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寻天罗 上
渐渐入夏,眼看就到了七夕。
这一日晴空明朗,赢兰便带了斛珠与丝丽雅等人,一并去寻乞巧的蜘蛛。
有了那一次夜访太医院的经历,赢兰牢记该往何处寻找,可结果却令她大失所望。不知是因为那一次她与端王闹出的动静太大还是怎样,再度踏入的时候,太医院已然焕然一新,一尘不染。
赢兰左顾右盼,眼前景象再不复那一夜的光景。别说蜘蛛了,连个爬虫都看不见,脸上难免有些不好看。倒是那一架画屏,银丝罗的残骸都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空落落的画屏架子居然还摆在那里,物是人非,平添几分凄凉。
见赢兰面露失望,斛珠道:“郡主,此地既然没有,不如还是去老地方寻一寻罢?”
赢兰有些郁闷地点了点头。
临走之前,她还是忍不住多望了一眼。
那一夜她寻到的《蓝录》,在“毒”一章中,事无巨细地记录下了婆蘋鸟毒。而在顾乔的提醒之下,她亦惊觉,秦王送与她的那只不侵,竟然也在同一章。
刚看到的时候,赢兰险些魂飞魄散,几乎想立刻跳起来就去与秦王理论。好赖定了定心神,又多看了一眼,看到了“此物本身无毒”六字,方才惊魂稍定,没有发作出来。正看到此物“出自丹,性喜阴,好饮毒……”,想要再看下去,却发觉后面一页竟被人撕走了。
赢兰很头大。
顾乔对不侵的了解,也仅止于曾经见过的寥寥图文记载,知道这东西百毒不侵,对气息十分敏感,非剧毒不爱,非奇蛊不喜。不侵极为罕见,几次被人目睹,皆是在吞食毒蛇蛊虫,因此深为当地人所畏。
这样一来,那一日丝丽雅的反应,亦得以解释。
秦王好不好地送她这么一个感觉危险,其实又没什么危险,但细思起来确实有点教人发毛的小东西……
赢兰挠了挠头,反正有狐只是喜好吃毒,又不是自己带毒,说不准秦王送给她就是为她起到以身试毒的作用,也是出自一片好心。再加上有狐实在乖巧可爱,她也舍不得将它送走。
赢兰神游的时间有些久了,斛珠不由轻声道:“郡主?”
赢兰咳了一声,吩咐斛珠领着诸众散开寻找,只留下丝丽雅和折雪在自己身边。
折雪那一夜跟着赢兰到了太医院,作驻守之职。可是半道上却被人给弄晕了,还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为什么晕了。
赢兰当然知道是端王出手,也知道他深夜徘徊宫内必有缘由,因此告诫折雪与清池万不可泄露此事。折雪领命归领命,但毕竟年少气盛,多少有些不服气,此时被赢兰留在身畔,更是极为戒备警惕,暗道不可再重蹈覆辙。
赢兰见折雪这样子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不由苦笑。
丝丽雅忽然开口道:“这里这么干净,肯定是没有蜘蛛了,我们也到别的地方去找罢。”
折雪很不高兴地听着丝丽雅说话,嘟囔道:“一点规矩都没有!”
赢兰笑道:“你还说她呢。”
折雪嘻嘻道:“殿下。”却并不害怕。她侍奉赢兰几近十年,主仆情深自不必多说,所以对个半途而来的丝丽雅格外看不顺眼。
赢兰也知道这算是自己御下不严——不过严又怎么样呢?她反正是活不成王皇贵妃那样的。按照自己的心意,怎么说也是个乐在自在。
“既然斛珠她们去了老地方,我们三个就去留仙苑找一找罢。”赢兰略一思忖便下了决定,“我记得那一处草木深茂,或许还会有不少漏网的蜘蛛。”
留仙苑是皇帝新辟的园林,规模比御花园更甚,除了山水妙可入画,难得是还移植了许多参天高木,望之郁郁葱葱,更衬得上下天光,一碧万顷。水中菱荇交横,疏疏密密,岸汀芷兰芬芳,郁郁青青。偶有锦鳞浮戏,间或白鸟翔集,足以游目骋怀,心旷神怡。
为着建留仙苑一事,户部可算大出血了一番,御史进谏更不必多言。赢兰亦有所耳闻,但此时身处其地,她也不能免俗地慨叹起这番美景来,差点都忘了找蜘蛛的正事。
“郡主,您看!”
折雪素来耳听六路眼观八方,当下极为敏锐地发现了一处蜘蛛网,说道:“这里!”
赢兰眼一亮,立刻望去,果然有一张薄薄蛛网,结于草木之间。但蜘蛛却不见踪迹。
赢兰并没有气馁,毕竟身在宫中,捉蜘蛛乞巧也不是第一回。她微微低下身子,开始更加认真地搜觅草丛。这一回果然收获不错,没一会儿就看见不少蜘蛛网,间或有二三蜘蛛爬行,赢兰卷起袖子,小心翼翼地将蜘蛛取下来,丝丽雅奉上盒子,将好不容易得来的蜘蛛放了进去。
盒内很快就有四五只蜘蛛,赢兰满意地合上了盒子,喜滋滋道:“这样一来,晚上的蜘蛛网肯定又大又好。”
她们满载而归,回程的路上不巧遇上了穆婕妤。
穆婕妤还是一贯的锦衣华服,群婢环绕,一缕香气若有似无,却既不像头油也不像脂粉。赢兰连忙请安,穆婕妤笑笑让她免礼,目光却盈盈绕到了她的身后。
“这夷女果真是好样貌,难怪不止是我家那个臭小子,连秦王也动了凡心。”
丝丽雅连忙跪谢,赢兰却觉得有些尴尬。看来那时候她和端王宁王秦王堵在一起抢人的事也算传开了……不过不知传到穆婕妤耳中怎么就变了样,居然成了端王和秦王抢人。
“婕妤说的哪里话。”赢兰没话可说,只好干巴巴地夸奖,“婕妤今日容光焕发,真令孙儿折服不已……”
穆婕妤微抬了袖口,笑道:“沉玉是想说这个吧?这叫百濯香,闻说本是汉末的方子,熏染衣上,百濯不褪,故而名之。我也是偶然得之,今日一试罢了。若是沉玉喜欢,我回头就叫人抄送一份到长华宫去,给王姐姐也送点香气。”
赢兰更接不上话了,王皇贵妃本来就极少焚香染衣,当年书弦之事后,她愈发不喜这些人力之为的香料,宫内人人都知道她的忌讳。只好答:“多谢婕妤美意,孙儿心领了……”
穆婕妤道:“也对,沉玉自有‘国色天香’,哪里还看得上这种百般心机造出来的伪香?”
赢兰额上微微渗汗,不知道为什么穆婕妤如此咄咄逼人。
她与穆婕妤的接触并不多,也并不亲近。但是她一直以为,她们彼此之间,就算没有什么天伦之情,至少是毫无恶意。在她救了端王之后,穆婕妤一度对她无比友善,她虽然碍着王皇贵妃不便待穆婕妤有多好,但起码一直都是和颜悦色,有时候说话还会产生其乐融融的错觉。
但错觉果然只是错觉。
“婕妤说笑了。”赢兰也不是喜欢倒贴冷脸的人,穆婕妤不给她好脸色,她自然也没必要苦苦巴着。与其黏黏糊糊什么都不说开,还不如直截了当地讲出来,“不知孙儿是否在何时得罪了婕妤?孙儿从来无意相犯,若有不敬,还请婕妤明示。”
穆婕妤微微颦起眉,看向眼前的少女。
目光清澈,视线笔直,没有一丝心虚气短,只是单纯的诚挚与疑惑。
穆婕妤心间微悸,徐徐垂下了眼睑,轻笑道:“沉玉才是说笑了,你素来天真可爱,怎么会得罪到我?我方才也就是瞎说两句,你可别放在心上。”
这个回答在赢兰意料之中,但她还是有些失望。
“看这夷女手中的盒子,沉玉是去找蜘蛛了?怎么样,收获不错?”
赢兰也知穆婕妤不过转换话题,但她这一次收获颇丰,本就十分高兴,不由喜笑颜开地应和了几句。
她们正说着话,天色微暗下来,发间睫上都不知不觉沾染了几颗水珠。原是小雨淅淅,渐渐湿了衣袂,将原本波澜不惊的山水点染了些许縠纹。
赢兰讶异道:“今天会下雨?”
每年七夕,儊月贵家皆会结彩楼于庭,谓之乞巧楼。铺陈摩睺罗、花瓜、酒炙、笔砚、针线,或儿童裁诗,女郎呈巧,焚香列拜,谓之乞巧。禁中亦不例外,每一年都会在江浪殿后结起乞巧楼,供宫人们围绕列拜。
除了像这样找寻小蜘蛛贮于盒内,以候结网之疏密为得巧之多寡,赢兰最喜欢七夕的另一项活动,就是放河灯了。河灯多以黄蜡铸之,形为凫雁、鸳鸯、鸂鶆、龟鱼之类,彩画金缕,谓之“水上浮”。早在一个月前,长华宫中已经备好了百余架水上浮,只待今夜放入河池之中,不想天公竟不作美。
这场雨一直到了傍晚也没停。
赢兰颇为失落,连原本寄予厚望的一盒子小蜘蛛也顾不上了。王皇贵妃歇得早,赢兰索性就带了折雪等人溜出去,随意漫步在某座池边。
雨并不大,淅淅沥沥地拂开夜色,宫灯下的池面粼粼生波,濛濛发亮,不知从何地飘来一些破碎的浮萍和几枝断梗的荷叶。这样的一景,教人忍不住诌一曲《哀江南》,令采莲女低低吟唱。
若是往年无雨时节,这时必然已有万千河灯盈盈绽放,浮动于水面,与天上银河遥遥相对。而宫人们的心愿,亦会随着河灯被点亮、被推入水中之时,传递到了织女那里。
可惜,今年却再也传递不了了。
“怎么回事,一副要哭的样子?”
熟悉的声音传来,赢兰一时震惊竟大过了疑惑。
“小皇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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