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少年维恰的邂逅
……弦乐器在演奏着华尔兹之王、约翰·施特劳斯作曲的「皇帝圆舞曲」终于结束了。
维克托·尼基福罗夫微微调整了呼吸，勉强地挤出一丝笑容，轻轻地扶着停下舞步的女伴的腰。
然后缓缓地伸出右手，对着站在他旁边的女伴点了点头。
接着撑着手臂，让腰背伸直，紧绷住所有的神经直视每根指尖，让他看起来极其地优雅。
瞬间，四周响起一片掌声。
“太好了！”
“漂亮极了！”
维克托再度对着给予自己赞赏的人们一个礼貌性的回礼，然后牵着舞伴的手离开舞池。
自己的舞伴，并非是周围随处可见的妙龄少女。
而是年级已过半旬，有着一头接近深棕色而带着柔软卷度的俄罗斯女性——莉莉娅·巴拉诺夫斯卡娅。对方正是自己的教练雅科夫的夫人，同时也担任自己这个赛季花样滑冰节目的编舞。
由莉莉娅的编舞配合以雅科夫的技术指导，让维克托在这个赛季几乎所向披靡，甚至在刚刚前不久结束的青少年组大奖赛总决赛上，刷新了男子花样滑冰的世界纪录。
虽然能在世界级别的赛事上取得优异成绩，总是一件十分开心的事情；但麻烦事也接踵而至。
就比如说眼前的赛后惯例「Banquet舞会」上，像是盯上猎物般主动邀请维克托跳舞的女孩子们，在俄罗斯选手席前排起了长队。
在走投无路之下，维克托只能顺势拜托离自己最近的女性——也就是莉莉娅夫人，来担当这次宴会开场舞的舞伴。
然而自己全神贯注的领舞，似乎并不能愉悦舞伴。
莉莉娅自始至终依然绷着面孔。
“……谢谢你，莉莉娅。你能答应当我舞伴，真的是帮了大忙了。”
维克托轻轻整理了一下燕尾服的下摆，以流畅的动作屈膝致意。
“维克托·尼基福罗夫，”这位年龄堪当维克托祖母的女子，用着矜持的俄语毫无表情地说道，“你这次舞会也不打算邀请任何女性跳舞么？这可不是绅士的作风。”
维克托的强颜欢笑，立刻僵硬在嘴边。
出于心虚作祟，他想把视线移开。
但是，当维克托环视四周的那一瞬间，不禁倒吸了一口气。
“怎么了？”
莉莉娅大概是注意到维克托的失常吧，原本紧绷的面孔中露出些许不安的表情。
“啊，没什么……”
维克托瞬间挤出一丝笑容回答着她，同时又若无其事似的再度把视线望向四周。
虽然，只有那么一瞬间，但是维克托却感受到一股强烈的视线。
霎时有种被看穿的感觉。
是的！就像是在花样滑冰的比赛中，裁判们所投射过来的，不放过一丝举手投足动作般的锐利视线。
然而——当维克托再度看向宴会厅隔间里面，却感受不到那样的视线了。
维克托狐疑地猜想着，到底是什么人啊？一边若无其事地转过脸来面对莉莉娅，然后回到正站在墙边与人谈笑风生、本来属于她的舞伴前面。
雅科夫立刻就发觉到了他们，以满脸的笑容迎接着莉莉娅。
“亲爱的，你跳得舞真是美得不能再美了。”
“是么，雅科夫。”
男人从维克托手中接过莉莉娅，再优雅地将她的腰拉了过去，然后在她的脸颊上亲吻了一下——那一连串流畅洗练的动作，让维克托不禁傻了眼。
那跟平常总坐在教练台上，用钢铁般的声音怒吼自己的男人形象，简直判若两人。
能把西伯利亚高原的铁血魔鬼教练，变成恋爱中的热情绅士——这就是爱情的力量吗？
对那种感情尚未体验过的维克托，此时只能看着眼前这对深情伉俪无奈地赔笑着:
“雅科夫，请原谅我今天借用莉莉娅的行为。”
“怎么会，我已经有大半年没有看到莉莉娅优美的舞姿了。倒是维恰你有没有其他心仪的女孩子啊？依我看，今天大家一直都蠢蠢欲动，好像很想和你跳支舞呢。”
完全体会不到维克托的苦恼，单纯地被莉莉娅的舞姿所魅惑，整个人都处在春天状态的雅科夫，柔情低语着平日压根不可能说的话。
“雅科夫唷，年轻人总有他们自己的事情。维恰的舞伴还轮不到你来操心。”
莉莉娅似乎有意帮不知道如何回答的维克托找个台阶下，所以她不着痕迹地改变话题。
听着他们夫妻独特的甜蜜斗嘴，维克托无奈地苦笑着。
要是真的说出自己不能邀请其他女性跳舞的缘由的话，不知道他们会露出什么表情呢？
一边自虐地想着这件事，一边再度把视线望向会场。
所谓的「Banquet舞会」，是指在花样滑冰赛后，为了促进年轻的选手们交流，并学习必要的礼仪和教养而召开的晚宴。不同于一般的上流阶级宴会，列席出场的大多是各国顶尖的运动选手，或是举办国滑冰协会里的公职人员，所以气氛上并不是特别的拘束。
抛开赛场上的紧张氛围，花样年华的少女们换上华美而精致的舞裙。
相较之下，少年们似乎还不习惯紧束的礼服，露出天真而懵懂的模样。
在他们之中…19岁的维克托，不管就年龄或立场而言，无疑都算是一个异数。
在平均年龄不到十四五的花样滑冰选手中，维克托总是格外显眼。
之所以拖到现在、还迟迟不让他升上「Senior成人组」，是俄罗斯滑冰协会出于种种考量后的得到的共识。
拥有完美三周半阿克塞跳跃的Kulik，技术与艺术都臻于巅峰的Yagudin，还有绝对王者的Plushenko……
由他们三人所缔造的俄罗斯不败神话，持续蔓延了整整三届奥运赛季。
然而对于世界锦标赛来说，各国的参赛名额却是有限的。
即使是俄罗斯争夺到最高的三人名额，以现今国内的激烈竞争状况来看，年仅19岁的维克托想要摸到世锦赛的门槛，恐怕也是要费尽苦功的。
正因为如此，与其让事情演变年轻候补选手们间的相互厮杀，还不如索性把维克托留在青少年组豢养起来。既能让俄罗斯在青少年组赛事的统御力增强，也能增进维克托在赛场上自信感……虽然这种自信感，是建立在虚无缥缈的空中楼阁之上。
像是被俄国滑冰联盟操纵的提线人偶，瞟了一眼周围全是欢声嬉闹的年轻孩子，怎么也开心不起来的维克托撅起嘴。
虽说相差四五岁，对于滑冰联盟的那群成年人来说或许不算什么；但对于正处在微妙年龄的维克托来说，那相当于大学生和中学生的差距。
即使勉强配合对方的话题而在一起闲谈，说实话也很无趣。
在用莉莉娅当借口，搪塞过好几个前来搭讪的小女孩后，维克托周围终于逐渐安静下来。
正想着再消磨一些时光，坐等着舞会结束的时候——
“要喝点果汁吗？”
突然，一个清亮的声音响起。
同时，一个盛满苹果汁的香槟酒杯递到他面前。
香槟杯里面甜而透明的液体表面，冒着水晶的气泡。
隔着酒杯，维克托看到一双凝视着自己、又带着光芒的漆黑眼眸。
那双眼所射出来的强烈光芒，让维克托反而有种逼迫感。
难道刚才让自己感到困惑的那股视线，是来源于眼前的的这个人么？她为什么要凝视我？
……至少在维克托的认知范畴内，他并不认识眼前的少女。
漆黑的长发，微微带有着柔和的卷度，覆盖在那形状美好的头颅上。
独属于少女的纤细而柔弱的身体，包裹在纯白的礼服里，营造出让人为之目眩神迷的均衡美感。
原本少女那炽热的眼神，在和维克托的视线相遇时，瞬间变化了。
细长的双瞳掠过一抹惊讶，转而变得困惑起来。
然而维克托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变化。
当他靠近时，白裙少女已经变成宛若人偶般、毫无表情的冰冷面孔。
在那洁白无瑕的脸颊上，如山茶花瓣般的嘴唇轻轻阖动：
“……我听到你的声音有些沙哑，你一定渴了吧？请用。”
原本以为眼前的少女，是冲着自己名气主动过来搭讪；但对方相当礼貌地询问，并且优雅地递过香槟酒杯。
这让维克托反倒陷入了尴尬的氛围之中。
“……谢谢你。”
迟疑了片刻后，维克托接过少女递过来的香槟酒杯。道谢时，听到自己稍微浓重的鼻音，维克托才发觉自己的咽喉如此的干涩。
一边想着心想着，对方也许并非像是表面上那么冷漠的人；一边咕噜咕噜猛喝下几口带泡苹果汁。霎时，碳酸的呛味直窜喉头，让维克托不由得轻轻地咳了一下。
“……你没事吧？”
少女小心翼翼地将手掌放在维克托的背部，轻轻地摩挲着。
当背部传来手掌的触感瞬间，维克托不由得咻地一颤，羞得满脸通红。
但是少女却好像毫无反应似的，依然轻轻地扶着背部。
为什么自己会被年龄小的女孩子弄得满脸通红？
维克托下意识地把自己的心跳加速，归咎于刚刚丢脸的行为导致。
“对不起……我已经没事了。”
维克托忽然极度想从现在这种尴尬的气氛中脱离出来。
在故作镇定地跟对方道谢之后，感受到少女的手离开了自己的背部。
在确认维克托无碍之后，少女继续面无表情地喝着果汁。
她并不怎么跟普通人一样地回应，好歹也说句“这种事经常发生”或是“没关系”，这样反而能让维克托轻松一点。
似乎对方一开始就只是单纯地给他递果汁，并没有继续和维克托交谈的目的。
难道自己的感觉真的错了？
刚刚强烈视线的主人并不是她？
虽然维克托还想询问什么，但这种连话都接不下去的感觉让他不知道该如何应付。
明明是对方先和自己搭话的吧？
如果少女像其他崇拜维克托的年轻选手一样，说着‘我是你的粉丝’或‘我想和你成为朋友’的话；这样反而更接近维克托平时的「ICE」模式。
然而，这种被撩了一下就被弃之不管，就让维克托像是被主人抛了一块骨头的小狗，只能眼巴巴地摇着尾巴，再等着对方喂食。
“……你还想要果汁么？我刚刚看到服务生走过去。”
不知是不是感受到维克托莫名强烈的视线，少女转过头。
刚刚已经喝了整整一杯苹果汁的维克托，其实并没有饥渴到那种地步。
但一想到“对方要果汁＝自己一个人”时，察觉到可以趁这个间隙回归平常心。
“那我就不客气了。”
接到维克托的回应，少女冷淡地点点头。
但在维克托还未来得及说些感谢的话之前，就离开他面前，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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