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孰真孰假
店老板看着进门的青年身后跟着几个带刀的武士，立刻知趣地闭了嘴退到门外——在这颁布了废刀令的时代，又是天子之城里，有这种排场的都不是一般人。
这三人的气氛诡异，对小老百姓而言，这些“大人”的知道得越少越好。
庆福的面具遮住眼鼻，露出薄薄的唇和白净瘦削的下巴。
猿飞菖蒲刚想行礼，他已经一把托起她，用整间屋子都能听得到的音量道：“夫人，你我之间，不必行此大礼。”
不在工作中，这个称呼让猿飞菖蒲脸上一红。
虽然服部全藏一直嘲笑她在情感问题上是个傻子，但她也隐隐感觉到，庆福对她格外上心。她一直觉得，或许他把自己当成了那个名字与她发音相同的“绫女”小姐——あやめ的替身，所以才对她多出一份格外的心思。
桂小太郎轻哂：“哦呀，庆福大人过家家的游戏到现在还没玩够？”
“假发……”猿飞菖蒲小声地示意他，那边厢却像没看到似的，依旧冷眼看着狐狸面具。
庆福也不生气，只是笑眯眯地望着垂首而立的猿飞菖蒲：“前阵子新门家少爷的烟火会，菖蒲情急之中能想到我——虽然平白无故背个锅，但我可高兴得不得了。”
桂小太郎眼中精光一闪，猿飞菖蒲惊道：“大人当时也在船上？”
“当夜的大戏精彩的很。”庆福依旧一眼都不看桂小太郎：“新门少爷吃了你的豆腐，也是死有余辜。——多亏有了夫人，我可不想看一个大男人脱衣服跳舞啊。”
听出他对桂小太郎语气不善，猿飞菖蒲赶紧打圆场：“大人有所不知，那夜若是没有木户家当主，小猿或许已经死了。”
“哦？”庆福的语气一下子变了：“新门后来找你麻烦了？”
“不，是……是其他的事儿。”□□变□□这件事说起来比较麻烦，猿飞菖蒲决定——
不解释。
哪知身边的桂小太郎“好心”地接腔：“小猿小姐过誉了，你救我于窘境，我不过顺手还个人情。事情是这样的：庆福大人大概也还记得当时新门少爷的情状，他中的毒有□□的效果，所以才会发狂一般地求欢。”
看不到眼神，但庆福上扬的嘴角拉下来，猿飞菖蒲心中涌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递了N个眼神想制止桂小太郎，他却完全不理会，继续道：“那样乱的船上，小猿小姐当时也中了同样的毒，您也看到，她身上不过一件纱衣，四肢无力，意识模糊，可不是危险得很？情药的效果说强不强，那一阵过去了就好；可说弱也不弱，看看新门少爷，谁不是像变了个人一般？当时只有两人，我不过借个身子，又抱她游泳上岸，照看一二而已。”
“我们虽‘一起解了毒’，”桂小太郎语气认真：“可当时小猿小姐地表现，可令我担心得……永生难忘。”
虽然他一个字没撒谎，猿飞菖蒲却感觉从他嘴里说出来的东西十分容易让人误会。
他话音刚落，“铮”地一声，庆福已经抽出摆在桌面上的那把短刀，刀尖直指桂小太郎——
“闭嘴！”
这个人……刚刚真的动了杀意？！
猿飞菖蒲脸色一片白。
她刚想解释，桂小太郎已经面色不改地抢过话：“我以为像庆福大人这样养尊处优的武士，早就忘记怎么握刀了。”
“之前惜才，没有对你赶尽杀绝，倒是我错了。战场拼杀，武艺技巧，自是不如尔等。”庆福怒极反笑：“不过在此地杀你，还是绰绰有余。”
“是你……”桂小太郎也微笑起来：“京都城天子脚下，这个节骨眼，你动不了我。”
“听你言下之意，已经猜出我是谁了？”庆福的声音愈冷：“那更好，天子红人又如何？凭你见我不跪、顶撞失言的二不敬，我便可以就地取了你性命。”
“庆福大人不可！”猿飞菖蒲心头一紧，立刻跪下来：“眼下公家武家联手共退天人之际，又逢皇家大喜前夕，木户家主风头正盛，此时暴死街头，必会引起局势动荡。”
“你在护他？”庆福的声音不辨喜怒：“什么木户家当主，换了一个身份，他也还是攘夷派的首领。——你在护他？”
桂小太郎神色不明，也静静地站在一边，等着她的话。
猿飞菖蒲深吸一口气，抬头望着庆福的眼睛：“此刻护他，便是护着幕府。攘夷派的力量不可小觑，若是他死了，激进派的高杉晋助立刻回回来接手攘夷浪人。那个情况，对幕府才是最不利的。”
“继续说。”庆福一动不动，但气氛明显不似刚才那般紧张。
猿飞菖蒲观察着庆福的神色，终于把心中所想一吐而出：“更何况，我是猿飞菖蒲——不是那位与您心意相通的绫女……菖蒲夫人。大人为我动怒，忧心，这一切的关怀……小猿承受不起。”
她知道这句话有风险。
但是这份错位的思念，她受不起。
庆福的呼吸明显一滞。
半晌，他忽然苦笑道：“——你不是？你怎知你不是？你若不是，那她在哪？”
他闭目沉吟：“不……我说你是，你就是。”
“……”猿飞菖蒲不知如何回答。
看着猿飞菖蒲紧张的神色，庆福的神情柔和下来，回刀入鞘：“现在不明白也没关系，你不需要明白。你只需记得，我的疼爱你受得起，也不许拒绝。”
说着，伸手扶起她：“起来吧，地上凉。”
猿飞菖蒲有片刻的晃神，这双冰凉的手……似乎在哪儿触碰过。
看着庆福握着猿飞菖蒲的手没有松开的意思，桂小太郎冷声道：“庆福大人自重。”
庆福面上一寒，手上握得更紧，笑道：“说说看，如何不自重了？”
猿飞菖蒲有些惊讶，她印象中的庆福似乎身体不太好，哪儿来的这么大手劲？
桂小太郎语气冷冽：“小猿小姐尚未出嫁，‘夫人’之说从何而来？
大人真正应该疼爱的娇妻，此刻恐怕正眼巴巴地盼你回去吧。”
“你——”听到后半句，庆福的手不觉一松。
“更何况，若抓得太紧，会弄疼她的。”
桂小太郎的目光转向一直没吭声的猿飞菖蒲，在她讶异的目光里轻轻拉开她手腕的袖子，露出一圈微微泛红的指印。
“没事！”猿飞菖蒲赶紧解释：“假发，你太夸张了，这一点怎么至于疼？”
“……”庆福抱歉地看了眼猿飞菖蒲，意味深长道：“不错，若是不曾嫁娶，确实还不到叫你夫人的时候。”
捕捉到话里不同寻常的味道，桂小太郎刚想反问，庆福已经盯着他：“那么，你又如何呢？”
桂小太郎皱眉：“什么？”
“听闻你为她化妆，带她逛街玩乐，不断接近她，你所图的又是什么？”庆福语带嘲讽：“想利用她套情报？想拉她攘夷？想让她背负叛徒的名号？跟你颠沛流离？”
桂小太郎咬牙：“我……”
庆福冷笑：“桂小太郎，欺骗女人的感情，这手段可太伤人了。”
“我没有骗过她的感情！”桂小太郎面上终于有了怒气：“我……”
“还在硬撑么？”庆福脸上露出几分胜利的微笑：“桂小太郎，你看着她的眼睛，你敢说你对她的好没有一分利用？若她不是德川茂茂的亲信，你会如此对她？”
桂小太郎的手紧紧握拳，用力到整个人都有些发抖。
猿飞菖蒲抱着一丝希望看着他。
然后在他的眼神里看到了愧疚，和不明显的悲伤。
半晌，桂小太郎只是定定地看着猿飞菖蒲：“小猿……”
猿飞菖蒲哑着声打断：“好啦，别说啦。”
她转过头看着庆福苦笑：“大人，我还在这儿呢。”
庆福的每句话都像一把刀，刀刀扎入心底。
她不是没有想过这些，可即便如此，她还是有点想哭。
——桂小太郎，你为什么不否认？
你说一个不，我就会信你的啊。
桂小太郎急道：“小猿！”
他的表情有她从没见过的慌张。
那一刻的疼痛让猿飞菖蒲意识到，她大概是喜欢桂小太郎的。
不是有一点，是……很喜欢很喜欢。
喜欢到，此刻的眼眶红了一圈。
看到她眼中的水气，面前的两个大男人都有点慌了。
庆福皱眉道：“菖蒲，跟我走。”
桂小太郎也急道：“小猿……别走，给我点时间解释。”
猿飞菖蒲勉强地抬头，不知是不是自己的眼镜蒙了层雾，她看到面前长发男人的眼眶似有水气。
他也在着急么，也在伤心么？
心里一抽，还是不争气地心软了。
她只是没来由地怕，怕错过这一次，就再也没机会了。
忍者游走于生死之间，个性又多沉默隐忍，她自小见过了太多错过和遗憾：
所以，就算很丢脸地被利用也好，就算只是一厢情愿也好，就算最后要用剑指着彼此的心脏也好。
——得不到也无所谓，喜欢一个人，一定要把这份心意传达给他。
这就是她猿飞菖蒲的作风啊。
一如那个曾经让她心动的白卷毛。
一念及此，心绪终于平静下来。
是的……我喜欢他。
很喜欢很喜欢。
“庆福大人，我没事。”
猿飞菖蒲深吸一口气，转身道：“能不能给我们一些时间？我想和他好好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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