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霍少罂 四

　　欧若若也不说话，委委屈屈地低着头。

　　霍少罂随手指了两个小宫女：“你们两个送公主回去，再找个人去请太医。”

　　小宫女战战兢兢地应下，霍少罂又加了一句：“好生伺候着，若有一点差池你们就去慎刑司领罪。”

　　欧若若回去后，霍少罂面色冷得吓人。

　　旭妃哭哭啼啼，抓着霍少罂的袖子要皇上做主。甄贵妃一看旭妃已哭得说不清事情原委，只能福了福身，开口：“皇上……”

　　“你闭嘴！”还未说完就被霍少罂喝断，霍少罂指着芍药，“你给朕说。”

　　芍药一听也是落下泪来，把事情说了一遍，跪求做主。

　　霍少罂气得脑仁发疼，恶狠狠地看着旭妃，一步步逼近，咬牙切齿：“谁给你的胆子让你动她。”

　　霍少罂以前对旭妃也是极其宠爱的，什么事情都顺着，旭妃哪里见过霍少罂这么阴仄的样子，当下连哭都忘了，只是连连摇头。

　　“来人，将旭妃剥去宫服，打入冷宫。”

　　甄贵妃是见过霍少罂对旭妃的宠爱的，现在竟毫不留情地把旭妃打入冷宫，心里也有了一股寒意。再加上刚才看见骄阳公主的样子，心中隐约明了，跪在地上请罪：“旭妃妹妹犯错，是我督领不力，还请皇上责罚。”

　　霍少罂冷哼：“你倒是聪明，罚你禁足三日。”

　　现在前朝不稳，虽然知道此事与甄氏也脱不了干系，但他却不能重罚。甄氏一族在前朝影响力颇大，他能把旭妃打入冷宫，那是因为旭妃毫无根基，只能仰仗他的恩宠，但他却不能无缘无故降了甄氏的位分。

　　“谢皇上圣恩。”甄贵妃心中苦涩，现在自己执掌凤印，却没有在那人心中留下一丝痕迹。

　　处理完旭妃的霍少罂急忙赶往北宸宫，还没进门就看见宫女全部跪在宫门外。太医看见霍少罂也急忙请罪：“老臣无能，公主不肯医治。”

　　“废物。”霍少罂心中气恼，也就不管跪着的人。

　　抬脚走进北宸宫，就看见满地的碎瓷片，看来欧若若是发了不小的脾气。欧若若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双臂抱着膝盖，也不说话，霍少罂看见欧若若瘦弱单薄的样子心里一阵心疼。

　　大手抚上欧若若的发：“怎得不让太医看看。”

　　欧若若头一偏躲过了霍少罂的手，还是不说话。

　　霍少罂面色一冷：“你发什么脾气。”

　　霍少罂坐在床边，也不去看欧若若。过了一会就听见床上的人发出轻微的啜泣声，心中终是不忍，伸手将欧若若圈在怀里，欧若若挣扎了两下便不动了，任他抱着自己。

　　霍少罂软了声音：“别闹了，刚才是朕不对，不该对你说重话，吓坏了吧。”

　　欧若若听到这话，在霍少罂怀里哭得更厉害了。

　　霍少罂暗骂自己，伸手拿了床边的帕子把欧若若脸上的血污一点点擦干净，轻柔的样子好似在对待一件绝世珍宝。看见欧若若的伤口，霍少罂眼中是掩饰不了的心疼，还有一点自责，怪罪自己没有保护好她。

　　欧若若渐渐止住了眼泪，小声说：“是旭妃先打人的，我是气急了才伤了旭妃的，你别生气了。”

　　此时霍少罂已经给欧若若的伤口上了药，在战场上受伤是家常便饭，现在给欧若若上药包扎也是极其熟练的。

　　霍少罂叹了口气，再一次抱住欧若若，吻了吻她，说：“这件事是朕错了，朕没保护好你，让你委屈了。旭妃以后你都见不到了，以后也不会有人伤你了。”

　　欧若若问：“你不生气了？”

　　“朕是气你不爱惜自己的身子，不肯让太医医治，哪里是为了旭妃。”霍少罂停顿一会，又问，“你没吓着吧，听芍药说是你伤了旭妃。”

　　“嗯，我当时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就上去了。”

　　霍少罂轻笑：“还真有点朕记忆中骄阳公主的样子。”

　　欧若若从霍少罂怀里抬起头：“你记忆中的我是什么样子的？”

　　霍少罂轻笑：“我们第一次见面还很小，而且当时朕也不知道你就是骄阳公主。”

　　七岁的骄阳公主是被养在深宫不谙世事的小姑娘，那时太子还没有遇刺，端的是芝兰玉树，温润如玉。太子爱民如子，经常会微服出巡。欧若若是个闲不住的，宫里玩腻了，就去求了皇上，皇上架不住欧若若的撒娇，就允了她跟随太子一起出宫。

　　初次出宫欧若若对于什么都是好奇的，街上叫卖的糖葫芦，老爷爷手中栩栩如生的泥人，街边嬉闹的顽童，树下邂逅的佳侣……皇城人口众多，欧若若身量小，不一会就把跟在身边的人甩开了。等到欧若若发现自己走丢了的时候，也是惊慌失措，想哭又不敢哭。

　　这时一个男人从赌坊骂骂咧咧地走出来，看见站在巷子口的欧若若，心念一动，上前温柔地说：“小姑娘，可是和家人走散了？”

　　欧若若年纪小不识人，还没防人的心思，当下点了头。

　　那男人接着说：“我家就在不远处，你先去我家歇歇，我帮你找家人可好？”

　　欧若若想着自己无处可去，这人可以帮自己找太子哥哥，自然是最好不过的。

　　这男人叫张胜，是个赌徒，本来在赌坊输了银子心气不顺，谁知一出门就看见了欧若若。张胜看欧若若身上衣服的料子是极其名贵的，想来是哪个大家小姐跟家人走散了，若是自己帮着找到了，岂不是可以得到一大笔赏赐。

　　张胜心中盘算着，越想越高兴，在回家的路上还顺手打了一坛酒。张胜手里那点家业全都砸进了赌坊，家里也是破败不堪的。

　　看着张胜大喇喇地坐到椅子上，欧若若忍不住皱眉。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家住何方，叔叔好为你寻找家人。”

　　欧若若虽然年纪小，但在出宫之前皇上却是嘱咐过的，这次是微服出巡，在外不能告诉别人自己的身份的。

　　欧若若牢记父皇的话，什么也不答，只是低着头。

　　问了几次之后，张胜口干舌燥就是套不出有用的信息，张胜不耐烦了，骂了一声晦气，本以为捡到宝，没想到是个哑巴。

　　“哼，不会说话留着你也没用，我家又不养闲人，明日就把你卖到王府做丫鬟。”说着就拖着欧若若来到隔壁的小屋。

　　欧若若不哭也不闹，她知道自己丢了太子哥哥肯定会来寻她。

　　张胜走后，欧若若让自己的眼睛慢慢适应屋子的黑暗，却发现屋子中还有人。欧若若走近两步打量眼前这个男孩，看起来很瘦弱，衣不蔽体，身上还有伤痕。再看去，男孩的双手还被绳子绑在了身后。

　　欧若若咬着指头想了想，还是决定帮男孩松绑。这个男孩自然就是霍少罂。

　　欧若若一进来霍少罂就注意到了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就像上天的神来之笔，这个小姑娘让人不忍亵渎，相比之下，霍少罂产生了自卑感。

　　“你叫什么名字？”霍少罂揉着手腕问道。

　　“我母亲叫我若儿，你呢？”

　　“我叫霍少罂，你可以叫我阿罂。”

　　“阿罂，你父亲这么叫你吗？”

　　霍少罂眼神暗了一下，说：“嗯，我父亲是这么叫我的。”

　　“他为什么把你绑起来，你做错了什么事？”

　　“他不是我父亲，他是我仇人。”霍少罂眼睛里迸发出一种不符合他年龄的仇恨。

　　太上太皇下令诛杀废太子满门，霍姓舍人带着废太子唯一的子嗣逃了出来。太子世子从小颠沛淋漓，感染了风寒也没能好好医治，便落下了病根。霍姓舍人带着太子世子来到老家，将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他，婚后不久二人便有了孩子，这个孩子就是霍少罂。霍少罂的娘亲在生他的时候就难产死了，太子世子旧疾复发，不久也离开了人世，霍姓舍人先后两度白发人送黑发人，在霍少罂五岁的那个冬天也去了。

　　霍少罂做过乞儿，也偷过别人的东西，被人抓住了就是一顿毒打。后来被人贩子卖给了无子的张胜，张胜想给霍少罂改姓张，可霍少罂死活不同意，打了几次也没能让他松口，就不再提了。张胜好赌好酒，十赌九输，输了就喝酒，喝醉了便对霍少罂非打即骂。霍少罂也逃过几次，每次都被抓回来绑住手脚关在小黑屋里。

　　“你别怕，我哥哥很厉害，他肯定会救我们出去的。”欧若若安慰道，“等我们出去，我就让我爹爹给你个大官做，那个人见到你也要下跪的。”

　　霍少罂心知这是欧若若的安慰之语，仍顺着她说：“封我做个什么官呢？”

　　欧若若果真低头认真思考了好一阵，却发现自己除了知道太子太傅就不知道别的了，不过太子太傅好像有人做了。

　　看着欧若若苦恼的样子，霍少罂想去摸摸欧若若的头，可是又不敢，自己脏兮兮的，怎么能触碰着这么精致的人。

　　“对了，可以让我爹爹封你做驸马。”

　　“驸马是很大的官吗。”

　　“那当然了，爹爹说驸马是顶大的官，不过驸马却是不可以欺负我的。”欧若若认真地说。

　　正说着，屋子的门被人大力地踹开，霍少罂下意识地把欧若若护在身后。

　　张胜喝了酒，满身酒气，进门就拿起墙上的鞭子，顺手抽了过来。霍少罂带着欧若若避开了这一鞭，张胜更加生气，嘴中骂着：“老子养了你这个小兔崽子真是赔大了，白添了一张吃饭的嘴，什么活都干不好。”

　　依然几鞭全都抽在了霍少罂身上，欧若若被护着，没受什么伤。张胜发了怒气后就回屋睡觉了。

　　欧若若看着霍少罂身上的鞭痕，有些伤口外翻着，特别狰狞。欧若若看着就疼，终于哭了出来。

　　霍少罂看见欧若若哭了也是慌了手脚，只能笨拙的给她擦眼泪：“别哭，那个人走了，他伤害不了你，我保护你。”

　　欧若若哭得更厉害了，抓着霍少罂的手不放：“你疼不疼，疼不疼。”

　　“不疼的，没事，真的。”

　　欧若若最终哭得累了，挨着霍少罂睡了过去。霍少罂睡不着，背上火辣辣的疼，为了让欧若若睡得舒服，他半边身子已经麻了。

　　第二天一大早，就听见有人砸门，接着是一阵慌乱的声音。

　　门被打开的时候，霍少罂看见一个武将打扮的人跪在地上：“末将汪水山来迟，请公主恕罪。”

　　欧若若被惊醒，在霍少罂怀里揉着眼睛，接着就看见太子。昨夜的惊吓导致欧若若委屈地大哭，太子内疚地将欧若若抱起来柔声安慰。

　　哭了一会，欧若若才抽噎着告状：“那个人把我关在小黑屋，还要用鞭子抽我。”

　　太子忙上下检查：“怎么样，伤到哪了？”

　　“没有，阿罂帮我挡的鞭子，我没受伤。”欧若若指指霍少罂。

　　太子这才注意到霍少罂，对着身边的人说：“这孩子有功，赏。”

　　霍少罂这才知道昨夜跟他睡在一起的小姑娘是公主，这差距何止云泥。

　　霍少罂跪在地上说：“求太子让小人进入军营效命。”

　　太子来了兴趣：“你帮了公主，原本可以得赏银子的，你不要。”

　　“小人不想要银子，只想上战场杀敌。”

　　太子对着进来的人说：“水山，这小子倒是个硬气的，安排在你那如何。”

　　汪水山说：“这孩子看起来不到岁数，怕是吃不消啊。”

　　“我十五岁了。”霍少罂说道，为了参军，他谎报了三年。

　　“小子，这军营可不是好玩的，这是拿命去拼的地方。”汪水山乐了，作为一个军人，看到半大小子想参军，还是极为高兴的。

　　“求大人让我进军营。”

　　汪水山看着霍少罂眼中的坚毅，赞许的点点头：“倒是个好苗子。”

　　欧若若示意太子把她放下来，迈着小短腿走到霍少罂身边，把他拉起来，说：“我就要回宫了，等我长大了，我就让父皇封你做驸马。”

　　霍少罂看着欧若若，没有说话，只是攥紧了袖子中的手。

　　霍少罂十二岁那年遇到欧若若，第一次觉得自从家人离世后有了活下去的希望，他只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够有资格站在欧若若身边。

　　北宸宫内，欧若若一直静静的听着霍少罂讲述，听到他讲幼时遭遇的时候平静地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欧若若突然觉得心里很疼。

　　霍少罂擦去欧若若的泪，问道：“怎么哭了？”

　　欧若若只是摇头，伸手搂住霍少罂的脖子：“我都不记得了……”

　　霍少罂拍着欧若若的背，说：“不记得也好，都过去了，你知道吗，五岁后你是第一个心疼朕的人，那时候的你这么小，可是眼神却跟现在一样，你在心疼朕。”

　　“朕第二次见你，是在四年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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