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李才人坐定，张嬷嬷恭敬的施了一礼，问道：“不知娘娘找老奴何事？”
李才人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让宫女沏了一杯茶。她端着茶杯，慢慢地撇着茶沫，鲜红的蔻丹，映着雪白的白玉茶盏，好似飘落雪中的梅瓣。
张嬷嬷见李才人不说话，开始紧张起来。
片刻，李才人才开口道：“嬷嬷累了？”
张嬷嬷说：“站了这一小会儿，哪里会累，老奴不累。”
李才人慢悠悠地说：“既然嬷嬷累了，就坐下歇息片刻。来人，给嬷嬷搬个杌子。”
“是。”立即有宫女为张嬷嬷搬来一个锦杌。
张嬷嬷见李才人根本不听她的话，自顾自地作着一切决定，心下更紧张了。
张嬷嬷小心翼翼地只坐了半个身子。
“张嬷嬷，当初你为什么要来我这里说林姐姐要害我呢？”
张嬷嬷一惊，险些从杌子上掉下去。
“这、这，老奴当初不是告诉娘娘了？”
李才人放下茶盏，又从宫女手中接过一柄团扇，慢悠悠地扇着。
“入秋了，秋老虎也来了，现下倒比夏日还炎热了。”
“娘娘说的是！”旁边的宫女附和。
“张嬷嬷，你想好了吗？”李才人问得突然，张嬷嬷又是一惊。
“当、当初是奴婢不忍心看着娘娘被、被我家小姐欺骗，娘娘对我家小姐那样好，奴婢实在不忍心，才提前告知娘娘。只是没想到娘娘还是着了我家小姐的道。”
李才人慢悠悠地扇着扇子，说道：“如今你家小姐已经进了冷宫，也算罪有应得。我一直不明白，你这么做有什么好处呢？”
“奴婢，奴婢哪敢要什么好处，不被罚已经是娘娘开恩了。”
李才人轻笑一声。
“这宫里还有不要好处的？除非……有更大的好处等着她！”
张嬷嬷几乎是从杌子上滚了下来，五体投地跪在地上：“娘娘，老奴说的是实话，老奴、老奴太害怕了，老奴跟着我家小姐进宫之后，一直小心翼翼，生怕丢了性命，可是小姐做的事情可是要命的，一旦被发现，我们这些下人都会没命的，所以，所以老奴才会提前告知娘娘，我家小姐要加害娘娘肚子里的孩子。”
李才人并没有被张嬷嬷“情真意切”的话打动。
“所以，你就先出卖你家小姐，避免自己丢了性命，是吗？”
张嬷嬷叩首道：“奴婢罪该万死！可是，奴婢一片丹心可昭日月，请娘娘明鉴！”
“丹心？我还真想看看你的心是红的还是黑的。”
张嬷嬷跪在地上冷汗淋漓，她不知李才人为何忽然又对两年前的事情感兴趣。
李才人任由张嬷嬷跪在地上，看都不看她一眼，一会儿手指卷着团扇穗子，一会儿研究团上奔月图的绣法。
没有李才人的命令，张嬷嬷也不敢抬头，老老实实地跪着，只觉得膝盖刺痛，腰也好似要断了，她可有两年没有受过这种罪了。
“林姐姐当初是个多么善良的女子，否则也不会救了我。我无论如何都没办法相信她是利用九皇子来害我的人。”
张嬷嬷心中暗骂，你不相信还不是照样让皇上把我家小姐关冷宫了？她嘴上却说：“娘娘，人是会变的。”
“是啊，我也变了，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可是进了宫才发现，我都不知道我的本性是什么了。”
“娘娘您是一个善良的大好人，福泽深厚，一定会长命百岁的。”张嬷嬷拍着马屁。
李才人听了张嬷嬷的话，笑了起来，笑够了才说：“好了，看来我今天是吓着你了，我给你陪个不是。”
“不敢当，不敢当，老奴可担不起，能被娘娘召见是老奴的荣幸。”
“好了，你回去吧。来人，赏张嬷嬷两匹缎子。”
“多谢娘娘。”
“退下吧。”
“是！”
张嬷嬷一到门外就打了个寒颤，原来自己的亵衣都被汗湿透了。
莲香见到张嬷嬷完好无损地出来，朝她翻了个白眼，说道：“嬷嬷慢走，当心别摔跟头！”
张嬷嬷心里揣着事儿，也没有心思理会莲香的挑衅，匆匆离开。
李才人把手里的团扇放在桌上，端起茶杯，抿了一小口茶水，放下茶盏又拿起团扇。
她手上揪着团扇穗子，脑中想着张嬷嬷刚才的神情和回答。
当年，她无意中落水，是林姐姐跳下去把她救了上来，她感念林姐姐的救命之恩，刻意与林姐姐交好，常去找她聊天，聊着聊着，发现两个人很是投契，她们两个人还拜了姐妹。
后来，林姐姐深得圣上眷顾，她也沾光得以与皇上全了周公之礼，从御女封为宝林，并且幸运的怀有身孕。
她不是看不出林姐姐的落寞，可是她也没有办法。在宫里如果没有皇上的宠幸，没有一子傍身，将来百年之后都要被送去家庙。
她早已想过，她的孩子就是林姐姐的孩子，并下定决心，在宫里永远帮着林姐姐。
没想到忽然有一天，林姐姐身边的张嬷嬷偷偷见她，并对她说林姐姐想害自己腹中的胎儿。
她当然不信，林姐姐不是这种人，并斥责了张嬷嬷，还把这件事告诉了林姐姐。
张嬷嬷也不知跟林姐姐说了什么，林姐姐并未惩罚她。
一个月之后，她过生辰，特意请林姐姐来她的宫里坐坐，林姐姐带着九皇子来了，还送了她亲手绣的荷包当礼物，本来一切都好好的。没想到在她起身之时，九皇子突然冲上来推了她一把，她一下子就摔倒在地，险些小产。
皇上问九皇子为什么要这么做，可是这孩子的嘴就像蚌壳一样紧，就是不说，最后无法，皇上只能罚九皇子打手板，两只手各十下，小手都肿了，那孩子只是哭，却仍然不说为什么推她。
太医说她只要喝安胎药，并在床上静养一个月，就会好转。可是，她的身子不但没有好转，孩子也没有保住。
她想到张嬷嬷的提醒，想到林姐姐的冷淡，她把床头挂的林姐姐给她的荷包让太医检查，发现里面竟然有可使孕妇小产的麝香。
真相大白。
皇上盛怒之下，把林姐姐贬入冷宫，为了补偿她，封她为才人。
莲香却跑过来跟她说，林姐姐是被冤枉的。林姐姐本来想送她自己做的桂花茶，张嬷嬷说送吃的会麻烦，林姐姐这才亲自做了荷包，她帮忙绣花。
张嬷嬷是林姐姐的人，如果林姐姐失势，她在宫里也得不了好。
所以，她才没有怀疑张嬷嬷。
最近几个月，她听说张嬷嬷上下打点想出宫，这引起了她的怀疑，会不会当年张嬷嬷说的都是假的？她不在乎自己的主子如何，因为她知道自己无事，甚至可以出宫！
张嬷嬷刚才的表现很紧张，不过这也正常。她在紧张的情况下，所说的话里也没有什么破绽……
“去，把莲香叫进来。”
“是，娘娘。”
宫女来到门外对莲香说：“娘娘叫你进去说话。”
“是。”
莲香见到李才人，恭敬地施了一礼。
“参见娘娘。”
“嗯，你坐在杌子上回话吧。”刚才张嬷嬷坐完，没有吩咐搬下去，正好给莲香坐了。
“你再跟我说说当年的事，为什么你认定你家小姐是冤枉的，张嬷嬷说谎呢？”
“娘娘，你、你想帮我家小姐洗刷冤情了？”
“我想先查清楚再说。”
李才人没有正面回答。
她怎么会帮杀死自己孩子的凶手呢？哪怕她不是真凶，她也脱不了干系，因为她，她的孩子才没的。
李才人想弄明白当年的事，只不过不想让真正害死自己孩子的凶手逍遥法外，如果真的有另外的凶手的话。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她这次怀孕不能有半点闪失，皇上来她宫里的次数越来越少了，如果这胎没了，她不知道将来还能不能有机会再怀皇上的孩子。
她要把一切危险，掐灭在苗头。
“你先说说为什么你怀疑张嬷嬷有问题吧。”
“奴婢不是已经告诉过娘娘了？”莲香还一脸疑惑地看着李才人。
李才人无语，说：“我还想在听一遍，看看有没有遗漏的地方。”
“好，奴婢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娘娘想什么时候听，奴婢就什么时候说，说多少次都没关系。”
“行了，快说吧。”
莲香坐正，对李才人说：“当年娘娘要过生辰，我家小姐本想送珍珠簪子做生辰礼物，但是您说不要贵重的东西。小姐就想把自己晒的桂花茶，送给您。张嬷嬷说您怀孕了，如果胎儿出了问题，就说不清了，还是别送吃食，就送荷包。之前张嬷嬷也把这个理由跟我说了，还说小姐女红不好，勉强能做个荷包，绣花就只能靠我了，到时候我帮小姐绣花，还能得到打赏，一举两得。我、我就帮着劝小姐让她送荷包了。”
莲香说到这里，红了眼圈，委屈地说：“是我不好，如果我不贪图小姐的打赏，不帮着张嬷嬷说话，小姐就不会送娘娘荷包，也不会被人陷害了。到现在小姐还以为是我做的手脚，以为我跟张嬷嬷是一伙的。”
说到这里，莲香眼圈里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李才人看到莲香的样子，无奈地说：“行了，快擦擦眼泪吧，你家小姐其实早就原谅你了。”
“真的吗？可是我每次送饭小姐还是对我很凶。”
李才人叹口气，还是实话实说：“她是为了你，她不想让你在我这里难做。”
莲香哭得更凶了：“哇——我就知道小姐对我最好。”
当着现任主子的面，说这些话，也不怕她给她小鞋穿。算了，看在莲香是半个自己救命恩人的份儿上，也不跟她计较了。
当年她掉下水，林姐姐为了就她也跳下去，可是林姐姐力气小，拉不动她，最后也险些折进去，还是这个憨直的丫头把她们两个人都弄上了岸。
莲香太单纯，她说的也只是她认为的。
李才人想到这里，有些头疼地揉揉太阳穴。
如果真有隐情，两年没有弄明白的事，一时半会儿也不可能弄清楚，还是慢慢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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