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可怜绣户侯门女，独卧青灯古佛旁
马车一路奔波，颠簸不断。柳庭妍掀起轿帘，竟真是沿着一条蜿蜒的山路匍匐上山。
“皇上，这是要上哪去？”
“景色美吗？”龙应天靠着软榻，正闭目养神。
“美是美矣，可这路途也太远了吧。臣妾只怕这马都会吃不消。若是观景，在半山腰便好，何苦爬到山顶？”柳庭妍循循劝诱。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朕难道还比不上一个诗人，有如此宽阔的眼界与坚韧的魄力吗？”龙应天语气强硬。
“自是不是。臣妾只是好奇，皇上这是要去见谁？谁会住在山顶上。”柳庭妍吐舌道，不以为然。
龙应天睁开双眼，俯身靠近她，“山上有一尼姑庵，名静安寺。虔诚的香客皆是不畏艰险翻山越岭上山祈福，朕于心不忍，便命人修筑了此条山路，让马车可以通行。”
“皇上体谅百姓的善心，甚好。可是今日之行……难道要见的人就在寺中？”
“正是。”龙应天点点头，“朕说了，你见了便知道，那人是你相熟之人。”
柳庭妍乖乖闭上嘴，不再多语。
马车停在静安寺门前，门前竟已停了七八辆马车，皆是富贵人家上山拜神所驶。门前人庭若市，来往频繁，有老妪，有小孩，有富贵人家的千金小姐，也有附近村子的农妇，不同身份地位年龄的人混在一起，竟奇妙般融洽。
“下车吧。”龙应天一跃而下马车，回头伸手。
柳庭妍将手交付于他，他竟嫌自己动作太慢，一把将其抱下马车。
“皇……”柳庭妍慌不择口。
“不是说了吗，在外称我夫君便好。”龙应天今日所着仅是一般官宦人家所用绸缎，在外人看来仅是一个有些身家的官家老爷。
“好。”柳庭妍看看周围的人群，见没人注意这边的动静才放下心来。
“走，我带你去见她。”
“到底是谁？”柳庭妍松开龙应天紧握的手，“你不告诉我我便不走。”竟有些像赌气耍小脾气的孩子。
龙应天重新抓起她的手，安抚道，“要见的是你姐姐柳庭韵，她如今法号静音。”
“你说什么？”柳庭妍不可置信，“她还活着？她不是在姑姑死后没多久便自尽了吗？”
“那是说辞，并不是真相。你姐姐不喜宫中生活，我只能对外声称她去世，再偷偷送她出宫，还她自由。青灯古佛终此一生，便是她出宫后的选择。”
姐姐从小心地善良，无欲无求，潜心佛经，想要出家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她还好吗？”
“你自己见见不就知道了。”龙应天笑道。
柳庭妍走进静音阁时，柳庭韵正盘腿端坐在地上，诵经祈福。她听到身后的声响，并未停止转动佛珠，而是出言斥责。
“谁？我不是说过在我诵经时谁都不得进来吗？”
“姐姐，是我。”柳庭妍此时已是激动难忍，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迟迟不掉下来。
柳庭韵吃惊地转头，一回头便看见身穿白衣翩翩仙子的柳庭妍。
“妹妹！”
“姐姐！”
柳庭妍知道自己看到的不是幻影，柳庭韵戴着难看的尼姑帽，遮住她光溜溜的脑袋，身上的缁衣陈旧不堪，打满补丁，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娇生惯养养在深闺的千金大小姐。
“过来，来姐姐的怀抱。”柳庭韵还像柳庭妍小时候一样呼唤她，每次她遇见什么不快，都喜欢躲在姐姐的怀抱里将忧愁抹去。
两人紧紧拥抱，此时无声胜有声。
“你怎么会在这？”柳庭韵出声问道。
“皇上带我来的。”
“皇上？龙应天吗？”
“是的。”柳庭妍倚在柳庭韵的怀抱里，感觉回到了小时候，不管有天大的事，都会有姐姐扛着，她不会感到害怕。
柳庭韵拉开柳庭妍，声音紧张：“什么意思？你和他在一起？”
“此事说来话长，一言难尽，兜兜转转我还是成为了他的妃子。”
“可是那时候你誓死不愿意嫁给他啊，还为此上吊自杀，把全家人吓得半死。”
“什么？”
“你不记得了吗？”柳庭韵试探性地问道，“难道你还没有恢复记忆？”
柳庭妍努力地在脑袋里搜索着那时的讯息，可是是发生在什么时候呢。
“唉，世事茫茫本难料。贫尼如今也算堪破了。”柳庭韵怜惜地望着她，“当时离你与龙应天成亲尚有半个月，你成日将自己锁在房里，不出门见人，通宵弹琴，我们都不知道你怎么了。直到那一日，烟雨打开你的房门，看见你将一尺白绫挂在梁上，试图上吊，我们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你被救下来后生了一场大病，父亲于心不忍，决心抗旨违婚，送你出府，便喂你服用了忘情丹，前尘往事通通忘掉，并将你托付给入京作客膝下无子的同乡白氏夫妇。从此之后我便不知道你去了哪里，过得怎样，只在心里幻想我的好妹妹一定获得了幸福。”
“姑姑知道此事后，是气急败坏却别无他法，只得向先皇禀明，二人商讨后决定先瞒着龙应天，新婚之日再由我李代桃僵，生米煮成熟饭，反正柳氏嫁女却并未讲清是嫁哪一女，他日被人发现也不会落人把柄。如此这般，我便代你嫁给了龙应天。一切仿若天衣无缝，可惜龙应天在大婚之日清醒异常，一眼识破，却因已拜堂而不得退婚，生生将这个苦果咽入肚子里。我在宫中扮演你的角色，虽无快乐却也无痛楚，日子过得麻木也怡然自得。却不曾想，好景不长，家中竟生变故，弟弟居然会造反！接着便是接连不断的噩耗，弟弟被擒，全家下狱，上上下下一百多口人被诛杀，徒剩我与姑姑在宫中孤苦无依，与家人阴阳两隔，这一切发生也只是弹指之间。我的好妹妹，你说，为什么我们的命这么苦。上天既要我们家族没落，何故又赐予辉煌！人不怕在底层艰难挣扎以图上进，就怕从高处跌落全无防备只能任人宰割！”
“姐姐！不怕……我找到了你……很快，明轩也会回来……到时候一家团圆，他们在天之灵也会替我们开心。”柳庭妍泣不成声，成了泪人。
“你说什么？明轩也还活着？”
“对，我也是近日才得知父亲在生前把他托付给了当今的周丞相。”
柳庭韵大喜过望，喜形于色，多年因忧愁未展的眉头也舒展开来。
“真好！妹妹，真真是极好啊！这样子柳家总算是后继有人了。父亲被下狱前我一直无法与他相见，下狱后更是被先皇明令禁止不得探狱。我和姑姑竟是连明轩活在世间的消息都不知道，若是能早些得知，便能照料他了。”
“姐姐放心，我相信明轩一定健健康康地成长。妹妹必将付诸一切保他平安，将他抚养成才，才对得起父母亲的养育之恩，对得起哥哥嫂嫂的枉死，必将重新光耀柳家门楣。”柳庭妍眼里投射出坚定不移的光芒，让人害怕。人一旦下定决心，那就是变了一个人，蒲苇如韧丝，磐石无转移，连阎王都得让三分。
“姐姐相信你。妹妹你从小就聪明机灵，学什么都快，做事谨慎，是成大事之人，不像我，笨头笨脑，愚不可及。柳家出事的时候我也没帮上什么忙。只保得自己一方安宁。”柳庭韵像是想起了往事，眼眶泛红，哽咽，手快速地拨动佛珠，让自己平静下来，“你看我，已是出家人，却还是无法做到心如止水，每次提起那时候的事情，我就忍不住泪满衣裳。不提也罢。如今姐姐我与青灯古佛相伴了此残生，已是不理世事，也没什么纷扰。倒是妹妹身处后宫，人心险恶，需处处小心。姐姐帮不上什么忙，倒是有一物相赠，妹妹有困难时可击碎它，里有锦囊妙计。”说罢，柳庭韵从衣裳侧襟取下一块玉佩，递于柳庭妍。
柳庭妍拿起细看，玉佩上雕刻着观音娘娘的玉像，碧玉通透，质量上乘，价值不菲。
“这是姑姑临终前给我的，说是若有一日我遇到了困难可击碎它，内藏有一张纸条，上有妙计，可助我脱难。姑姑死后没多久，我便出宫来了这，一直没用上，今日将之转赠于你。姐姐知你冰雪聪明，寻常事都难不倒你，但若有一日你遇上了什么危险，无计可施之际，可以一试。或许里面真有妙计可以助你渡过难关。”
柳庭妍将玉佩小心揣入怀中，“姑姑做事凡事都有因由，想必她不会欺骗你。我会带在身边，以防万一。姐姐你就放心吧，也许我也像你一样用不上呢。”
“若是这样就好了。你如今身处后宫，姐妹俩见一面难于上青天，平日你可写信于我，展信如晤，保持通信便好。姐姐我已遁入空门，尘世间已无牵挂，如今与你重逢，又得知明轩在世的消息，便多了重牵挂。”
“姐姐放心，这些妹妹会铭记在心的。”
柳庭韵听见屋外有声响，立马住声，走回原地，盘腿坐下，又念经诵佛起来。
果然没多久，龙应天推门而进。
“妍儿，天色不早了，我们准备起程回宫。”
“是，皇上。”柳庭妍背对他，擦干眼泪，面带微笑转过身来。
人不应该沉醉在梦中不自醒，是时候梦该醒了，是时候鼓足勇气面对未知的未来。
临走前，柳庭妍对端坐在地上的柳庭韵道了一声轻轻的“珍重”。那边厢，背对他们的柳庭韵已是眼泪掉下来，打湿了面庞。
一声“珍重”说尽姐妹俩的情谊，久别重逢，重逢的时刻却只能这么短。此去经年，也不知几时才能再相见。
柳庭妍在她身后描摹着她的身影，想将其背影珍藏在心里。想起以前姐姐虽长相平平，却以德才兼备名满京城，再加上柳家在京城的地位，及笄之年便有人上门提亲，可惜姐姐眼光颇高，皆拒之门外。父亲也不着急，只说翻遍这京城也得找到一个配得上姐姐的良婿。
哪曾想，事隔几年，竟是现在这番局面。柳家没落，姐姐几经波折，却皈依佛门，青灯古佛终此一生。若是一切都没变该多好，至少她相信，一定能在京城找到一个与姐姐相配之人，姐姐应该与他相知相爱相守，携手共度一生，从此不再孤单。
可惜，世事茫茫本难料。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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