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心意
到了预定的时间,队伍已经整整齐齐等在外苑。
“公主”在一群宫女的跟随下慢慢从内室走出,在院中等候的人立刻齐齐跪倒在地。
猿飞菖蒲环视一圈,从房间到轿撵短短一段路,除了她自己的人,路两边还跪着两排身着肩衣、盛装而来的武士。
恍惚间扫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她还以为自己眼花,再多一眼,立刻在人群里发现了那个人。
肃容清冷,难掩风华。
——桂小太郎。
与平时素衣的革命者形象完全不同:他的头发高束成马尾,肩衣精致清雅,绣着木户家纹,周身的风流气派:好一个翩翩贵公子。
“天子派我等来迎送公主出城。”
看到“公主”盯着自己,桂小太郎姿态恭敬地朗声道:“请公主入轿。”
猿飞菖蒲心里不痛快,故意避开目光,面无表情地从他面前经过。
即便是穿着那件洗得褪色的衣裳,他都能不断受到姑娘们的青眼,何况是如今这一身?
更何况从颠沛流离到飞黄腾达,他整个人的气质宛如玉石洗净蒙尘,愈发神采飞扬。
——也难怪京都少女们把他当成梦中情人了。
心绪乱飞间,人群突然一声惊呼,从中跳出只与人一般高的白色不明物体。
猿飞菖蒲一呆:伊丽莎白?!
“公主”原本走在路中间,看着那团速度不快的白影从右侧朝自己飞来,即便是穿着白无垢,她也自信只向后小小一步就能轻松闪避。
哪知左边的人群里同时有个熟悉的身影跳出来,挥刀大吼:“休要惊扰公主!”
——接着她的裙角就被那人猛踩一脚,立刻失去重心。
惊扰公主的是谁啊啊?!!
看着那个酷似“伊丽莎白”,其实只是块布的东西被斩为两段,猿飞菖蒲在心中暗骂一声:
*的又被他算计了。
眼看自己就要摔在地上,忽被一双有力的手拉住,猿飞菖蒲想借力稳住下盘,却还是半个身体倒进对方怀中。
好闻的草叶香扑鼻而来,对方脸上一闪而过的狡黠笑意也被她看在眼里,她气急败坏地低声骂道:“你设计这一出是干什么!看我丢脸很好玩吗?!”
桂小太郎一边“缓慢慎重”地扶起“公主”,一边用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道:“我不过在古玩店骂了那人一句‘不自重’,他就假公济私地逼你‘嫁人’,实在可恶。”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桂小太郎说话时,嘴唇几乎贴在她的耳边。
湿热的气息钻进耳朵里,愣是撩得猿飞菖蒲心跳快了好几拍。
“你这是哪门子的因果推定——”
刚想反驳,那边厢的“好心人”却大声惊呼道:
“——哎呀,公主的耳根好红,别是摔坏了!”
身后看呆的宫女这才反应过来,立刻迎上来小心检查。桂小太郎趁着宫女围上来挡住外围视线,在同样惊呆的猿飞菖蒲手心里塞了个小锦囊,立刻后退一步跪下请罪。
“属下失礼!”
丢脸、太丢脸了。
看着他一脸沉痛请罪的模样,猿飞菖蒲气得牙痒痒,面色淡定地说道:
“……木户家主救驾及时,免罪有功。”
——桂小太郎,你给我等着!
------------------------------------------------
这列壮观又低调的百人队伍从京都城中过,一路上引得百姓驻足议论,却是谁也猜不出轿撵中的新娘是谁。
城墙上的阁楼里,胜海一舟和一位戴面具的青年正目送这列队伍离去。
戴面具的青年突然停下手里把玩的折扇:“他当时说的是……奉天子之命?”
胜海一舟皱眉道:“是的。但天子一直无意插手这件事,想必是桂小太郎拿监视我们幕府动向之类的借口去向天子求了恩典。虽然只是送上轿短短几步路——庆福大人,这事儿要不要紧?”
庆福的声音并无波澜:“他都已经插手了,现在再说要不要紧还有什么意义?”
“……”胜海一舟眉头更紧了。
庆福和猿飞菖蒲都不说,但他极擅体察人心,当然看得出这这两人间微妙的氛围。
想了想,他道:“这一趟是去当活靶子,恐怕路途凶险。”
“嗯。”
胜海一舟又道:“尽管我们布置了援兵,但万一有个闪失……”
庆福用余光扫了他一眼:“不过短暂相处,你竟开始心疼起自己的‘女儿’了么?”
“我与她非亲非故,何来心疼之说?”胜海一舟赶紧道:“不过是虚长几岁,深知红尘熙攘,体己红颜最是难求,——所以替大人惋惜而已。”
“体己红颜……?谁知她体的是谁的己?”庆福望着窗外:“你可听过‘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这句话?”
胜海一舟细想片刻,答道:“听过。可属下还知道后半句:‘既欲其生,又欲其死,是惑也’。”
庆福嗤地笑起来,转过身望着他:“你想说什么?”
胜海一舟道:“小人不过好奇,大人现今可不像还有‘惑’的样子。莫非已经铁了心弃掉这颗棋子么?只是她一个小小女子,如何影响大局?大人为何对她如此上心?”
“影不影响大局都无所谓。”庆福微笑着摇摇头:“天下为棋,可她……从来不在我的棋盘上。”
胜海一舟不解:“那为何……?”
庆福摘下了覆在脸上的面具:“我想她死,只因她是命中注定来阻我的人——天下与她,我曾以为这是一道单选题;后来我发现,或者是因为自己最后那一刻心软,或许是有各种机缘巧合,她未完成龙脉的使命以前,似乎总是死不了的;好在天道生息奇妙,从无死局,有‘人’告诉我,这事或许还有可以两全的解决办法。”
征夷大将军那张苍白清俊的脸映着阳光,也依稀带上了些许温暖的颜色。
明明是张很年轻的脸,他的声音却透着满满的疲惫:
“——胜海一舟啊,我不过是,想和她一起活下去而已。”
----------------------------------------
同一时间注视着这列队伍的有很多双眼睛。
皇宫一角最高的小天守阁内,两位公主同样在看着。
桂宫拉着自家小妹妹的手,担忧道:“别看啦,你不喜欢她,又何必自己给自己找堵呢?”
禾宫冲桂宫笑了笑:“皇姐不必担心,我不过是看着这列队伍,有些怀念罢了。”
桂宫问:“想起了前尘往事?”
“嗯。”禾宫点头:“那时我也是这样,坐着小轿子,在皇兄队伍的护送——不,该说监视之下,一路远嫁去了江户。”
“当时我虽极力反对,可拗不过皇兄和皇姐。我早知身为公主,婚事不由自己做主。但皇兄自小疼我,我总以为他能更重视我的意见,怎么说也是把我嫁给其他贵族——总之是能留在京都的。哪知他把我指给了幕府粗野的武夫头子,武士本不过是我等的护卫,他们身份下贱,还离京都那么远……所以一路上我都伤心得不得了。”
禾宫把头轻轻靠在姐姐怀里,声音充满怀念。
桂宫柔声问:“后来呢?你是怎么喜欢上他的?”
禾宫脸色微红,轻声道:“咱们朝廷的人最是瞧不起武家人,一天到晚说他们坏话。所以我也总以为他们跟传言一般野蛮粗鲁——可到江户见到他,我才知道,他们武士,也可以生的那般好看……那般温文尔雅。”
桂宫噗嗤一声笑起来:“原来我的皇妹是被那小将军一张俊脸骗了去。”
“才不是!”禾宫忙着否认,脸色更红:“这桩政治婚姻,他也是身不由己。而我当时性格莽撞,脾气火爆,穿衣打扮也好,生活习惯也好,完全不愿依他们武家的规矩来,把大奥弄得鸡飞狗跳,就想着给他和皇兄找堵。”
“那我和天子倒得感谢龙脉了,现在的你可懂事了不少。”桂宫苦笑一声,好奇道:“那他呢?他是什么态度?”
禾宫不好意思地笑:“他……很体谅我。他说他知道政治婚姻的无奈,也知道我下嫁于她的苦楚,所以我闹得再凶,他都不会对我发火,还帮我挡下大奥诸人的非议。怕我思乡,请了京都的厨子给我做菜;怕我寂寞,时时陪我饮茶聊天;知我爱美,寻遍天底下最美的布料赠我;知我忧心,远征时又不断差人买些当地的小玩意儿送回江户……”
桂宫赞叹:“当真温柔君子。”
“他是……很好的。”禾宫说着说着,眼眶一红:“许是上天罚我不懂珍惜,好不容易两心相惜,他却在出征大阪时去世了。我们的夫妻情分不过四年……真的太短、太短了。”
桂宫叹息一声,将自己妹妹娇小的身体又抱得更紧了一些。
“他去世后,我到圣护院清修,机缘巧合接触了龙脉,才得以再一次见到他——可发生这么多事,时间过去这么久,他早忘记了我。”禾宫把头埋进桂宫怀中:“皇姐呀,我好累;这样瞒着皇兄,我也好自责……我也知道我们皇家的龙脉不该为一己私心去使用,可我只是不甘心……我只是……很想他。”
“不必自责,”桂宫抚着她的背,嘴角弯起一个弧度:“龙脉这种逆天之物有自己的规则,它对生物的影响会造成什么结果,本身就不是确定的;被京都龙脉影响的生物,重生只是其中最好的一种结局。它若是不‘愿意’,哪怕我们用皇族之血激活龙脉,也不一定能按照你的心愿走。——将军既然能得龙脉之力重生,那你能开启龙脉,或许就是冥冥之中既定的机缘。这一次,皇姐一定帮你一起了结这件事。”
禾宫望着窗外远去的队伍,默默点了点头。
-----------------------------------------
猿飞菖蒲坐进轿撵后,才敢小心地打开桂小太郎塞给她的锦囊。
里面是一根美味棒和一张纸。
打开那张纸,上面只有四个潦草的大字:小心伊贺。
尽管写得潦草匆忙,猿飞菖蒲还是认出了服部全藏的字;她这才发现自从昨天下午两人玩笑过后,便一直没见到他。
德川茂茂让她有危险往伊贺走,服部全藏却提醒她小心伊贺?
猿飞菖蒲心中纳闷,再细看时,发现那信底下还有一行字迹不同的小字,同样有些潦草:
“京都美味棒纳豆口味限量版可惜只抢到一支知道你喜欢纳豆路上解闷吃。”
“吃”字之后有个句号点,后面还有四个端正的字:平安归来。
她并不熟悉桂小太郎的字迹,不过用脚趾头想都知道那是谁的。
桂小太郎喜欢美味棒,江户的电视台都报道过。
她的脑海里大概想象出他与那根 “限量版”一脸依依惜别的表情,还有他啰嗦一堆后,明明已经写上句号,却还是又拿起笔郑重地补了四个字的认真模样。
猿飞菖蒲心里一暖,忍不住乐起来,低声骂道:“傻,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喜欢美味棒么!把别人拒了又这样示好,这个人在想什么……”
这么说着,还是没舍得揉碎那根儿童零食,小心地把它收回锦囊中。
然后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全藏和桂小太郎什么时候勾搭上的?!”
--------------------------------------------
(https://www.tyvxw.cc/ty139589/6709124.html)
1秒记住天意文学网:www.tyvxw.cc。手机版阅读网址:m.tyvx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