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回 表里不一
“她走了?”萧远悠回头望过去:“我刚刚顺路没遇到啊,她走的哪条路,有事问她呢……”
卢昊道:“不应该说是‘走了’,该说她是‘离开了’。”
“什么走不走离不离——”萧远悠猛然一顿,难以置信道:“她走了?怎么回事!”
尹凝叹了口气:“阳鑫,我们要和掌教真人商量事情——”
事关李师孚,阳鑫很想留下来听,而且他只要开口,萧远悠应该会帮他说话,但现在他明白这事情还有极大内情,自己不属于门派决议层成员,不便参与。
“那我……我先走吧,几位师伯再见。”
等阳鑫走了,萧远悠两步过来:“什么意思?现在这档口她却跑了?”
陆家超手里递过来一个布袋:“她留的。”
“这是……”这是一个巴掌大的袋子,上面贴着一张字条,上书:“急时拆阅”,萧远悠用收到一袋安全套的尴尬表情:“难道是传说中的锦囊妙计?”
“这是其一,其二是她离开的理由——这话题很长。”卢昊示意萧远悠先坐下,“你应该发现了,现在道派里面对你的评价。”
“傀儡掌教,或者……我们招了个假掌门人。”
“对啊,不只是道门内,处于观望态度的其他大派和中小道门对你的评价都不过如此,比起你,他们更在意的是你背后那个影子。”
“这也无可厚非,人贵在自知,我可比不上她,各种意义上。”
“但一个集团里面需要一个对外对内可以服人的重心,那个人必须是你。”
“所以?”
“所以她的离开,是由你造成的。”卢昊知道他要问什么意思,语气加重,一字一顿地道:“由你造成。”
萧远悠一点就透:“原来如此,她想通过自爆的方式给我立威,我就不再是傀儡,而是真正的掌教真人。这样以来,我既赶走了‘顾’,又驱逐了‘李’,就是一个‘铁面无私’的‘无党派’掌教。四代弟子中,无论是以前得势的‘顾党’还是现在得势的‘李党’,都会消除对‘掌教真人’的猜忌和畏惧。道派之内会暂时缓解党派矛盾,假以时日就会重新变回一个单纯的整体。”
陆家超点头:“对。”
卢昊苦笑:“你很机灵,难怪她相中你。”
尹凝皱眉道:“她看人一向准的。”
“我没说不准啊……你之前不还说绝不参与党争吗……”
尹凝一阵冷哼:“哼……卢日天气煞我也。”
当面打脸,性质很恶劣,卢昊赶忙回到话题:“咳咳!咳咳!总之,她这一走,留下的顾党弟子不用再担心被你秋后算账,而拨云见日的李党弟子也不会因为得势而仗势欺人,门派内的矛盾会因为你的‘雷霆手段’而立即被压制下来。”卢昊顿了顿,继续道:“代价……只是她一个人。”
这不公平,一手持危扶颠的人物最后却这样冷淡收场,没有天理了。
萧远悠略有怒意:“所以你们就赶走她?”
“呃……看来你对我们有些误会,道派里面用计、决策最不留情面的人不是别人,就是她本人。”卢昊想了想,又道:“这条过河拆桥之计,其实是她决策的,而我们也说过你现在正准备说的那些话,但她的个人主义一如既往,所以根本没有接受,反而自顾自的收拾东西走了。”卢昊叹了口气:“天欲雨,女欲嫁,她愿意走,阻不住的。只让我们看情况,给你交代一部分‘实情’。”
“一部分?”
“对的,一部分。但我们几个都不知道她的‘一部分’是指多大一部分,”他动手比划着,“是这么大、这么大、还是那么大?所以我们就先讨论了一下。”
“结果呢?”
尹凝插嘴道:“畏首畏尾很麻烦,干脆全部。”这个豪放的决定应该是她促成的。
“呃、对,全部。”卢昊手里拿了张卫生纸,折来折去把玩着,“要全部说起来的话,就长了。”
“难道要从你们那一代开始?”
“没那么远,如果你有兴趣听的话,也可以从那会儿聊起,不过眼下时间紧迫,怀旧话题以后再讲。”卢昊把手里的纸又慢慢展开,“大概是五年前吧,我们第三代弟子从长辈手里接过这个道派,顾秉松在门派内人缘最好,魅力也足够服众,大家都拥簇他成为掌教。而李师孚,则因为出色的谋断能力,被委以参谋的任务。”
谋士这种群体,古往今来能有好下场的真没几个。
“勇略震主者身危,功盖天下者不赏。策士主谋断,最后还是会被逼到自我了断吧?”萧远悠猜到。
“就当时的情况来说,还真是这样。起初的三年之内,大家都相安无事,所有人各司其职,整个道派也欣欣向荣。不过李师孚的确善于谋划和布置,大家起初是大事找她谋划,到最后连小事甚至私事都想听听她的意见,逐渐,她的威望越来越高,而顾秉松对她的不满也就越来越大。道派内每逢她主持大局之后,病松就会在她背后放些风言风语,有讥刺她那假面的,也有说她手段低劣的,也有不满她生活作风的……绘声绘色,如亲眼所见。”
萧远悠见识过这种人,为自己的无能找借口,再以别人的功劳为荣耀。
“那些躲在别人庇护之下才得以保身的小人,因为无能而无法获得的殊荣,就要从那些庇护者身上抢夺。渺小、可怜且令人恶心……”
“也不能那样说,顾秉松毕竟是你的前任。”
萧远悠嗤笑道:“前任?你们就不后悔把他扶做我的前任?”
卢昊一笑:“不,并没有,或者说直到现在,这个决定都没有造成什么意外。”他把一张皱巴巴的卫生纸捻起来,示意正反面,“因为一个道派内的首领,一般都是两人,一人在明,一人在暗。面子要始终置身于正义,维持自己和道派的颜面、威严;里子则要应付一切的琐事,并为之焦头烂额,承担责任和后果。”
“你们这一代是顾、李两人?”
“是的,本来应该是由我来的,不过本人当时就自觉没法比李师孚做得更好,直到听过她刚刚那决绝的策略之后,就更有这份自知了。”卢昊把那张纸揉成一团,“总之你要知道,一个道派里面,就需要这样两面。因为没有任何一人能够保持一个完美的形象,所以明暗、善恶、阴阳,各出一个人来维持住一端,相对来说就比较合理。”
“可你们没想到会演变成两党纷争?”
“预想到了,只不过——”卢昊扶额叹道:“——只不过没料到这么快。”
“意思是你们早知道顾秉松会出现问题。”
“对,因为一个道派出现小团体是很正常的,就算极力避免也挡不住人际关系有远有近。组织中每一个有志者自然会追随自认为正确的那一个意志,国家、民族、家族、企业、班级……都一样。而乱真道还没真正分裂,就是因为这条对策中的正反两方一旦有一人出现分歧,另一人就要立即制止。因为明者有声望,而暗者有实权,无一能够独大。顾秉松失去声望很正常,因为他想染指权力,而忘了权力代表着一定的肮脏,象征着面子的他一旦这样做了,就会失去原有的地位。李师孚发现这一点后,就马上动用权力废除顾秉松,并用特权扶持自己看中的人接替失误者——比如你。”
卢昊再抽出一张崭新的纸,“这样,新的环境与模式就能继续留下,让道派重归正轨。而代价是——”卢昊把那坨旧纸丢进了垃圾桶:“——象征着里子的她也必须随着面子,一起爆炸。”
旁边的尹凝也陷入沉思,看来现场对内情不明就里的人不止萧远悠一个。
“党政没有对错,胜者即是正义。”
“因为都一样脏吗……”萧远悠用了十秒钟接受,又问道:“不过有必要吗?她现在的威势明明如日中天。”
卢昊道:“她的威信一向很高,不过只有决策层的人知道。而现在,她如果留下,顾党弟子会走;顾党如果留下,李党弟子会走,他们两人谁都不能留下……当然,更主要的是,她必须把所有的威信和声望全留给你,让你摆脱所谓‘傀儡’的浮言,成为真正的‘掌教真人’。”
卢昊其实是把这件事观察最透彻的长辈,甚至超过当事人李师孚和顾秉松。而他本人却保持着一如既往的谦逊,毫不作势也不做作,萧远悠默默想到这点,相当钦佩。
“你说得对……有被人喜欢的角色,也有受人讨厌的角色,恩威并施,事才好办,不过——”萧远悠皱眉纠结道:“那我现在是代表着一个道派里的‘阴’还是‘阳’呢?”
陆家超开口道:“太极。”
萧远悠一愣:“哈?”
“因为事发突然……你现在得表里合一。”
尹凝拍了拍萧远悠的肩膀:“应该是在找到合适的‘讨厌鬼’之前。”
回顾人类社会的进化历史,能做到这件事的人,就算是坏人也都在历史书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人贵在自知,萧远悠是一个相当贵的贵人。
萧远悠嘴角抖了两下,想撂挑子走人,却又想起李师孚当时的那番恐吓:“想作为‘道法传承者’活跃,还是‘特异功能人士’被人研究?”顿感手足无力。
“逼上梁……武夷山?”想到这里,萧远悠却淡然一笑:“不,不应该……”
因为他看到了那个锦囊。
如果是此前,她心目的那个损人利己的李师孚,她或许会坑自己;但现在看来,李师孚不只是一个阴险狡诈、不择手段的阴谋家,而是一个忍辱负重,不计个人得失的道门领袖。这样一个德高望重的人,怎么会留下一个烂摊子交给屁都不懂的新人?
于情于理都不应该,所以,她想必是留下了足以复兴宗门的遗计才走的,以她的智计策略这些都该在指掌之间,不会有这种浅显的意外。
于是,萧远悠就开始动手拆那个锦囊。
卢昊道:“那不是让你急时拆阅吗……”
萧远悠嘿嘿两声:“现在不急,难道等拉屎没带纸再拆吗?”
怀着满心期待拆开,里面是一张纸条,上书两行金玉良言,细细看去:
【了事度假去,深藏功与名。】
右下角还画了一个纸盒子,脸上的表情是:∩_∩~
萧远悠整个一大写的懵逼:“哈?”
手一松,那纸条掉到了桌上。
卢、尹、陆三人发现反应不对,凑过去一看,纷纷点头:“嗯,跑了。”
萧远悠怒而掀桌(未果)道:“尼玛!她明明超开心好吗!哪有忍辱负重的感觉啊这狗东西!让老子一个人顶吗!”
卢昊擦汗道:“说来的确,这活儿不好干,亏了她一介女流还挺了五年下来。”
尹凝找茬道:“什么意思啊你?女流怎么啦?女流现在过来问你想怎么着啊?”
“咳咳!我是说女性生来感性,不如男人能忍气吞声。”卢昊在用态度说明这句话的正确性。
“哼……”尹凝满眼不屑,“丑人多作怪。”
“呃……我丑我丑。”
这两人并没有仇,但刚入门时卢昊练功曾经失手一木剑敲在尹凝头上。卢昊像个一般男人一样过去道歉买药,但尹凝并不像一般女人一样抱头忍痛,而是跳起来就把他暴打一顿,拿那根木棒直接把卢昊送进了手术室。
还好卢昊脾气温和,别人问谁打的,卢昊只说:“我失忆了。”
看话题跑偏,陆家超敲了一下桌子:“别闹。”
众人这才回归主题——
卢昊拉住准备跑路的萧远悠:“总之你先不要急,目前的教内事务要你管你也管不了。所以你没必要参与,有我们来就行了。”
萧远悠抚胸长叹:“老司机带带我……”
说罢,三人拿出来一尊圆鼎,表面氧化的很厉害,不过还能看清楚它的纹路,还有一排模糊的篆字:
【心欲小,志欲大;智欲圆,行欲方】
“这是……”
“你的特长,【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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