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试探
深夜，半轮明月高悬，朝凤宫里，一片寂静，只有夏日啾啾虫鸣，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秀儿房间内，冷思玉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之前，她已喂秀儿喝了药，可秀儿依旧昏迷，嘴角的血渍已被拭去，但脸色白得可怕。冷思玉握着秀儿冰凉的手，鼻子一酸，一滴泪珠滚落到床单上。
两年前，宏王登基，自己随宏王妃进宫，宫女秀儿也被安排来一起侍候清贵妃。
冷思玉告诉她，能侍候清贵妃，是奴婢们的幸运，因为这个主子一向温柔娴淑，从不轻易责罚身边的下人。
“我知道，换作辰妃就不一样了，她宫里的下人们没一个少受罪的。”秀儿压低了声音说。
“秀儿，这些话可千万别胡乱对别人说。”
“我就跟你说说呗！”俏皮的秀儿说，“你人真好，我比你小，今后，我可以叫你玉姐吗？”
从此，两人便一直以姐妹相称。
近两年来，两个小宫女尽心侍候着主子，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姐妹，对冷思玉来说，秀儿，便是她在宫中除了皇后，自己最关心的人。
在皇后的关照和二人相互扶持下，一切都显得波澜不惊。
唯一让冷思玉隐隐有些不安的，便是那是困扰她多年的梦。而且，自从入宫后，做这梦的频率好像提高了，几乎每个月都会做到那个梦。
她总觉得，反复做这个梦，肯定有原因，只是自己暂时还不清楚。
想到这里，冷思玉仿佛又看到了那尘埃笼罩的天空、灰黑的大地、炽热的岩浆，以及那道突如其来刺目的强光……
“玉姐……”
一个声音打断的冷思玉的思绪，却见秀儿已然苏醒，一双眼睛正无神地望着她。
“秀儿，你终于醒了，现在感觉怎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看到冷思玉一脸焦急，秀儿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一行泪滑落到枕头上。
冷思玉更着急了。
“玉姐，我没事。只是看到你对我这么好，心里感动。”
“傻妹妹，净说傻话。你躺着别动，我去煎药。”
秀儿中毒并不深，休息一夜后，脸色便恢复如初了，可冷思玉委托太医匡盛风查遍了医书，也没能确定秀儿中的什么毒。
天亮了，冷思玉一夜未睡。上午为皇后梳理妥当后，邓来前来给皇后请安，说是清贵妃晋升皇后，内廷司按例给朝凤宫增派了两个太监。
冷思玉心想，如此也好。朝凤宫是皇后的寝宫，不比玉清宫，太监和宫女的人数，应按礼制分配。只是皇后素来节俭，不讲排场，人手也总是差些。这次，内廷司先把人派人，皇后就不好赶人家走了。
皇后午睡后，冷思玉独自坐花园中默想此事，对于皇上交办的差事，不能告诉皇后，不能告诉秀儿，只好自己在心里一遍遍梳理整个过程——
那天回到朝凤宫已是黄昏，秀儿沏好茶准备给皇后品用，皇上突然来了，皇后便放下茶杯，然后秀儿经不起诱惑悄悄喝了一口，就中毒了。自己检验过茶盒子里剩下的茶叶，没问题。
冷思玉继续梳理，从秀儿沏茶到她喝下茶水这段时间，除了皇上皇后，就只有自己和秀儿进过这房间。皇上和皇后就不必说了，至于秀儿，自己认识也快两年了，还是比较了解的，况且中毒之人，正是她。
那只能是，皇后回宫前，有人在茶壶里做了手脚。想到这里，冷思玉眉头皱起了，果真如此的话，那不止当天留守朝凤宫的太监宫女有嫌疑，也不排除外人提前潜入朝凤宫下毒的可能。
“那就更没头绪了。”冷思玉使劲抓扯着衣角，不由小声埋怨：“皇上，你可害死我了。”
“你可是在怪朕？”
身后这突然的声音，吓得冷思玉浑身一颤，赶紧回头，见崔靖宏正站在那儿盯着她。冷思玉赶紧跪下：“奴婢不敢。”
崔靖宏在旁边石凳坐下，“起来吧！知道为什么朕让你调查此事吗？”
“皇上是信任奴婢。”冷思玉起身，试着道。
崔靖宏点点头，“此事不一定是后宫争风吃醋引起，或者有更深的朝堂之上原因。因此，朕不敢声张，不便让外臣参与调查，况且朕登基时日不长，实在想不出朝中大臣中有谁能让朕完全信任。你就不同了，你从小跟着皇后，皇后又对你有大恩。朕知道，你一直在尽心尽力报答皇后。还有，你天天在朝凤宫，调查起来，也方便。”
崔靖宏停了一下，接着说：“从宏王府到进宫这些年，我见你并不笨——岂止是不笨，简直心思缜密，聪明极了，在皇后和辰妃之间周旋，游刃有余，倒是替朕和皇后也省下不少事。”
“皇上，其实，奴婢笨得很，奴婢……”
崔靖宏摆手打住冷思玉的话：“朕没有其他意思，朕也不是第一天认识你，打从认识皇后那天，朕就认识你了，不是吗？你那天对朕，可是恨之入骨啊。”
“皇上，奴婢当时不知道您的身份。只知道您砸伤了小姐的头，奴婢只是维护小姐。”冷思玉悄悄吐了吐舌头，忍住笑道。
崔靖宏也和善地笑了笑，“现在，你明白朕为何让你暗中彻查此事的意思了吗？”
“只是，奴婢身份卑微，见识短浅，实在是怕辜负了皇上的万般信任。”
“行了，你这个宫女的身份，就是最好的隐蔽。此事有什么进展，朕允你随时可见驾。”
冷思玉知道，皇上心意已决，断无更改可能，只好遵旨。眼下，首先要确定是否是后宫之人所为。那，该往辰妃的昭明宫走一趟了。
皇后午休后，冷思玉入得皇后寝宫中。
“娘娘，昨日辰妃前来拜见娘娘，送来上好的药材和宜瑰香。奴婢想着，咱们是不是也回送些礼物过去，以显皇后娘娘福泽后宫之意。”
“本宫正在思量此事，就你去吧。把上次太后赐给本宫的玛瑙金钗，选一支出来，给辰妃一并送去。”
午后，昭明宫内，腹部微微隆起的辰妃一边喝着燕窝羹，一边对站在下首的冷思玉说道：“昭明宫不比朝凤宫，没什么像样的东西，昨日送点不值钱的东西过去，也只是我这当妹妹的一番心意，可皇后以如此贵重的金钗回赠。这让本宫今后都不敢向皇后娘娘那儿走动了，免得旁人说本宫是图什么回赠之物。”
“辰妃娘娘说笑了。皇后说了，这些都是身外之物，辰妃娘娘有这份心，皇后娘娘必定是记得的。”
辰妃“哼”了一声，继续喝着燕窝羹。
“皇后娘娘还特别吩咐奴婢带来一些皇上御赐的龙海仙茗。”冷思玉边说边暗中盯着辰妃那突然一愣的脸，“皇后娘娘说，如今辰妃娘娘也怀有龙嗣，理应分享皇上的恩泽。”
冷思玉打开食盒，取出一个精致的檀木小盒子，双手奉到辰妃面前，温和地看着辰妃。这盒子里的龙海仙茗，是她私自放在食盒里的。
此时，只见辰妃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惊喜，但很快便转为恼怒，却很快又恢复常态，“这龙海仙茗是皇上特别恩赐给皇后娘娘的，本宫哪敢享用啊？这不折煞我们昭明宫的人了吗？想是皇后娘娘可怜我这做妹妹的，也让妹妹玩玩格。哈哈哈……”
冷思玉不理会辰妃的冷嘲热讽，继续说道：“这龙海仙茗的沏法与其他茶叶略有不同，皇后娘娘特别吩咐奴婢沏上一杯，让娘娘品鉴。”
“好吧，那本宫就欣赏一下皇后娘娘宫中婢女的茶道吧！”
“娘娘言重了。”冷思玉娴熟地冲好茶，端至辰妃面前。
辰妃接过立即喝下一口，闭目细细回味良久，才缓缓睁开双眼，“皇后娘娘宫中的茶叶，果然非凡品，本宫谢谢皇后娘娘了。”
“如果辰妃娘娘没有其他吩咐，奴婢就告退了。”冷思玉平静地说。
“本宫也要出去走走。虽然皇上来昭明宫的时候不多，可本宫也得自己照顾好自己。太医说了，多走动走动，对孩子有好处。”
冷思玉转身快速离去，刚出得门来，便听里面传来辰妃恨恨的声音，“显摆什么，仗着皇上宠幸，来笑话本宫寒碜么？都拿出去给我扔了。”
“是。”一阵宫女短促的脚步声后，又传来辰妃的声音，“那茶，给我留下。对了，太后赐给她的钗，不能扔。其他的，都扔掉。”
冷思玉快步离去，嘴角，泛起一丝微笑。
辰妃虽然不讨人喜欢，而且因为争风吃醋对皇后积怨颇深，但在这事上，冷思玉已基本排除她的嫌疑。要是皇后茶壶中的毒真是辰妃下的，她必定做贼心虚。但听到皇后赐来龙海仙茗，她并无丝毫慌张，还毫无防备当场喝下。这些，就足以证明她并非下毒之人。
可在后宫，除了辰妃，还有谁可能做这种事呢？难道，此事真与后宫无关？如果真是这样，她一个小小的宫女，又能查出什么？
此时，宫外京城最堂皇的酒楼——醉栖楼天字号包房里，两个人相对坐着，其中一人背靠窗户，阳光从窗外射进来，让他的脸完全躲在了阴影中。
此人慢悠悠地道，声音竟然很好听，很温柔：“最近宫里太平么？”
对面坐着之人戴了顶黑色的帽子，帽沿大得几乎盖住了整张脸，看不到容貌。只听他用有些惧怕的声音回道：“倒没，没什么特别的？”
“你是皇后信赖的太医，皇后肚子里怀着的，可是龙子，并非公主，你可得小心侍候了。”
“在下，在下定会按您的意思，小心侍候着。对了，皇后册封那天晚上，朝凤宫倒是发生过一件事……”
“什么事？”隐藏在阴影里的男人打断了他了话，急切地坐正了身子。
“皇后身边那个宫女，秀儿，莫名其妙中毒了……”
听罢事情的经过，阴影中的男人沉默了半晌，道：“依你看，是意外，还是？”
“什么？在下原本以为，是您暗中安排的，所以，这些天也没向您禀报此事。”
“跟你说过很多次，无论什么事，必须立即向我禀报。”对面之人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原本温柔的声音，瞬间变得说不出的严厉，“别忘了你做过的那些事。要是皇上知道你曾暗中谋害了他尚未出生的两个儿子，你猜他会怎么对付你！”
“这……”戴大帽子的人伸手掀开帽沿，抹了抹额头的冷汗。
太医匡盛风！
“你要记住，现在我们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你若敢做什么不该做的事，你应该知道自己会是什么下场，不但在我这儿，皇上也不会轻饶你。”阴影中的人道。
匡盛风顿时感觉前方那张背光躲在阴暗中的脸上，突然射出两道犀利的寒光，不由让他浑身打了个冷颤，“在下，明白。”
“好吧。你要时时记住，眼下，只有我，才能保你的命。我们之间之所以会有交易，是因为你还有利用价值，你应该高兴自己还有价值。朝凤宫的事，你暂且不要管了，眼下，就做你太医该做的事吧，以免让人生疑。”
“是，是。”
匡盛风离开后，又一名男子悄然走了进来，“主人，难道……”
阴影中的男人手一摆，打断了他的话，“废话——看来，这皇宫中还真是热闹。只是不知对方是谁，也不知让秀儿中毒，是摆的一出什么局。”
“崔靖宏专宠胥清青，您看，会不会是皇宫中人争风吃醋……”
“也不排除这个可能，就怕没这么简单。”
“属下这就去查明！”
“当然要查！只是怕，你一时半会，未必能查到什么。”
“属下必当尽力！”
“你不要去做，让那个人去查吧！我们现在实力还不够，时机也不成熟，不要亲自出面，以免露出丝毫马脚。”
“属下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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