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樱桃
雪松找到陆明州的时候他正靠在车厢后面抽烟。
“想什么?”雪松往嘴里也叼了一根烟,在一片林叶摇摆的风声中点燃。抽了一口,他斜眼看向陆明州:“州哥,你不会看上昨晚林子里那个人了吧?”
陆明州抖抖烟灰,随意把烟头摁灭,“我把这个念头写脸上了?”
“没,”雪松犹豫一下,“就是你主动要人联系方式的时候…”他挠挠自己一头亮眼的奶奶灰,搜刮着肚子里的词儿:“就…挺反常的。”
陆明州笑了一下,“我有那么饥渴么?”
他更喜欢会来事儿的小明星,昨晚虽说有那么点儿一时的冲动。但现在觉得也就那么回事儿。
雪松暗自诽腹。林觅知说要把陆明州叫出来的时候他都没想到他能叫得动,这位爹在他们收拾东西嘻嘻哈哈准备读初中抽烟逃课打群架的时候已经着手跟着家里到处谈生意了,九岁的年龄差几乎已经成为相隔一个辈分的压迫感,这让雪松总觉得有陆明州在的地方他就多了个爹,虽然陆明州以前确实带过他们。
雪松很轻的啧了一声,微微不爽,发现陆明州正抱着双臂看他,头顶的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影投下来,他没什么表情的脸在光下明明暗暗。
雪松的一句话在舌尖上转了转,没过脑子就脱口而出,“别惦记我屁股啊告诉你,我是直男。”
陆明州抬脚踢了他一下:“滚你。”
雪松拍掉小腿的脚印,听见对方道:“你现在也快毕业了吧,你爸怎么说?”
雪松眉间染上一丝不明显的厌恶,“能怎么说,”他笑了一下,“叫我进公司,给他那宝贝大儿子打打下手,干些杂务呗。”
陆明州无话可说。
“走吧,州哥,”雪松抽完一支烟,“该回去了。”
陆明州往远山看了一眼,转身跟着离开,林觅知躺在后座上姿态妖娆的哼哼唧唧,被陆明州兜脸甩了一包烟,顿时安分不少。
他捏着烟惆怅:“还能再见到那位拖拉机兄弟和他酷炫的拖拉机吗?”
陆明州打着方向盘:“你闭嘴吧,要是不说话的话我还能让你全须全尾的安全回到家。”
林觅知:“……好的。”
车辆颠簸,行驶了约摸约摸两个多小时后进入省道,陆明州看着前方路况,忽然问了一句,“那个村庄叫什么?”
“嗯……”林觅知半梦半醒,被他一句话惊醒:“什么?”
陆明州心平气和道:“我在问,昨天晚上我们去的那个地方,帮了你的那个人,他住的地方叫什么村?”
林觅知品了半晌,回过味儿来,“叫田心村,昨天晚上救了我的那人,他声音听起来挺年轻的,那回去的时候我跟人聊了几句,他说他姓裴。”
陆明州没问这个,但也没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昨天晚上不是很晚了嘛,他把我救出来后问过他,怎么这么晚还一个人出现在山里,”林觅知回想:“他说他二叔的农庄在附近,他看见山里面有火光才过来的,怕我们用火不注意引发什么问题。”
陆明州打着转向灯变道,似乎很不经意的问了一句:“那个农庄,我们怎么这一路都没见着,是因为不顺路么?”
“不,农庄不在村子里,听他说好像离村子挺远的,我也没问太多,不过位置应该不好找,可惜我们没提前知道,”他摇了摇腿,“不然我们也不至于夜宿野外还出这么一档子破事儿让我成为你们的拖累。”
陆明州通过后视镜瞥他一眼,赞同的点了点头:“是这个理。”
林觅知直接哽住。
————
裴系青回到农庄的时候已经深夜两点多了。
他拉灯关掉了小农庄门口的两个灯笼,去竹廊后面的几个偏僻矮房里洗澡。夏天闷热,他直接用的冷水,将身上的衣物尽数除掉以后,墙上的镜子里映出一个模糊的瘦长轮廓。
大抵是天气真的太热了,他这一路走回来的时候身上隐隐燥热,夜晚聒噪的蝉鸣穿透静谧的小院子,在农庄的上方喋喋不休的回响着。那令人极度厌恶却又无法摆脱的欲望总是在不合时宜的时候缓缓的一圈一圈席卷攀升上来,无时无刻的提醒着他这具身体的畸形丑陋与缺陷。
裴系青有些麻木的阖起双眸,大腿肌肉微微绷紧,他扬手舀起一瓢冷水,直接兜头一淋而下。针扎般的寒意一点一点的浸透皮肤,他望着掌心那道化出脓水的伤口,还有粗糙指腹间大大小小的擦伤和厚茧,有些自嘲的勾了一下唇角。
一场降火的冷水澡洗完,裴系青带着满身湿气离开澡房。距离裴嘉骏放暑假已经不久了,他在心里掂量着什么时候直接搬出去找个临时工作先做着,这样也不用回去天天面对裴三良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脸,出神过后连头发都没有完全擦干,他就躺在席子上慢慢睡了过去。
先前已经劳累了一整天,晚上睡得并不好,光怪陆离的梦做了一宿,第二天醒来后简直头痛不已。
裴系青爬起来洗漱,用厨房里的锅随便下了个鸡蛋面匆匆吃完,二叔说今天下午会有客人过来,他得在下午之前把小农庄整理打扫好。
先将后山散养的鸡都投喂了饲料全都栓起来,他将庭院前的落叶打扫干净,将院子里好些天没来过人的景象收拾一番,在窗台摆上一些赏心悦目的盆栽,然后在下午的人到来之前离开。
那些外地人偶尔有时候会请一些本地人带头进山里看看这里的风景,需要的时候二叔自然会把他叫过来的。
那辆拖拉机就直接扔在了柴房后面,反正也快要报废了,没人管它,裴系青直接走路回去。五公里左右的路程,他不停的摆动双腿,最终在下午一点钟左右的时间到达村子里。
林春丽大抵是还在午睡,裴系青轻手轻脚的没有吵醒她,等他回到自己那个偏僻的小房间里,发现桌子上多了一个袋子,袋子里有盒樱桃。
从外面带回来的,而且会放在他房间里,除了裴嘉骏他想不到别人。裴系青慢慢捻起一颗樱桃,眼睛在樱桃饱满光泽的表皮上流连,在那一小片光洁的倒影中看到了脸色蜡黄头发糟乱的自己。
像一头丧家犬。
林春丽刚刚睡醒,把一头浓密的头发捆起来,她看见裴系青拎着一个袋子递过来:“婶儿,我收拾库房的时候看见一袋水果放在那儿,不吃就要烂掉了,是嘉骏随手放那里去的吧?”
林春丽接过来打开看了看,发现是一盒樱桃,“哎呦,还真是,嘉骏买了东西咋还乱放呢,要是没找到放烂了那不可惜的嘛,”樱桃现在卖的不便宜,林春丽拎着袋子去厨房洗,“系青啊,你啥时候回来的,我怎么好像没听到动静啊?”
裴系青打磨着一张木椅上的倒刺,“一点多,怕打扰婶儿睡觉,所以没出声。”
林春丽笑着,抱着那盆洗好的樱桃坐在沙发上,裴系青便顺手给她开了电视,只见她一颗一颗的往嘴里送,“嘉骏昨天回一趟家,还在问你怎么不在呢,说想吃你做的葱香烙饼。”
裴系青指间夹着砂纸,眼睛盯着那点儿磨不平的倒刺儿,慢慢道:“下次吧,嘉骏不是快放假了吗?”
“是噻,”林春丽目不转睛的看着电视里正在火车站里依依惜别的男女主角,渐渐入戏,“这两天都在期末考,还有几天就放假了。”
裴系青低不可闻的“嗯”了一声,转身欲回房间,林春丽忽然叫住了他:“诶,今天在农庄看见你叔儿没”
“没有。”
“哦,行,没事儿,”林春丽又往嘴里塞一颗樱桃:“你回去吧。”
裴系青放下砂纸,从柜子里拿出红药水和一些外伤药,用棉签沾了细细涂在伤口上,在床边坐久了便觉有些困,于是他又躺回床上,慢慢睡了过去。
梦里有个女人在撕心裂肺的哭,哭声中夹杂着疯癫的笑,那股说不清的烦闷和窒息感如死水慢慢的将他包裹,裴系青在差点把自己憋死之前醒来,发现自己侧着身体团进被子里,一只手卡着自己的喉咙,梦中越紧张手上的力道就收得越紧,如此循环反复就成了他在梦里呼吸不过来的源头。
拢在心口那股喘不过气的感觉挥之不去,裴系青狠狠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在尝到血腥气之后才缓慢的吐出一口浊气。
已经晚上九点四十六分快要十点了,不但过了晚饭时间林春丽甚至已经睡了。他都不知道原来自己睡了这么久,房间里一片黑暗,客厅也没有任何光源,他来到客厅打开冰箱,里面有几个用保鲜膜裹好的晚饭剩菜。
用剩菜随便弄了个炒饭吃完,他回到房间里计算自己这些年来到底存了多少钱。
裴三良收留他有一个条件。
他要负责裴嘉骏往后结婚用的彩钱,好在裴三良以当地的习俗并结合自身需求给了他一个定数,二十万。
五年前他一夜之间家破人亡,在父亲的那帮远亲里面,裴三良是唯一一个愿意收留当时年仅十七岁、不懂任何生活技能且无法养活自己的他,但这并不是无条件的,所以在他被带去偏远山村的同时,也背上了二十万的债务。
他需要在裴嘉骏成年之前还清这笔债,而今他已经二十一岁了,还了这笔债,他也算是还清了裴三良对他的那些人情。这事儿是他来到他们家之前的约定,白纸黑字,只有他和裴三良知道。
时至今日,还差四万,裴嘉骏过了今年就成年了。
他需要提前外出打工的日程,待还清二十万,他想离开这里自己去外面一个人生活。
搁在桌上的手机亮了一下,【哥】
裴系青看了看,紧接着又一条消息浮上来,【看到我放你房间的袋子了吗里面是给你的樱桃。】
晚上十点多,正是裴嘉骏上完晚自习的时间。
裴系青滑开锁屏,回了个【嗯。】
【我四天后就放暑假了。】
裴系青回:【我知道。】
那边的对方正在输入显示了一会儿,裴嘉骏发过来一句:【哥,那樱桃挺甜的,你吃了吗?】
裴系青的唇角抿起来,无意识的微微下压,他敲动着面板,面无表情的回道:【不好吃,以后别给我买了。】
那边许久没有动静,约摸过了十来分钟才回了一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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