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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大仇得报(四)


  清晨。越都。

  “小……公子!你等等我!”

  灵儿一路小跑赶上前面的维桢,维桢回过头颇不耐烦道,“就知道带你出来是个累赘,什么叫‘小公子’?怎么着?你家里还一位‘大公子’呢?”

  维桢嘴上毫不留情,脚步却不见慢下半分,灵儿连跑带颠儿地跟着,气喘吁吁道,“公子,你这眼看要成亲的人了,不在府上好好筹备婚事,还满到处溜达什么?”

  灵儿实在不明白,别人家的新娘子日日夜夜都紧张又快乐得觉都睡不着,她家这新娘子可好,婚事相关之事是全然不操心,连着几天带着她往外跑,四处溜达不说,还要两人都穿成男子模样,出了门还得改口叫她作公子。灵儿几次怀疑,莫不是她家小姐终于要做夫人了,开心得疯了?

  维桢道,“府上之事自然有他打点着,几时轮得着我操心了?还有,你记得我跟你说过的……”

  “记得记得!”灵儿抢道,“一会儿若是遇上越兵了,无论你说什么,我都说‘是么’,‘真的么’,‘真有此事’。你都交代了八百遍了。”

  维桢回过头大眼睛翻她一眼,道,“总之你给我机灵着点儿,可别坏我大事。若不是那孔嘉凡事都给他主子通气儿,我倒宁愿带他不带你。”

  灵儿冲她做了个鬼脸,腹诽道,先遇得见再说吧。都这么些天了,偶尔也能遇上三三两两的越兵,可她家小姐总是拉着她躲在一旁,避了过去,还交代什么说辞,根本就连一次也没用上过。灵儿转而又想想,心道,遇不上也好,她家小姐从来也不是个让人省心之人,上次听说单枪匹马闯军营,简直吓掉了她半条命,幸得大人出面才将她救了回来。这次再依着她性子,还指不定又要闹出什么事呢。

  灵儿正胡思乱想,就被维桢猛然一把拉到了附近的大树后面藏身。灵儿打量一番,此处正是穷人巷口,不远处一队越兵正推推搡搡地押着几个壮丁出来,情形倒与维桢那日追去军营时颇为相似。

  “给我把你的词儿记好了!”灵儿听见维桢伏在她耳畔又叮嘱了一句,还没来得及应声,就被她大力推了出去。

  两人来到大路上,与那队士兵相向而行,就快迎面撞上时,维桢朗声道,“你我可得加快些步伐了!”

  灵儿正要问她为何,回头见她凌厉地瞪了自己一眼,立即明白了,接口道,“是么?”

  维桢弯了弯眼角,显然是对灵儿的反应很是满意,于是也接着道,“那可不是!大人命我们取剑,若是耽误了,咱俩都承担不起啊。我听说,那剑可值百金呢!”

  灵儿道,“当真?”

  维桢稍稍低了些嗓音,故作神秘道,“那是自然,听闻那剑柄之上镶着七颗宝石,形状布局正是参照天上北斗七星,单那一颗宝石,你我一生都买不到。”

  “真有此事?”灵儿这句可不在维桢教她的范畴内,而是虽不知维桢没头没脑地怎地突然提起宝剑来,但对这价值连城的宝贝还是真心好奇。

  维桢又压低了些声音,道,“当然真有此事。如此宝剑自然不会是寻常人所有,听闻这把剑的主人曾是当今吴国的……”

  “是谁?”灵儿追问道。

  维桢猛然摆了摆手,道,“大人不准我说。”

  灵儿好奇心不死,还要再问,被维桢瞪了一眼打住。维桢道,“总之你我走快些,大人得到这剑可不容易,若要对方等不住了离开了,那可不得了。”

  二人向着山脚下走去,过了小半个时辰,她二人已出了越都,那队官兵早已不见人,维桢忽然道,“啊对了,我还想起件要事,也是耽误不得的,如此,你先回去将此事转告大人,我一人去取剑便可。”说罢对灵儿轻声道,“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回府上等我,还有,无论路上见到何人何事,都莫回头,只管回去再说。”

  灵儿正要问究竟发生何事,维桢道,“听话。”

  灵儿点了点头,也轻声道,“那你自己小心。”转身回去了。

  维桢独自一人继续向着山里前行,此时天色已晚,暮霭沉沉,维桢脚步不停,眼角向后瞥了瞥,而后进了一片林子,纵身一跃,手脚并用,三两下便攀上一颗大树。

  不多时,一个越兵急急忙忙地也进了这片林子,天色昏暗,他又难辨方向,左右乱撞,活像被困进笼子的野兽。维桢心底轻哼一声,向下一跃,稳稳落在他身后几步远处。

  “你可是在找我?”维桢抱起双手道。

  这一声将那越兵吓得一个哆嗦,回过头,脸上一道疤很是刺眼。

  刀疤脸问道,“你早知我在跟着你?”

  维桢摇摇头,道,“不是我知道你在跟着我,而是我让你跟着我。”

  刀疤脸皱眉,道,“你故意引我过来?”

  “不然呢?”

  刀疤脸笑道,“你这样一个小个子,将我带来这荒郊野外,不论你有何居心,恐怕都讨不到什么好处。”

  维桢也笑,道,“有没有好处,你说了可不算。”

  刀疤脸不以为然,而是问道,“你为何会知伍子胥的百金之剑?你知那剑在何处?你若将它交于我,我也许留你一条活路。”

  “大言不惭。”维桢冷笑道,“死到临头了还惦记着宝剑。”

  刀疤脸朗声大笑,挥舞着手中长刀,道,“你军爷爷我拎着长刀取人性命之时,怕是你爹都没出生呢!也不知是谁大言不惭。”

  维桢骂了句,“正因你取人性命太多,活到今日已经算是天不长眼了。”说完脚下一点,身轻如燕抢到他身前。

  刀疤脸万没料到她竟有这般身手,连忙抬起刀来向她劈下一刀。

  刀疤脸这一下慌忙出招,力气用了十成十,但却全无准头,一刀劈下来,维桢侧过身子一让就避了开去。可他却用力过猛,带得整个人都向前跌去。维桢抬脚踢在他手腕上,沉重的长刀登时脱手,向上飞了出去,落向一边,直直插在地上。

  刀疤脸连滚带爬想过去捡刀,维桢却抢先一步一脚踢在他膝弯上。刀疤脸重重跪倒在地,维桢随手扯过一旁的一根树枝,指在他喉间,道,“再动一下,我刺穿你喉咙。”

  刀疤脸怒道,“你究竟是何人?我与你无仇无怨,你为何处心积虑如此对我?”

  “无怨无仇?”维桢道,“你我之间的仇与怨天高海深,我对你这张丑陋面孔终生不忘。如今你却说无仇无怨,岂非太过生分了?”

  刀疤脸皱起整张脸,道,“你究竟是何人?”

  维桢耸耸肩,道,“反正你也命不久矣,那我也权当做了善事,让你死个明白。十年前,你带着一帮楚兵,杀进一个江边的渔村,说要找伍子胥的宝剑。你可还记得?”

  刀疤脸想了想,道,“你是那村子中人?”

  维桢道,“难为你还记得。怎么,一夜之间杀光了村中所有人,午夜梦回时,是否也觉得总有冤鬼向你索命呢?”

  “你……”刀疤脸有些慌了神,磕磕巴巴道,“你究竟是谁?!”

  维桢不理他,自顾自道,“你们最终去了靠江的那座小木屋,还把那男子砍杀之后丢进河中,对不对!”

  刀疤脸面如死灰,道,“你你你是那家的孩子!”

  维桢讪笑两声,“算你还蠢不死。我虽不知你脸上这丑陋至极的疤痕是从何而来,但无论从何而来,我都对它心存感激。若不是这道疤,人海茫茫,我该如何寻你出来?!”

  刀疤脸见势不妙,立刻告饶道,“这位公子,这位英雄!当日之事尽是一场误会,还请你放我一马!”

  “误会?”维桢道,“你说,什么误会?”维桢没在方才直接杀了他,也是想将当年之事问个清楚。毕竟几十条人命,若是单说一句命运无常就交代了过去,未免也太过不公了。

  刀疤脸眼睛转了转,道,“当年之事并不能怪我。我之所以带兵前往寻找百金之剑,绝非我贪图富贵,而是,而是那百金之剑原本是楚王的随身佩剑,大王非常心爱,后因伍子胥之父伍奢有功,才将剑赐给了伍奢。后来伍奢入狱,大王下令捉拿他两个儿子,伍子胥临逃走时还因贪财,不忘带上了那把宝剑。”

  维桢道,“而后?”

  刀疤脸道,“而后大王原本也不想赶尽杀绝,但为取回宝剑,就派了重兵捉拿他。他被困大江,有渔翁助他渡江,他美其名曰报恩,将宝剑赠与了渔翁之子。但他赠剑却是当着所有楚兵之面,因他知道楚王真正要的是这把剑而非他这个人,这把剑本乃不祥之物,他才将剑在众目睽睽之下给了那小子,好让我们不再追他,也算是借此脱身。”

  维桢蹙眉,道,“伍子胥为人一心为国、坦荡直率,天下皆知,你却将他说成如此贪生怕死、见利忘义之人,要我如何信你?”

  “你信也罢不信也罢。”刀疤脸道,“事实如此。若不是他当年贪生怕死,早已被我们捉了被大王斩了,哪里还能有今日的一心为国之说?再说,我们十年前大动干戈找到了你们村子,还不是听说了百金之剑,我们是去找剑,不是去找人,只因新王即位之后,仍对宝剑念念不忘。”

  维桢心下有些动摇,他所言不论真假,也有些可信之处。伍子胥将宝剑交给阿爹时,究竟是怎样情形,只凭这刀疤脸片面之词不足为信。但十年前,这群人来村子烧杀抢掠时,确实喊着要找伍子胥的宝剑,这倒是不错。莫非,当真是伍子胥明知这宝剑是不祥之物,还将他送给了阿爹才得以脱身?若真如此,这伍子胥未免太过……

  维桢一时出神,刀疤脸伺机要逃。但没想到身形稍动,维桢手腕立刻微微一撤,那树枝就已在他颈间留下一道极细长的血迹,吓得他再不敢动一下。

  维桢这一下实属制敌的本能反应,并未想着就这样取他性命,所以伤口很浅。若是让他就这么死了,岂非太便宜他了。

  “想跑?着什么急?一会儿有条大路送你去九泉之下,到时你可别心急,慢慢行。”维桢伸出右脚在他肩头踢了一脚,踢得他转了个身,喝道,“面朝西北方,跪好!磕三个响头!”

  刀疤脸逃跑未遂,只得言听计从,“咚咚咚”将脑袋磕得直响。

  维桢道,“说!说你禽兽不如!不对,这样说,禽兽会不乐意的。说你罪该万死!”

  刀疤脸依言道,“是我罪该万死。”

  “再磕头!”

  刀疤脸再磕三个响头。

  维桢道,“说你永世不得为人!”

  “我永世不得为人!”

  “再磕头!”

  待刀疤脸将最后三个响头磕完,维桢道,“我曾经立誓此生不会杀人,自然不会为了你这样的人破了誓言。”维桢抬脚在立在地上的刀柄上一提,长刀便被拔了出来,掉落刀疤脸面前,“自行了断吧。你身上背了那么多人命,留你个全尸,都已经算得上是我仁慈了。”

  刀疤脸怒视着她,迟迟不动手。

  维桢道,“看什么?你杀了那么多人也只能赔上一条性命,够走运了。若是可以,我要你死千万次也不为过。”

  刀疤脸缓缓伸手握住了刀柄,将长刀提起握在手中。迟疑了许久,才极缓慢地将刀抬向颈间。

  若是可以,维桢情愿亲手将他千刀万剐。但是当年立过的誓言,确实不可违背。可转念想想,为了这么个恶人,别说是破了誓言,就算是要他的血污了她的手,她也会恶心得要命了。

  维桢见这人还是一副磨磨唧唧的模样,催促道,“怎么,到了此刻才知道怕死了?”

  维桢话音未落,刀疤脸持刀的手猛然一翻,极为迅猛地向着维桢腹部刺了过来。

  维桢连退五步,才将将避过了这一击。但这刀疤脸显然是在这生死攸关之时准备拼了命一搏,而且也不似方才维桢骤然出招时那般仓皇,而是已经想好了招式路数,刀刀向着维桢的要害砍来。

  维桢连避了三招,才稳住了身形抬手将树枝刺向那人喉间,维桢这一招实际是先发制人,若是对方是一般人,猛然间见自己性命堪虞,定会收了攻势去挡架,一旦如此,维桢便可转守为攻,抢回主动权。

  但此时刀疤脸却已非寻常对战之人,他知道一旦失了良机便只有死路一条,于是进也是死退也是死,倒不如豁出一条命去,难保还有转寰的余地。于是丝毫不理会维桢的攻势,仍向着维桢心口砍去。

  维桢心底叹了口气,看来这人是笃定了心思玉石俱焚。

  因为维桢自然有把握先他一步将树枝刺进他咽喉,但若如此,那人的刀刃也将随后砍在她身上,即便是她能够避开,也难免受伤。

  这可不是上上之选,她没必要因这恶人而伤了自己。迅速权衡之下,维桢收了攻势,提着树枝将小臂一转,用树枝敲在那人持刀的手肘上。

  刀疤脸臂上一麻,但生死关头,还是咬紧牙关死命握着长刀挥向维桢。维桢无奈只好稳住下盘将腰向后闪去,双手撑在地上成了个拱形。长刀在她身上劈了个空,她顺势以手撑地,向后一翻,两脚先后踢在刀疤脸握刀的手上。

  刀疤脸这番再也忍受不住剧痛,长刀脱手向上飞了出去。刀疤脸红了眼,即便丢了兵器,也不管不顾地赤手空拳冲了上来,维桢大眼睛向上瞟了一眼,而后弯下身子在他脚下狠狠一扫,本就作势前扑的刀疤脸立刻爬到在地。

  维桢迅速起身,立刻向后跳出几步,长刀直直落下,从刀疤脸的后背插了进去,将人钉在地上。

  “你……”刀疤脸挣扎道,但一句话没说出来,就已咽了气。

  维桢又向后退了几步,离他远远的,道,“我什么我!让你自行了断你不听,呐!你是被自己的刀给杀死的,可怨不得我。”

  维桢不再看他的尸体,转身向着西北方向跪了下去,“阿爹,朱大婶,所有的乡亲,害死你们的恶人已经死了,丫头为你们报了仇了。”说罢磕了三个响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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