下山好啊！不过我不是数天前才下山的吗？怎么这么快又下山啊？不过也好，我顺便去看看楼大叔，他上次被毒蛇咬伤了，我给他配了副药，不知道好些没有？”天心并未觉察到师父脸色有异，只道是这一次又有的玩有的吃了。脑袋瓜子自发地开始搜索着山下集市上的美食，是先去吃南巷冰糖葫芦，还是北巷的芋泥糕。

　　“丫头，为师这次要你下山，不是去办货，而是希望你去闯荡江湖。”天机老人看着天心，深邃、睿智的眸光中闪过一丝不舍，一丝哀伤，还有一丝质疑。

　　“江湖？”天心一惊，忙绕过桌子，走到天机老人的跟前半蹲下来，双手抱着天机老人的手臂，把脸靠在老人的胸前，怯生生地说，“师父，你不是常说江湖险恶吗？既然江湖险恶，你干嘛还赶我下山啊？你是不是不喜欢心儿，不要我了？”

　　天机老人知道天心的忧心之处，她自小无父无母，是他在天山的雪豹窝里拾获的，没有亲人可以依赖，一直都视他为唯一的亲人。他伸出另一只手轻抚着天心绾起的青丝，纵使心里有再多的不舍也得舍弃，他与她的师徒情缘将尽，再见亦等来生了。

　　“胡说，为师也不舍得你，不过天命难违啊！你既已及笄，自然不能留在山上，你有你的命运要走。”天机老人轻叹一声，这样乖巧又贴心的徒儿，他又何尝愿意让她下山尝尽人生苦楚。

　　然，昨夜起卦，他除了发现自己的福寿将尽，也同样发现天心的命数突然改变，这丫头的命运竟然关乎天下之祸福，他又岂能岂敢再留她在天山。就算他现在没有让天心下山，不久之后也必将有人上山将她带走。只是他不想连身后也被世俗纷扰所累，自私想留有一片未染的净土给自己长眠。

　　这丫头虽然因为特殊的体质不能练武，然则轻功却不错，五行术数、奇门遁甲也略知一二，医术更是尽得他的真传，下了山就算遇到困境也会化险为夷的，何况她的命数已定，旦夕祸福皆有因果，唯有他，唯有他的舍弃才能……

　　“什么命运？”天心抬头，一双大眼发着精光，满脸的好奇地看着天机老人。

　　她知道天下人誉她师父为天机老人，只因他能洞察天机，神准之极。多少人愿意费尽千金只求师父一卦，可是师父却不置一词。

　　“天机不可泄露！”天机老人点了一下天心的额头，语气里尽是宠溺。

　　“又是这句，师父你就不能换个新词吗？每次话说一半都用这话搪塞人家，尽会吊人家胃口。”好奇心没有得到满足，天心小声地抱怨道。

　　“天心——”天机老人轻喊了一声，欲言又止。

　　“嗯？”天心从小跟在天机老人身边却从未看他如此的无可奈何，不想师父为她为难，看来她这次势必要离开天山了。天心又在心里暗暗盘算着：不过也没关系啦，师父只说要下山闯江湖，可没说不能再上山啊！等我玩腻了，我再回来。江湖是吗？有什么可怕的，我是天机老人古灵精怪的徒儿，应该是人家怕我才是。

　　天机老人见天心的眸光异闪，又岂会不知她打的是什么主意，然而计划远赶不上变化，人在江湖总是身不由己啊！一想到天心下山后，必定要经历一番磨难，天机老人不禁轻叹一声道，“心儿，记住师父的话，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不过是去闯荡江湖而已，又不是去当宰相大臣，更不是当皇帝，什么大不大任的与她何干？天心不解地抬头看着师父，见师父眼里的挣扎与不舍，她还是乖巧地点头，应承道，“徒儿谨记于心。”

　　“好了，那你收拾一下明天起程吧！”天机老人满意地点点头，自座位上站起来向门口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不忘回头再看一眼天心，心里默默地叨念道：心儿，你从小就有一个悲天悯人的玲珑心，希望宿命的磨难不会尘封这颗透亮的玲珑心，反倒让它在时光的打磨中，越来越亮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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