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思君如明烛，煎心且衔泪
“烟雨，你老实说，为什么这么想要我看这本琴谱？”白玉把琴谱递回去，看着烟雨，期待她给自己一个满意的回答。
烟雨诚恳地望着白玉，比比划划说了一大堆，因为是哑巴，有心无力，不能说出口，比划得又看不懂。
白玉有些不耐，无奈地一摆手，“算了，难为你了。”
有些事情还需要自己去找答案。
“不好了，不好了！”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水桃还没进屋，屋子里就响起了她震耳欲聋的声音。
“不好了！”水桃跑至她们面前，上气不接下气。
“怎么了？跑这么快做什么。”白玉扶住水桃，免得她站立不稳摔倒。
“良妃……良妃她……”水桃不住地喘气，好半天才说全话，“她怀孕了！”
“你说什么？”白玉惊道。
“良妃怀孕了！奴婢从御膳房回来的路上遇到了皇上身边的顺公公，顺公公说今日皇上可能不能来凤栖宫了，因为良妃被诊出有了喜脉，皇上得去陪她。”
“良妃……怀孕了。”白玉重复着这句话，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她怀孕也正常，毕竟入宫这么久了。皇上一直没有子嗣才奇怪。”白玉恢复了一贯云淡风轻的姿态。
“娘娘，你怎么想的呢？良妃怀孕了，如果这一胎生下来是男孩，那就是皇长子，良妃可能还因此……后果不堪设想啊。娘娘，你想清楚些，现在正是皇上恩宠娘娘的时候，如果抓把劲的话，完全可以先生下皇子……现在可好，被良妃抢占先机了。”
“你胡说些什么。”白玉深知在这宫中祸从口出，有些话不该说，“良妃怀孕，我高兴还来不及呢。皇上不来便不来，我也过几日逍遥日子。”
水桃没辙，自己的主子是块木头，滴水不进，什么事都不着急，殊不知，这后宫哪位妃子先怀上孕，在朝堂上都能引起风云变幻。指望这个主子是没用了。
白玉吩咐道：“水桃，你去准备一下，到时候我们去良妃那问候。”
水桃怒瞪着眼，有话不敢说，只能答应着退了下去。
“水桃说话如此不经大脑，日后想要保她也是件难事啊。”白玉感叹道。在这宫中哪个不是戴着面具示人，生怕别人猜透自己的心思，像水桃这样七情上面的人还真是少见。她能活到现在也真是奇迹。
虽然顺公公传了话说皇上今日可能不会来凤栖宫，白玉却还是坐在梳妆台前，望着窗外皎洁的月光，心里存着一份奢望，奢望龙应天会来。
她从白日等到晚上，望穿秋水，守在宫内，却还是等不到那个人。
蜡烛就要燃尽，犹如她的心，心血一滴滴剥落，就要耗尽。
龙应天是她的丈夫，就算她再豁达，内心里还是像平常女子一样渴望丈夫完完整整地只属于自己一个人。只要想到他像曾经温柔地亲吻自己那样亲吻别的女人，她便心痛难忍，辗转反侧，却因为他是皇帝而无计可施。
她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罢了。
云溪道人曾说她与尘世无相干，无所欲，无所求，心无旁骛；又说她还有尘缘未了。如今，她倒是真真切切地体会，何谓尘缘未了。
嫉妒？悲伤？欲念？
来到宫中，之前所有未体会的情绪，她现在都有了。
突然，她听到门扉打开的声音。本能地回头一望，竟没想到，却是龙应天来了。
“皇上来这做什么？良妃身怀有孕，不要照顾她？”本想着假装不在意，心平气和地扮演明事理的妃子形象，一出口却带了赌气的意味。
“朕自是来看你。”龙应天大步走进屋内，踱至她身旁，语气诚恳，“朕错了。”
“皇上这是什么话？臣妾可听不懂。什么错了？”白玉讶异地望着龙应天，他在说什么，她没听错吧。
“朕错了。朕曾经向天发过誓，这辈子只会让心爱之人为朕生下朕的孩子。可如今良妃却怀上朕的孩子，古语有云，虎毒不食子，朕再……也下不了手。”
“皇上？”白玉转过身子，手覆在他的手背上。
“朕错了。朕违背了誓言。”龙应天弯下腰来，清秀的目光中带着悲伤。
白玉正想说“臣妾怎会怪罪皇上”时，龙应天已经脱离她，头一转，往外喊道“顺公公！”
顺公公应声而入，双手托着一块木板，放在地上，又轻手轻脚地往屋外走，关上门，不敢打扰。
“皇上这又是做什么？”白玉惊得什么都顾不上，一下子站起来，伸手去抓龙应天的衣袖。
“朕犯了错。朕要惩罚自己。”
言罢，龙应天走向那块木板，毫不犹豫地跪下，坚定不移地说：“朕要跪足三个时辰向你赔罪。”
“皇上！”白玉大吃一惊。男尊女卑的时代，男子有三妻四妾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何况是一国之尊？龙应天竟因此惩罚自己？
“臣妾担待不起！皇上快快起来吧。”
“不，”龙应天摇头，“朕答应妍儿的事，说到做到。”
“妍儿？”这个爱称往白玉的心上毫不留情地扎了一针，“臣妾不是妍儿……皇上看清楚，不要弄错了。”
“朕还有一件事做错了，朕不该骗你，朕曾答应过你，绝不骗你。”
“皇上，哪里话，几时答应过臣妾了？臣妾听不懂。”
听到白玉的话，龙应天抬起头来，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说。眼睛里满是隐忍，说出的话却如晴天霹雳，劈向白玉。
“你便是……妍儿。”
“妍儿，你还想不明白吗？你不叫白玉，你是……柳庭妍。”
“皇上，你说什么？”白玉不敢相信。
“你只是失去记忆罢了。朕第一眼看见你便知道，你就是妍儿。朕魂牵梦绕的妍儿。”
“不，不可能的！柳庭妍已经死了，她成为太子妃没多久就死了。”没错，史书记载的事情不可能有错。
“不，嫁给朕的人不是你，而是你的姐姐柳庭韵。”龙应天跪在地下，笔直的腰板一动不动，像高耸而立的柏树，坚忍不拔。
“在成亲的前几日你消失了，没人知道你去了哪里。为了不损皇室尊严，父皇封锁了消息，婚礼如期举办。朕直到大婚当日，掀开新娘的盖头才发现，你的姐姐代替你嫁给了朕。”
“不可能的。”白玉连连后退，痛苦地抱住脑袋，“我不可能什么都不记得。我又怎么可能是她！”
虽然小时候的事情模模糊糊，但她记得脑中所有有印象的事情都是发生在锦城县河头村——她的家乡，根本没有关于京城的任何记忆。
带着母亲上京寻旧识，听说柳家灭门一事，除了感觉希望灭亡、母亲无救外，也丝毫没有对柳家的伤心之感。
第一次见到龙应天，白玉敢肯定，那真的是第一次见他，之前他对于她来说只是陌生人，完全没有印象。
“妍儿，你听朕说。”白玉还是第一次见龙应天这么无措，无助的眼神让人不忍拒绝。
“你只是失忆了，所以你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你回来，朕很高兴。但朕怕你想起过去便又会离开朕。所以才会瞒着你。”
“这几日你对朕那么好，朕很高兴。但朕知道，这是因为你不知道自己就是柳庭妍才会这样。朕再也瞒不下去了。朕不忍心欺骗你。”
“皇上别再捉弄臣妾了。”白玉踉踉跄跄地往外走去，东倒西歪，“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妍儿！烟雨是伴着你长大的贴身丫鬟……如果你不信，大可去问她。”
烟雨？那个瘦小的哑巴姑娘？早猜到她背后一定隐藏着什么秘密，但没想到所谓的秘密竟然如此荒谬！
龙应天看她走得不稳，担心她会摔倒，想要站起来阻止她。
“别起来！”白玉大吼一声，完全不像平时温柔的样子，情绪失控得厉害，“既然皇上想要跪足三个时辰，便在这跪着吧。臣妾想要到外面透透气，失陪了。”
龙应天被她唬得跪了回去，放任她向外走去。白玉推开门，脸色苍白，憔悴不堪，话也不多说一句。门外站着的顺公公、水桃和烟雨早就看出不对劲来，都想过来拦住她。
“让开！”白玉狠心把拦在面前的水桃一把推开，大步跑远。
“娘娘！娘娘！”身后是水桃焦急的声音，可是她现在啥也顾不得，脑袋乱哄哄，如一团乱麻，难以捋顺。
聪明如她，怎么不会怀疑龙应天为什么对自己那么好，他明明不是一个色令智昏的庸君，不会沉迷美色，那为什么要带她进宫，好似真的被她迷住般。
一开始她猜测，龙应天也许是为了安了周宰相的心，假装被美色迷住，好让周宰相放松警惕，看他后面还会有什么小动作。
后来她推翻了自己的设想，因为她发现贤妃似乎不能生育，周宰相只是单纯地想要她生下皇子，必须靠她完成将贤妃推上后位的“伟大任务”。
那龙应天又怎么会猜不到，他便不该碰她，或是暗地里下些招数，完全不需要对她好。但据她多日观察，他就像一个深深陷入情海的男人，对她的一切要求满足，对她无限宠爱，并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
如果她真的是柳庭妍，龙应天对柳庭妍又有着深切的爱意，那么一切都可以解释通了……不，不可能！她不敢想下去，潜意识里拒绝这个答案。
脑子并未清醒，脚却不停歇，一个不留神，脚被小石头绊倒，狠狠地摔在地上。
“娘娘，这是怎么了？”水桃心急地跑过来，后面跟着一路追赶的烟雨。
“哎呦，娘娘，别跑了！摔疼了么？”
白玉被两人搀扶着站起来，梨白色的裙摆尽沾染了泥泞，肮脏，狼狈。
她望向烟雨，那惹人嫌的哑巴就懂得哭，成个泪人一样傻站在那里。
这个样子真叫人讨厌……或者……不该说是讨厌，还有些心疼？
“我不跑了……水桃你先回去，我有话和烟雨说。”
待水桃走远了，白玉才发话道。
“烟雨你老实告诉我，我是柳庭妍吗？是就点头，不是就摇头。”
烟雨有些吃惊，肩膀一耸一耸，在打颤，抽抽噎噎抑制哭声，然后……点了头。
“你曾和我一起长大？是我的贴身丫鬟？”
烟雨再一次点头。
也许，白玉还可以把这当作龙应天和烟雨串通好演的一场戏，但她的心底里却知道，她就是柳庭妍。不用再证明了。
“我为什么会什么都不记得，你知道么？”
烟雨止住哭泣，摇了摇头。
“我竟连我到底是谁都不知道。谁比我可怜！”白玉仰天大喊。为什么，为什么她会是柳庭妍？到底发生了什么造成今天的局面？如果她真是柳庭妍那么为什么不死在那年家族巨变中！总好过现在这般活得糊里糊涂。
烟雨焦虑地望着她，好似刚刚止住的眼泪马上又要流出来般。
“所以……你叫我看琴谱是有用意的，是想让我早日恢复记忆？”
烟雨连连点头。
白玉绝望了。
“我得离开这里。这些事情都太离谱了，我接受不了！”白玉抱头蹲下，觉得头痛得厉害，浑身不舒服。
“娘娘，玉妃娘娘！”是顺公公跑了过来。
“娘娘，你怎么能把万岁爷放在那不管呢，还在那跪着呢！老奴怎么劝都不起，只能娘娘去劝劝了……求您了，玉妃娘娘……万岁爷是九五之尊，若是今日的事情传了出去，还不被别人笑掉大牙吗？”
白玉想起刚才朝龙应天发火，吼他若是那么喜欢跪便跪足三个时辰，没想到他居然当真了。
真是个愚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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