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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老年痴呆


  

  “芊宸。”他轻拍拍似乎还在睡的人,“芊宸——”

  其实不想这么早唤醒她,只是毕竟是在办公室,走廊里逐渐有了脚步声。他倒是不在乎,可万一被诸如齐小姐之流的黄牛式员工一个抽风大清早地闯进来……她一羞一恼,指不定又把他发配到哪儿去呢。

  他看她拥着被子揉眼睛还搞不大清状况的样子,心里就是一阵长草——天杀的勤奋员工奖啊!这要是在一个绝对安全的隐蔽地儿,他早又上去把她扑倒了。

  他示意她听一下外面的声音,果然,她的眉头蹙了蹙。他一边蹬裤子一边钻出被子下地,就帮她收拾。

  她始终迟迟缓缓地。

  “怎么了?”她搭着他手下床的时候,他问。

  “没……”从床边站起来,她一手撑着后腰——居然没站起,又那么跌坐回去。

  “腰还酸?”他很自然地蹲下身帮她套鞋子,抬起脸来问。

  他动作太快,她躲都不及躲。红着脸小声支吾下,就不说话了。

  往前走几步似乎都吃力,他从后面上来顺势将她拦腰抱起来。

  她居然没太抗拒,两只手软软勾着他的脖子。

  “芊宸……”他真有点担心了,用脸轻蹭蹭她额角。

  “累。浑身没劲儿,疼。”“腰疼?”

  “腰,还有……”她咬住嘴唇。

  “嗯?”

  她环着他的手轻轻松开,滑到他胸口的时候推了一下,脸又红了。

  “啊?”他反应一下,“是不是……昨晚上太过了?”

  她一直低着头。

  “我真是……我……”他抓起她的手来打他自己。

  第一下没控制住,当真狠狠就拍在他脸上,第二下她赶紧用了劲儿,拉住:“别这样!”缓缓地她放下他的手,“也怪我自己啊……”

  “不怪你,都怪我。”

  她哧一笑:“为什么呀?”

  “你是好女人,我不是好男人。所以做对了都是你的,做错了都是我的。”

  想想也是,人家清清白白的姑娘,哪有他这个心眼儿阅历啊。

  他贴着她耳朵:“咱们今晚上不这么着了,这里个礼拜都不,这个月……”心里瞬间合计一下,说到就要做到,一个月可是太熬人了点,所以赶紧打住!

  她仿佛洞察他心机,懒得理睬,朝着洗漱间看一眼。

  他抱着她进去,在里面放下,又被她推了出来。

  等她擦着湿漉漉的长发雾气蒸腾的开门时——豁!屋里已经是窗明几净一尘不染被子都叠成小豆腐块。

  她疲倦地牵牵嘴角,一个笑:“乖。”

  那边他脚不沾地一阵风拿了吹风机过来,插上电,‘嗡——‘

  本想着翻身做主呼风唤雨呢,现在说句话连个大气儿都没有,他一边抚顺着她的湿发一边和声细气地:“想吃煎蛋还是火腿……”

  早晨没胃口是人之常情,中午还恹恹厌食就有点反常了。

  整个一个上午他基本什么都没做进去。每次从落地玻璃窗里看到她皱着眉揉腰身,他心里就堵得跟什么似的。人前风光说一不二,背后吃的苦——事事上心就是不把自己当回事,她那么一大柜的药,他又不是没看到。

  珍惜到神经过敏,人凭空又矮了半截儿。

  一起吃午饭的时候,她懒得动,一样样剥好切好分好就差喂到她嘴里,嘴都懒得动——看着他一脸懊丧相,她心软了,勉强也得吃一点。

  夜来那种折腾法,身心具惫精疲力竭。饶是要强,脸上能忍,胃里难受,头重脚轻的步子发浮。

  下班的时候他几乎是哭丧一张脸了,她都不好意思拒绝让他送。

  艾启佑开车的时候不专心,几次往副驾驶的位置瞟。

  过了最后一个红灯,她就一直将手垫在车窗上,脸也贴过去。等到了地方,他发现,她已经睡着了。

  他走到她那边开了车门,轻轻替她解安全带。她似乎是有知觉,含糊着唔了下,也就不再做声,阖着眼由他抱进去。

  哑巴大叔把车滑进库。

  等她第一次醒转,已经是舒爽地裹在被子里了,四周是黑的,看不清,感觉得到外面的那个人躺得规规矩矩的,她有些好笑,带着睡意朝他靠一靠。他马上揽住她,还是直挺挺目不斜视,望着窗外一丝不苟数星星。

  她突然翻动几下。

  “怎么了?”他撑起身。

  她不说话,直起身子去摸床头的按钮,他胳膊比她长,伸手开了灯。

  “芊宸……”

  她红着脸推开他下了地,他只有在后面愣神。

  哗哗哗,她打开柜子翻了一会儿,就去了浴室。

  他猜到个七八分,等她慢吞吞躺回来的时候,他闭了灯蹭过去:“上个月不是今天吧……”

  她只推推他,轻道:“让我在外面啊……”

  “是不是,嗯,昨晚上……所以提前了啊?”他又开始揪心了。

  黑夜里静悄悄的,过了一会儿她低声说:“我向来不准的。”

  听不到他说话,也看不到他的表情,不知他在想什么。她又推推他:“你进来,让我到外面去……”

  “不让。”他似乎回过神来,张臂搂了她。

  “做什么呀……”挣了两下没挣开,她越发扭捏:“我那个……特别多,出出进进的多不方便呀……”

  “有福不会享,有这么大个帅哥伺候你,还用你出出进进了!”他把下巴往她头上一卡,“睡觉!”

  早晨小鸟叫了第一声,艾启佑卡了卡眼睛,张开,还迷迷糊糊的。第二声叫的时候他算完全醒过来,反应三秒钟觉得不对劲儿,看看她——睫毛也不颤一颤,睡得熟呢。他赶紧下床披衣服直到厅里,压着嗓子骂:“笨鸟!你当你是公鸡呢?”

  好么,人来疯的小鸟又来劲了,嘎嘎跳着:“笨鸟!笨鸟!”

  “嘘——”他怒。无果,干脆把笼子一罩一把提起来——外面天还灰蒙蒙,一狠心,认了吧……

  小区里为数不多的遛鸟的年轻男性——每当艾少爷与他们擦肩而过,都要投以同病相怜极为友好的一瞥——兄弟,莫非你被窝里也还躺着个如花似玉的老婆?

  ‘望湖雅筑’失火之后,是按他的设计重新翻修,一庭一木都感亲切,他晃荡着个鸟笼子,溜溜达达就到了湖边。

  湖边有几座独立的老楼,听说是货仓,起火就是在这里……

  他正望着那边出神呢,一辆黑色benz越野啪地关上车门,风驰电掣地在他身边驶过去。

  饶是光线不强,饶是转瞬即逝,艾启佑还是惊得不小。

  把鸟笼子挂树上,找了个僻静地方他就拨电话:“喂——”

  接通了,那边冷冰冰丢下一句:“有事找我秘书!”就挂断了。

  无奈,他咬牙切齿拨她的办公电话,还要秘书哈欠连天转接过去。

  终于换做叶绮织惯常懒洋洋的声音:“有何贵干啊艾少爷?找你不是要通过保安么,那找我就先打给秘书!”

  艾启佑忍着气,恶趣味地抿起嘴:“小三啊……”

  叶绮织一下就炸了,往常也就罢了,最近谁不知道叶三小姐的新宠是个才貌双全色艺兼备的佳公子,美中不足,别人的老公。本来呢,抢别人老公,她向来当是市场经济弱肉强食,背后戳她狐狸精吧,她也当是美貌与智慧并重的另类赞美。可一句小三那摆明了男强女弱,简直奇耻大辱。

  “艾启佑,你再叫一声试试!”

  “不闹了。我问你,我怎么会看到卓凌?”

  “你看到卓凌,干我什么事?”

  艾启佑忍无可忍:“叶小三!”

  叶绮织彻底炸毛:“艾小四,你不要太过分!”

  僵持五秒,艾启佑软下声音来:“好了,好三姐,你就告诉我,卓凌怎么会到这里来?”

  叶绮织消了消气:“不是告诉你老肇来了么,卓凌这狗腿子紧跟着有什么奇怪的?”

  “老肇不是来休假么?卓凌到望湖雅筑来做什么?”艾启佑想了想,越觉不对劲儿,“老肇到底来做什么的?”

  “这个么……”叶绮织得意地笑了笑,“总之不是为了你。其他的么,我劝你最好别管。”

  简直欲盖弥彰,他能不管么!

  “他是来查‘祷庇’的?”一想到这个可能性艾启佑头就疼,“老肇现在什么职位?”

  “财务部总监。”三小姐选择回答人畜无害的第二个问题。

  财务部……难怪啊,雄心勃勃如肇祈天,是不会满足这些打算盘数钞票的琐碎活儿。可是冤有头债有主,该找谁找谁去啊。

  “他这是和罗刹婆赌气阿,还是跟牛魔王计较劲?跑这来发什么威啊?”

  叶绮织那叫一个事不关己,悠悠闲闲的:“‘天湟’这么多子公司,‘祷庇’问题最大,当个财务部总监是委屈了老肇,他恐怕是憋了一肚子火正找地方开刀呢,没有比你们‘祷庇’更合适的了。”

  艾启佑心里一沉:“‘望湖雅筑’是程氏的私产,跟公司没有关系。他也犯不着找程芊宸麻烦吧?不搭啊。”

  “要说那个索英明真也不是白给,不知道从哪儿收的风,一早躲起来——我早提醒你,‘祷庇’面上可一直是程芊宸主事,不找她找谁啊。”

  艾启佑挂断电话,默默愣了一会儿。

  突然一抬腕子——七点四十了!

  好歹还没忘了鸟笼子,他匆匆在路上买了早餐,刚赶到门口就看见程芊宸的车缓缓开出来。

  车停下,他们两个换了位置,程芊宸接过他递来的食物坐进副驾:“做什么去了这么久?”

  “遛鸟阿。”

  “遛了两个多小时?”

  “嗯,它说想多在外面玩儿一会儿。”

  她瞥他一眼:“是不是有很多年轻漂亮女孩子都一早起来去遛鸟阿?”

  他本来想回嘴的,看着她似笑非笑的抿着唇,他心里就是一动,趁着灯,凑过去在她脸上轻一吻。

  “讨厌阿你,前面有警车的,抄你牌。”

  车开得很稳很稳,很慢很慢……

  “就算我不怕迟到扣奖金,后面的人也怕啊!”她将咬了一口的三明治和奶茶一起放在一边,“你听啊,后车都按喇叭了。”

  “怕抄牌。”

  “抄牌也是抄我的,你怕什么啊。开这么慢……”

  “不是怕你噎着么。”他幽怨地白她一眼,“吃猫食似的,半天吃一口。”

  她也回瞪他,眼神却说不出的软。清清甜甜的融进嘴里,心清清甜甜的……

  “哎——”过了一会儿她轻道,“你不吃的呀?”

  “包宿还包食的?啧啧,这年头给漂亮小姐当司机就是好。”

  她笑着又白他一下,撕下一小块面包,递到他嘴边。

  他一手扶着方向盘,并没有张嘴,另一只手缓缓握住她伸来的手。

  车开得依旧很慢。

  “芊宸,我们就一直这么下去好不好?平平静静,稳稳当当的……”

  齐小姐和几个老头儿推门进来的时候发现金刚也在——脸色很不好看。

  “关于河运师傅诞庆典的事,就这么定了,你去交待一声,按我的吩咐。”程芊宸淡淡几句,然后就朝着齐小姐:“什么事?”

  金刚皱着眉头,很深的吸一口气。

  “关于送年轻员工出国短期培训的事。所有的offer都收到了,请你签字。”齐小姐将文件放在桌上。

  “嗯。”程芊宸微笑一下,“冯叔,你们几位有事么?”

  几个老头笑着搭讪着都坐下。

  程芊宸一边低头逐个签字,一边笑道:“等不及了,要亲手把录用函拿回去?”

  “呵呵呵。”冯育才笑了,“你别笑冯叔阿,一辈子老粗了,没想到生出来儿子能留洋学。其实,谁愿意担那个风险犯法呢,赚点钱,还不都为了儿子孙子有出息。”

  付文炳也搭茬:“还是艾顾问有头脑,有主意,自从他来,‘祷庇’确实不一样了。”

  程芊宸依旧保持微笑,不说什么。

  “就是不知道能不能留住他!”冯育才接过话来,“像这种有本事有见识的,好多地方挖角呢。”

  “哦?那怎么办呢……”程芊宸低头写字,随口附道。

  “怎么办啊……”冯育才摸摸秃顶的脑袋,哈哈笑,“我可不知道怎么办,要是骁哥还在,那是有办法作主的,我老冯可没那个命,生个漂亮能干的女儿,留住人家阿……”

  “哈哈哈哈哈——”老头子们笑开了。

  金刚刚好走到门口,一咬牙,重重摔上门。

  ‘蹈璧购物广场,引领风尚潮流。’

  五层楼高的巨大广告牌一个一个滚动出金碧辉煌的字码。词是土了点,不过倒也不算为过,隶属‘祷庇’旗下的蹈璧休闲购物广场,算得上是本城屈指可数的超豪华商阜了。

  此广场共九层,地下室除了停车场外另有一间酒吧,一层百货,二层是室内步行街,三层到八层休闲购物,九层餐厅。

  这是一个暮云漫卷夕阳无限的美好傍晚,让我们以楼层从低到高,依次来介绍一下这间集餐饮娱乐购物于一体的豪华商厦吧。

  首先,地下酒吧——

  “草根……草根!”

  第一声透着醉酒的慵懒,第二声骤然转厉。

  草根吓得一哆嗦:“啊,啊”

  “你小子——骗我”金刚涅斜着一双眼,一个指头对着他直颤,“你——喝水,骗我,当酒!”

  草根叹息。强被拉出来喝酒,咬牙灌了几杯见那瘟神爷舌头都大了就开始偷偷用水代酒,还真蒙不了他。

  你们都骗我……我给你流血,你却用水当酒……骗我……”金刚又灌了一大杯,开始说胡话了。

  草根知道不能再由着他了,扳着他的手腕子:“好了好了。你不说有事要说么,怎么只喝不说啊?”

  “对,有事……”金刚突然一瞪眼,“你,给我弄一张邀请卡!”

  “什么邀请卡啊?”

  “师傅诞……”

  “你真喝糊涂了金刚,这事儿不归我啊,公关部的没有收到邀请卡?”

  “人家送来了,可是……程芊宸,她不让收……”

  “宸姐不让收?那她一定有自己的主意。”

  “自己的主意……对!她成气候了,有主意了……谁不知道,她不想干了,兄弟们她不想管了,她跟了姓艾的了!”

  草根赶紧按住他,酒吧人虽寥寥,可程芊宸这个名字的影响力还是不容忽视的。

  “别想瞒我……谁都瞒不了我……”一眼没看住,金刚对着瓶子就咚咚灌。

  “哎哎哎——”草根忙得一头是汗,“宸姐什么事不先想着大伙啊,她跟艾启佑走得近,那也是他姓艾的确实有本事。”

  “他有本事,我没有?!”金刚一把撩开他,晃晃悠悠站起来,“嗯?我没有?!”

  左邻右舍都开始往这边瞅了。

  “早晚,我金刚一个人做笔大买卖,让你们看看,让程芊宸看看,谁才有本事,谁才靠得住!”

  ‘哗——’,酒瓶狠狠砸在地上,摔个粉碎。

  二楼的室内步行街,却是另一番风光——风光旖旎啊……

  艾启佑总能找到机会不动声色地就握住旁边那只纤纤素手——虽然,不到半分钟,那只手也能找个适当的时机自自然然将他甩开。

  偶尔的温软盈握已经给了他莫大的满足,这种事,没点耐心怎么行。

  说到耐心,艾少爷可算是可圈可点的好楷模了。

  陪着女士逛商场,亦步亦趋谨小慎微,时不时的给点参考价值极高的小意见——唯一美中不足的,才高八斗的艾少爷好像方向感和记性都不怎么好,不管走哪个岔道,绕来绕去,总是绕回女性内衣区。

  导购小姐好像看准他长了一对桃花眼,什么款式新潮性感**惹火,就介绍什么款。

  他那叫一个虚怀若谷不耻下问,时不时就问几句。程芊宸开始好不尴尬,后来干脆站开一些,脸也别到一边去——偶尔转过去看他有完没完,骤然发现他耳听导购小姐推销,一双眼却往自己身上瞄,瞄就瞄吧,喉头还直滚。

  程芊宸脸色由红转黑:“回去了。”

  再说一下九层餐厅吧。是由一个一个静雅的包厢交错构成。

  窗明几净,摆设非常考究。

  姜春城点了几样茶点,就将餐牌倒转,客客气气递过去:“二……”

  对面的人淡淡道:“姜局长,谈工作,称名衔吧。”

  “好吧,肇总。俗话说,‘鲟鱼不过端午’,现在正是吃鱼的好时候。”

  “吃饭么,饱肚就行。”

  显然,肇总对鲟鱼不感兴趣。

  “肇总难得来一次,让他们来道红烩熊蹯膈吧,我记得,老太爷和老爷生前都喜欢这道菜。”

  “浪费时间,没有必要。”

  显然,肇总对叙旧也不感兴趣。

  姜春城只好坐端正了:“肇总约我到这里来……”

  “你以为我想到这里来?”肇总冷笑着敲敲一旁的墙壁,“‘祷庇’盖的房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塌。”

  姜春城笑一下,喝茶。

  “我问你,‘祷庇’会在师傅诞做生意么?”

  “按规矩,这些有黑道背景的行家聚在一起,每年的‘师傅诞’,就是他们交易的幌子。可是,这些年,警方和我们稽查局都查得很严,所以,今年,不好说。”

  “姜局长,有什么说什么,不要自吹自擂。”肇总脸冷冷的,开始想自己的事。

  程芊宸一步三回头,走出转门要下台阶,想了想还是返回身交代几句。

  艾启佑终于等到她坐进来系好安全带,启车,一言不发。开离金碧辉煌的‘祷庇’大厦,刚到一个背静拐角处就停下。

  “做什么?”她问。

  他把脸一歪凑到她眼前,顺便晃了晃腕子:“二个小时四十五分钟,四舍五入,三下——”

  她抿着嘴笑,顿了一顿,还是凑上去,在他脸上轻亲一下。

  “还两下呢?”他毫不领情。

  她白他一眼不理,口角犹噙笑。

  “唉——”他无奈在她脸上狠亲两下充了数。车又启动,“至于那么忙么程总?星期日啊。”

  “没办法,草根业务不熟。”

  艾启佑嘴里要是有点什么就直接喷了:“草根也有业务了?!”

  “替金刚。”程芊宸想起来就心烦,“这个金刚,不知跑到哪里去,一连好几天不见人,连句交代都没有!”

  “他可不像没交代的人。”

  程芊宸静了一会儿:“算了,师傅诞的事他气不过,让他歇歇想清楚也好。”

  “真打算修身养性了?”艾启佑突然笑嘻嘻问。

  “什么?”

  他带笑扶着方向盘,不说话。关于师傅诞的事,他是事后耳闻,想来这种事,他们口风向来紧。今年庆典,程芊宸没露面——非但不露面,严禁下属参与。如此决绝,还不是要做个了断?艾启佑心里喜滋滋:“修身养性想嫁人了?”

  程芊宸又白他一眼。

  车停在‘岛璧’购物广场前。

  熙熙攘攘。像无数普普通通的浮世男女,周末忙中偷闲逛逛街,压商场,手牵着手,融入人潮中……

  程芊宸突然甩开他的手:“你变态的?又来内衣区?”

  “呃……也可以看看睡衣啊……”

  “先生——”导购小姐已经熟到一见他眼睛就放亮,“intimissimi‘夜火风情’系列的情趣内衣……”

  逛到入夜才回家,他送她到楼下。一路上他就一脸不乐意,暗示几次她都毫无反应无奈他终于嘟囔出来:“每次都去逛,每次什么都不买,难为人家服务那么周到,好意思么你……”

  “谁要你每次都去逛的?”她气得简直想笑。

  他黑着脸送她到门口,见她丝毫没有礼貌性地邀他上去坐一坐的意思,脸就更黑了。

  “我上去了。”她现在心思真的丝毫无暇他顾,“也不知道他们布置的怎么样……草根刚接手,能不能调配好那些保安……”

  这般大事周章,当然是有大人物。

  星期一早晨。

  索英明一直卧病理所当然缺席,除此之外,‘祷庇’自程芊宸而下,所有人一清早全副职装齐齐整整站在台阶下。

  “来了来了——”空场早清干净,保安们喘吁吁跑过来。、

  果然一排黑色benz开过来,减速,停都不停,直接滑入地下车库。

  草根歪歪嘴:“见识了,真会摆臭架子。”

  程芊宸看他一眼无声遏制,走向电梯。

  大群人跟着她到电梯处等待。

  数字从-1到1,门缓缓拉开,站在最前面的是‘祷庇’公关部副经理周莘莘。周小姐对着程芊宸一点头:“程总,这位就是‘天潢’总公司财务部肇总。”

  程芊宸顺着她所指,所有人都顺着看过去。

  所有人都倒抽一口气。

  位高权重大名鼎鼎威震四方业绩赫赫的财务部总监肇祈天居然是个——

  女人?!

  财务部冯育才拎着一沓文件,摇晃着脑袋从走廊那边过来,几乎跟艾启佑撞在一起才一抬头看到他。

  老头子挤出一脸核桃纹:“艾顾问。”

  艾启佑带笑点头:“冯老。”

  “你才来公司?”

  “嗯……上午有点头疼,现在不要紧了。”

  “‘天潢’的肇总刚刚离开,可惜,你没见到这位传说中的大人物。”

  艾启佑笑笑:“是么?真不巧。”

  “其实也没什么了不起的,虚张声势。”

  “不是核查‘祷庇’的账目么?”

  “查账那也是有时间有程序的,就算是总公司,也不能说查就查——生意还要不要做了?再说‘祷庇’又没出什么问题。”

  艾启佑想了下:“那就好。”

  一路走进总经理办公室,停住敲门。

  程芊宸见是他,眉目舒展一下。

  “没什么麻烦吧?”他在她对面坐下。

  她没就说话。

  “嗯?”他带笑问。

  “不好说。”

  他站起身,将办公室的门合上,回身走近来。

  时近下班了,人舒缓一些。她淡淡一笑,默契地搭住他伸过来的手,两人一起坐到沙发上,偎在一起。

  “怎么个不好说?”

  “表面上,没什么,例行公事问业务主管几句。并没深究。”

  “没深究,不好么?”

  她将一整天紧绷的情绪逐渐在他怀里放松,任他撩弄她的长发:“听人说肇祈天是霹雳作风,她既然亲自来……雷声大,雨点小,我总觉得,不应该这么简单。”

  他正心荡神驰,肇祈天什么的都成了浮云路人甲,随口道:“早更,霹不动了。”

  “哦?”她却缓缓坐起身,“大伙儿都想不到肇祈天原来是个女人,你一早知道?而且还知道她的年纪?”

  “呃——那个,刚冯经理跟我提了两句。”

  “你来做什么?”即使一身睡衣的肇祈天照样不怒自威凛然生寒

  “那个,那什么……”跟着特助正进来的叶绮织一近她身就浑身毛孔不舒服,“没办法,一个不小心让只小癞皮狗缠住了……”

  肇祈天颇不耐烦地瞥了她一眼。

  叶绮织马上切入正题:“听说你今天去了‘祷庇’?”

  肇祈天根本不屑理会她从何处‘听说’,直截了当:“你这么晚过来有什么事?”

  叶绮织却长长舒了一口气:“刚路过他们大楼还灯火辉煌呢,被肇总盘查过了还没给铲平了,看来‘祷庇’一时半会儿是倒闭不了了。”

  肇祈天极轻微地冷笑一下。

  “他们没什么大问题吧?”叶绮织苦于受人死缠,硬着头皮装作一副事不关己的调调探口风。

  “没问题……应收账款一拖几年,坏账准备金是空壳,固定资产合算不清,‘其他’业务利润不明不白……还有,程氏在‘望湖雅筑’的私宅,上次所谓起火的什么老仓库,卓凌已经查过了,采集室内的空气样本分析,那里面根本就是常年空置的……”

  肇祈天以及其冰冷的口吻一项一项如数家珍。

  叶绮织小心翼翼插嘴:“你查过他们账了?”

  “还用查么?随便问几句,已经漏洞百出了。”

  “那……那……”

  “我现在不查,是这个游戏还不够刺ji。偷税漏税作假帐,一般奸商的鬼蜮伎俩,不值我亲自过问一次。”

  叶绮织偷偷吐吐舌头:“我也没什么重要事,你看这么晚了我也就不打扰了。”

  肇祈天鄙夷的声音突然在她身后响起:“我不管你从哪里‘听说’,你要是将刚刚‘听说’的话再反传回去。查完‘祷庇’,下一个就轮到你‘恒基’。”

  扰了睡意,肇祈天干脆靠进椅子里闭目养身。下面的人也只得静静候着。

  静了很久,卓凌敲门进来匆匆走到肇祈天身:“姜春城刚打过电话来……”然年就在她耳边低语几句。

  平静如水的表情终于起了一点变化,肇祈天露出些微笑:“骨头轻就是骨头轻,铤而走险。我就知道,他们是不会安分的。”

  卓凌想了一下:“用不用通知三小姐一声,毕竟‘恒基’和‘祷庇’是合作开发一个大项目,多少会受牵连。”

  肇祈天的眼神一下犀利起来:“不要多事!就算拖垮十个‘恒基’,我也赔得起!”

  程芊宸看见进来的是草根,马上站起身:“怎么样?”

  “没消息。”

  “黑白两道,都没消息?”

  “那些混混们都是包打听,按说最灵通,都说不知道。至于稽查局的几个白道上哥们儿,说是最近有个河面上的大案子,都忙得不可开交,一时联络不上。”

  程芊宸皱着眉:“去哪儿了呢,都快半个月了……”

  “放心吧,又不是漂亮大姑娘,就金刚那个凶神恶煞样,鬼都不劫他。”

  程芊宸突然脸se一变,“你说什么河面上的案子?”

  “不干咱们事。不知道是哪家的私货出了事,听说数目吓人——这帮人也真是要钱不要命,明知道几个局子都盯死了师傅诞,多亏咱们没掺和。”

  程芊宸稍微放下心:“再找人帮忙打听下。”

  草根怀里抱满了东西,好容易腾出只手来关门——一个不小心,撒了一地。

  正咬牙咒骂,艾启佑从后面过来,替他拾起来。

  “谢了啊。”他惯常就是吊儿郎当的,“找宸姐来的?一早下班走了。”

  “不。找你的。”

  “啊?”

  艾启佑帮他将大袋小袋放进车里:“去哪里?我送你吧,顺便聊几句。”

  “她下个礼拜生日了吧?”开着车,艾启佑问。

  “对啊。”

  艾启佑笑了笑:“往年都是怎么替她庆祝的?”

  “看你送我一程,好心给你提个醒,千万别搞花头。从来都不庆祝的。”

  艾启佑转过头,诧异。

  “你没看见我拿的东西么?”草根顺手拿出一沓纸来晃晃。

  “冥纸?”

  “还有香烛元宝呢。”

  “这是……”

  “赶巧不巧,宸姐生日……正好是干爹忌辰。”

  方向盘明显转得慢了。过了一会儿,艾启佑方道:“这么巧……”

  “唉——”草根也是会叹气的。

  默默无声,有些凝重。

  草根闷着声:“干爹生前是做什么的,你知道吧?”

  艾启佑想了想,点头。

  “出事那年,货船还在海上没靠岸,稽查局的早就埋伏在码头……”

  艾启佑插道:“姜局长?”

  “姜春城那时候是个什么他妈的缉私队长,坏事的就是这老小子!”

  “程老,是……”

  “乱抢打死的。”最后一个字明显有点抖了,草根把脸扭到另一边。半天才转过来:“有火么?”

  车窗摇开,不常吸烟的两个人,各点一支。

  “当时就死了,死不瞑目,连一个字都没留下。”

  “当局的手段那么狠?”

  “我干爹好样的!一人两支枪,撂倒十几个……”

  “明知不敌,为什么还要拘捕呢?”艾启佑一拧眉头。

  草根瞪他一眼,到底有些敬畏的,没蹦脏字儿:“那年……还有不到一礼拜,宸姐的生日,十八岁。干爹答应过,无论如何要赶回来。结果……结果,赶回来了,她生日那天,替干爹发送……”

  车静静停了好一会儿。

  “过去的事,不提也罢!”草根吆喝一声下了车,边拿东西边问,“你上不上去?”

  “不上去了。”

  “草根阿——”艾启佑突然叫住正往里走的草根,“打火机留给我。”

  楼上窗灯昏黄,楼下一点烟火。

  草根敲了半天门了,开始烦躁,明明屋里有人的,刚都听到说话了,这会儿没了动静。抬起脚来,要踹门——

  正好佣人从里面开了门。

  “你干嘛呢宸姐……”草根抱着香烛纸马往里走,看到她的脸色硬生生把后面的抱怨憋回去,“怎么了?”

  程芊宸的手还放在电话筒上,该是刚刚挂断不久,脸色几乎可以用惨白来形容。

  “宸姐……”

  “怎么可能……”

  “到底怎么着了啊?!”

  草根决定她要是三秒钟再不答话他就冲下楼去求救,那个人应该没走远。

  “‘腾跃’集团的一艘货轮在河面上被稽查局截住了。”

  “啊。”草根张着眼等下文。

  “那批货,据估计价值几千万。货主……是金刚。”

  “嗯——”索英明深深吸了一口手中的小盅,陶醉地眯起了眼,“五八年的陈酿,果然非同一般。”

  芸姐趁他看不见,白了一眼,开始给酒瓶子包装。

  “小心点,小心点。”索英明睁开了眼睛,“这值多少钱呢,你知道么?”

  “我就不明白了,出事的是程芊宸的人,你用得着花钱出力替她送人情么?送也就罢了,钱也要自己掏腰包?还是——”芸姐搭住他肩膀,飞一个媚眼儿,“程芊宸那个千娇百媚的小模样儿,索总裁存了什么别的心啊……”

  索英明小心翼翼检查着酒的包装,“你懂个什么!出事的是她,麻烦的是我!”

  “我们有什么麻烦阿?上回肇祈天派来探病的人,不是挺客气的么。”

  “肇祈天……哼哼。”索英明拨开芸姐搭着的手站起来,“明着,是冲着程芊宸——程芊宸能有多大分量?牵一发而动全身,女人的这点儿伎俩!她想对付的,是‘祷庇’——‘祷庇’是谁的啊?我!”

  芸姐也有点担心了:“这么说,赶紧找人把东西给送出去?送这个有用么?人家都是从国外带些洋玩意儿回来,咱们是把国货往外送。”

  “投其所好嘛。而且,人离乡贱,物离乡贵。”

  “没有邀请卡,怎么出席的师傅诞?怎么跟腾跃集团挂上钩?”程芊宸把眉头越皱越紧,“那么大批货,他哪来的本钱?”

  大伙面面相觑,有人说:“就凭金刚这么多年的江湖地位,威望,也许,从哪里弄到的邀请卡……”

  程芊宸一口打断:“不可能。师傅诞非比寻常,邀请卡只送给各家的当家人。”

  草根脸色一直阴晴不定:“宸姐,我……”

  “怎么?”

  “我……金刚曾经让我帮他去弄邀请卡!”

  程芊宸脸色大变,厉声道:“为什么不早说?!你帮他了?”

  “没有啊,没有!”

  “真的没有?说!”

  草根少见她如此急怒,有点害怕了,四下张望——眼下就是程骁的忌辰,角落里放着新漆的神主位。他扑通就跪在前面:“我敢对着干爹发誓,我再混,没混到这份儿上,真不是我!”

  程芊宸逐渐舒了舒气,刚想让他起来,齐小姐门都没敲就闯进来:“程总,肇祈天来了,要见你!”

  缓冲99%……连通了,屏幕上出现一张宽敞的红木大班台,桌后皮椅上坐着一个人。

  一身正装的索英明恭恭敬敬对着摄像头一躬身:“牛总裁。”

  “索兄,请坐。”屏幕里的中年人略点头算作招呼。

  索英明正襟而坐。

  “看索兄的气色,哪里像个病人。”

  索英明紧了紧齐整的西服领:“跟总裁视频,怎么也不能太失礼了啊。”

  两个人一起笑了。

  “那瓶酒,我收到了,果然是好酒,索兄太客气了。”

  “要的,要的。礼数不周全,总裁见怪,查我呀。”

  “哦?”屏幕上牛充栋微微笑。

  “二小姐,不是总裁派下来的钦差大人么?”

  牛充栋扶扶眼镜笑而未语。

  索英明摇头赞叹:“二小姐路数不简单呐,风驰电掣——双车挫、拔簧马,只怕,还有一记马后炮。”

  “还是索兄的手段高,任她挂马飞象,只凭一招。”

  “什么?”

  “舍卒保车。”

  停了一会儿,两个人又一齐笑了。

  “毕竟是淇澄的妹妹,我这个当姐夫的也不好做人。”

  “有总裁这句话,我这心宽多了。”

  “索兄这一病,病得好,避其利害。按说凭我这小姨子,放在现在的位置,是有点屈才了。可是哪能那么顺心如意?偏就要打打她的威风。不服不忿,让她闹去,查查陈年旧帐撤几个头头,风头也出了气也出了,我这个总裁才好出来打圆场。”

  “那是,那是。”索英明连点头,“要说,这帮女人争个什么,再争,翻得出总裁的五指山?‘天潢’,还是总裁当家的。”

  “当家……”牛充栋感慨起来,“牛耕田,马食谷,女婿,再怎么也是外人,人家还有个三代单传的独生子呢。”

  “哪儿的话呢。说起来,单单没见过这位四少爷,神秘的很呐。”

  “有什么好见,天底下的纨绔子弟,还不都是一个样么。”

  “肇祈天带了一群人——还有外国人。立等见你。”冷静如齐小姐,也有些见汗了,“怎么办?”

  程芊宸细细攥着拳,将牙一咬:“走,出去见她!”

  现在都开始上班了,大家都会忙,不像放假时那么有时间啦,帮忙转一下,嘿嘿,两章一起贴~~

  “高级审计师陆仲勋,高级会计师章华研,高级会计师孟宇,顾问助理nt。”卓凌一一介绍。

  程芊宸耐着性子听他说完:“肇总,‘祷庇’是下属的子公司,有关总公司财务部的人员构成,就没有必要了解太多了吧?”

  肇祈天硬邦邦:“财务部现在要对‘祷庇’的账目进行审核,希望程总配合。”

  事发的急,会议室的门敞着,‘祷庇’的员工们推推挤挤聚在走廊里,交头接耳。

  “总公司的安排,我们从来都配合。春秋两季结账报表,也是总公司历来的规矩。春季已过,秋季不到,请问肇总现在查得是什么帐?”

  “谁定的规矩,谁就改得。”

  草根早就火了,压不住:“你们他妈的还讲不讲理!”

  “住口!”程芊宸厉声断喝,重又朝向肇祈天,“‘祷庇’虽然是由‘天潢’绝对控股,但是相对独立运营,自负盈亏,肇总这样做,不是毁坏‘祷庇’的名誉么?”

  肇祈天一声冷笑:“‘祷庇’,还有名誉么?”

  草根忍不住了,夺门而出,朝着外面义愤的众人一挥手:“都跟我走。”

  刚到一个拐角,有人拽了他一把。

  “你?”草根看了一眼艾启佑,甩开他,“别挡我!”

  “上次的冥纸之类,还有没有?”艾启佑又拽住他

  草根诧异地看看他:“这节骨眼儿你……”

  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仓储室。

  草根打开柜子翻:“纸钱纸马都有,干什么?”

  艾启佑一眼看到桌上的新漆牌位。

  “喂——”草根推他。

  艾启佑却瞄向雪白的落地窗帘,走过去,‘撕拉——’一把,扯下半边。

  程芊宸逐渐沉下脸:“肇总,无缘无故查帐,是你无理,我若让你查,是我无能。这么大一家企业,这么多的员工,索总裁不在,我就做得了主。”

  先礼不成,转而后兵。呼一下围上一群人。

  肇祈天反而渐渐笑了:“‘祷庇’果然名不虚传,终于露峥嵘了。”

  程芊宸还沉得住气:“肇总,大家只想请你给个说法。”

  “‘祷庇’保安部主管金刚在河上被截,货船上的建材价值上亿,总公司怀疑,‘祷庇’经营不法走私——这个,算不算一个说法?”

  程芊宸心里咯噔一下,撑着:“道听途说,肇总不该轻信。”

  “道听途说……呵——”肇祈天从助手手中接过手机,“这个是稽查局局长姜春城的私人号码,程总要不要亲自向他核实?”

  程芊宸暗暗心惊——小看了肇祈天……

  “不过,我劝你还是不要打。”肇祈天抱臂执着手机,“姜局长要是接到电话,一定会以为我有什么麻烦,不妨告诉你,有两个稽查分队,就正在楼下等着我的消息。”

  一下子,气势汹汹的‘祷庇’员工都懵了。

  “啊呜呜呜呜——”

  所有人都被突来的夸张哭声惊动,往门外看——

  好家伙,哪来一群披麻戴孝的?周身围着白布,草根打头,怀里还抱个灵位。

  “耍猴戏?”肇祈天更加鄙夷。

  程芊宸脸上都挂不住了:“草根,你做什么?”

  草根却直冲着肇祈天过来:“我告诉你,过两天就是我干爹——程总先父的生忌,我们一连做七天,和尚道士都请了!居丧不讨账,传统规矩多半你们这种假洋鬼子也不懂,不妨问问你们家先人,懂不懂!”

  程芊宸刚要喝止,却看肇祈天脸色微微起了变化,便忍住没做声。

  居丧期间不能讨债,要账,老规矩了。

  卓凌由不得凑过来低声:“太老爷,老爷,生前三令五申……只是,真有这么巧?”

  “好了!”冷若冰霜的肇祈天终于也有了一丝烦躁,“这种伎俩来骗谁?要是程骁的忌辰,程芊宸为什么不戴孝?”

  “只可惜,宸姐是女儿,只好由我这个‘干’儿子代劳。”草根今天出奇地伶牙俐齿,“想必令尊仙游那会儿,也没轮到肇总您披麻戴孝吧?”

  肇祈天气结,忍了半天,自持身份,只对着程芊宸:“程总,你们做七天,我便等七天。这种拙劣把戏,咱们走着瞧!”

  人走了,草根差点儿吓瘫过去:“宸姐,我没又给你惹祸吧?”

  “不,你做得很好。”程芊宸沉思着,“人家的家事,你怎么知道?”

  “我……咳,我哪儿知道啊,瞎蒙的呗。”

  “程总,小姐——”下属们都过来,“就一周,能做得了什么啊?”

  “一周……能做很多事了。”程芊宸喃喃自语,“你们先都出去。”

  留下的全是心腹。

  程芊宸吩咐道:“马上联系刘律师杜律师,无论花多少钱,先把金刚保释出来。”

  “是,马上。”

  “另外,找门路,道上的,哪怕是人贩子蛇头,不管用什么手段,一定把金刚安全送走。”

  “这……小姐,现在可是风头……”

  “快去!”

  “等一等。”门开着,艾启佑走进来,正要出去的人站住。

  “你……”程芊宸有些诧异。

  “你们吵出这么天大的动静,还要瞒我一个人么?”

  “不是有心瞒你……”程芊宸蹙蹙眉,却说不出什么。

  艾启佑这个时候当然不会计较这些,对着那两个奉了命正要出去办事的人:“先去找律师,交保金,把人保释出来,其他的事,缓一缓。”

  虽然,他在这件公司并没有什么实权高位,虽然,他和程总的种种传闻也只是捕风捉影,可是有那么一种人,不用疾言厉色,自有一股慑人气度。两个办事的人互相看了看,又看看程芊宸,答道:“知道了。”

  便出去。

  艾启佑走到程芊宸对面:“送金刚偷渡出境,我不赞同。”

  程芊宸一直沉脸皱着眉,没说话。

  “事情未到绝境,不一定要用这么激烈,这么危险的方法。”艾启佑又道。

  “不到绝境……人赃并获,天大的数目,你知不知道这件事情有多严重?”

  “就算官司输了,判刑,罪不至死。”

  “让金刚服刑,比让他死更难受。”

  “人家在暗,你在明。公司的事,金刚的事,你腹背受敌。”

  “哼哼,兽困则噬,我,我们,豁得出去。”

  ‘我们’两个字将隔案而对的两个人一下子划为两边,他,不属于‘他们’。艾启佑暗自叹息,稳着语气:“芊宸,听我说,这个时候,最要冷静的就是你。当年,不是拘捕顽抗,你父亲不会死……”

  “你——”一下子就揭开了最深最疼的那道疤,程芊宸变色,“你不要再说下去!”

  “也许,坐牢,服刑。可是毕竟人活着。你想想,当年,你是宁愿做一个刑犯的女儿,还是一个失怙的孤女……”

  “我的事,不要你来管!”

  痛愤交加,到底冲出这么一句。

  彻底没了声音,两个人都不再说话。

  草根一直在一边眼巴巴一口接着一口吞口水:“这……你们两个……呃,这是……何必呢……”

  “小姐!”刚出去的那两个人匆匆地又进来,后头竟还跟着两个人。

  程芊宸绕过艾启佑:“你们没去找律师?”

  “不用找了,金刚已经被人保出来了。”

  “什么?”程芊宸才注意到后面跟着的两个人,李峰和贺强——金刚最得力的左右手。

  “程总!”两人不等程芊宸发问就自发自觉走过来,一脸沮丧相。

  “你们和金刚一起?到底怎么回事?谁保释你们出来?金刚呢?”

  “腾跃集团主席,杜疤爷。金刚哥被疤爷请走了。让我们俩回来带个信。”

  杜疤,河面一霸,没什么深交。

  程芊宸越发气急:“他?为什么?”

  “程总,你消消气。运这批货,金刚哥不是为自己,都是为了大伙儿。他早说了,运到北方一转手,是暴利——下家都找好了,赚了钱大伙儿都吃红,要是万一……出了事,他一个人担下。”

  程芊宸强忍着气:“他哪来的本钱?”

  “没有本钱啊。货源是‘腾跃’的,船也是‘腾跃’的。疤爷讲义气,答应金刚哥赊账,空手套,卖出货才还钱。”

  那种熟悉的偏头疼又钻心地袭来,程芊宸咬着牙:“多少利?”

  “老规矩,九出十三归。”

  程芊宸捏紧了拳头,缓缓放在桌面上,隔了一会儿,方低声道:“草根,请冯叔陈叔他们都过来。”

  “什么‘请’去?根本就是扣人不放!”冯老头发火了。

  “九出十三归……高利贷啊,金刚糊涂啊。”陈老头直摇头。

  “再高的利,也要还。”程芊宸沉着声,“我请大家过来,就是商量一下,欠‘腾跃’的钱,要怎么还?”

  大家面面相觑一会儿:“大小姐,你做主,我们都听你的。”

  “这么大笔钱,不是还不了,只是,如果用公司的名义,用公款填,整个‘祷庇’都会牵连进这起走私案。到时候,涉嫌的,就不止金刚一个人,也不止我程芊宸一个人。”

  “不能用公数填!”马上有人回应。

  “不用公数,到哪儿去凑这么多钱?”又有人质疑。

  内线突然响起,齐小姐转道:“程总,‘腾跃’的杜先生。”

  “接进来。”程芊宸不多语,按下免提。

  所有人都凑近些。

  “程总,你好。”

  “疤爷,金刚的事,多谢关照。”

  “好说。这点江湖道义,老杜还是懂的。”

  “关于金刚欠下的帐……”

  “程总,快人快语,老杜肯赊账给金刚,一是因为利高,下家他都已联系妥。二是因为他金刚,你程总在这行、在江湖素来的口碑。”

  “过奖。”

  “可是谁也想不到,船被截到江面上——船,老杜我认倒霉,可是货被缴了,金刚的资产被冻结,老杜只想问一句,赊下的帐,谁来还?”

  “疤爷请放心,金刚是‘祷庇’的人,有我程芊宸一天在,绝不会赖你的帐。”

  “有程总这句话老杜就放心了,不多打搅,金刚在我这里,你们也大可放心。”

  电话里是盲音。

  静了半饷,冯育才道:“芊宸啊,我们回去都想想办法。你也别太愁。砸锅卖铁,也得把人赎出来了。”

  程芊宸心如石堵,勉强点了点头。

  所有人都陆陆续续出去了,艾启佑站起身,看她一眼——她倔强地不肯看他。他随着旁人走出去。

  电话拨通。

  “大姐——”艾启佑叫了一声,“我想向你借一笔钱。”

  罗淇澄轻轻一笑:“你的信用卡并没过期啊,还用向我借?”

  “是一笔大数目。”

  “多少?”

  艾启佑报了一个数字。

  罗淇澄并没太惊讶:“你要这么多钱做什么?”

  “如果你肯借给我,我可以向你解释。”

  静了一会儿,大概是她在想。

  “什么时候用?”

  “越快越好。”

  “这么大款项,我得要和你姐夫商量一下。”

  “好,我等你们消息。”

  挂上电话,艾启佑有些怅然——瞧瞧,人家女人多好,什么事,知道和男人商量一下……

  艾启佑的车在程芊宸住处的楼前停下。

  这处有着阁楼和小花园的du立跃层小洋楼,也是程骁生前购置。程芊宸和草根都是在这里长大。

  一下车,艾启佑就看见草根拄着下巴坐在门口的台阶上。

  “怎么了?”看他一副没精打采的死相,艾启佑笑着问。

  “你没看见么?无家可归了,就要睡马路了!”草根朝里瞥了眼。

  门是掩着的,屋里传出说话的声音。艾启佑直接走进去。

  程芊宸看是他,没说什么。

  有两个正在四处看的陌生人。

  “嗯,房子保养得还可以,格局也不错。只不过,毕竟是老楼了,地方又有些偏,价格上……”

  程芊宸心平气和的:“这间房子居住面积在150平以上,有花园,有阁楼。这一区环境也很好,安全,安静,交通便利,300万这个价格,已经很公道了。”

  显然那两个人还不是很满意:“程小姐这么着急出手,不会是房子有什么问题吧?如果程小姐可以再让个……”

  艾启佑已经搞清状况,带笑走过去:“程小姐。”

  程芊宸看了他一眼:“你……”

  “我姓艾,约好来看房的啊。”不等她说话,便环视一周,“嗯,明厅中居,不错嘛。”又朝着房门走去,“大门为气口,纳气旺则吉,不错,不错。三百万是吧?我买了。我们这就去办一下手续?”

  那两位看房的大眼瞪小眼——谁啊凭空杀出这么一位?

  两人赶紧抢道:“程小姐,这就不对了,我们交易在先……”

  程芊宸道:“张先生同意这个价格了?”

  “我……”

  突然那边艾启佑又咋呼起来:“呀——”正推开一面窗向外望,“有喷泉!明堂聚水,气旺财旺。”

  “三百万就三百万!我马上给你开支票!”张先生向上衣兜里摸去。

  程芊宸抿住要弯起的嘴角。

  “起码要再加个十万,我要了!”艾启佑也开始掏衣兜。

  张先生一下子急了,刷刷写好支票就塞给程芊宸:“程小姐,就这么定了啊!”

  “三百一十万,我要了。”艾启佑唯恐天下不乱。

  “好!加十万就加十万!我补给你……”张先生的心在滴血阿。

  恰逢周六,正好有一队婚车经过窗外,缓缓围成半弧状。

  “玉带拦腰!”艾启佑惊呼,“这房子风水实在是太好了,三百五十万,我要定了!”

  “你——”张先生的脸已经憋成猪肝se,“你们——你们早合计好了蒙我的钱是不是,这房子,我——”一咬牙,“我不要了!”

  张先生一把抢过程芊宸手中的支票几下撕碎了,拉了同伴气急败坏冲了出去。

  门外草根再也憋不住了,捧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

  “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程芊宸瞪向艾启佑,“你添什么乱啊!”

  艾启佑一本正经的:“怎么了?他买我不能买么?”说着转身就回到车上,写了张支票撕下来,“三百五十万,喏。”

  几百万么,还是拿得出来的,幸好幸好……

  程芊宸瞪了他一会儿,眼神渐渐转缓,不再看向他,怔怔地,看着地面,缓缓坐在沙发上。

  艾启佑坐在她身边:“芊宸,你心里舍不得的,是不是?”

  “是啊是啊!”草根忙帮腔,马上意识到,“那个……嘿嘿,你们该干嘛干嘛,我看不见哈,看不见……”说着脸扭到另一侧,吹着口哨望风景。

  艾启佑将手轻轻罩在她的手上:“舍不得,就不要卖,舍得了,就卖给我。”

  程芊宸冰凉的手在他的手中僵持了一会儿,渐渐柔软,反握一握他。

  “就算将老宅子也卖了,也远远凑不上这个数。”

  “还有我。”他把她的手紧了又紧。

  她看着他,暗暗叹了一口气,杯水车薪,心领了……

  隔了一会儿,她又转过头去看着地面:“你……昨天,生气了没有……”

  “都记着呢,秋后算账……”他把脸凑近她的脸。

  忧愁暂远,只有温存。

  他轻一拉,她轻靠在他怀里。

  草根抱着一堆东西目不斜视一阵风从他们身边刮过:“我看不见什么也看不见,我给干爹摆果子。”

  两人站起身,走到灵位前。

  “干爹的正日子啊,差点儿连窝都让人端了。”草根飞快擦神龛,抱怨两句,“时辰不到呢,我看着行了,你们忙你们的去。”

  “芊宸,出去走走好不好?散散心,宽缓一下,也许能有新的想法。”艾启佑见她对着父亲灵位满脸歉疚,劝道。

  她沉默了一会儿,略点点头

  路两旁是两排高大笔直的棕树,错落交织的枝桠筛过午后充沛的阳光,细细碎碎的。

  两个人都低着头,一步一步,小心翼翼踩着路上的树影。

  “你真的会看风水么?”她问道。

  “嗯……在书上看过一点儿。”

  “那你会不会看相的?”她转向他,撩起额前的碎发,一张素素净净的脸朝向他。

  “嗯?”

  “你看我,是不是……父母缘薄?”

  她放下头发,低着头,继续追索那一地的斑驳。

  他走到她身边,拉住她的手。

  “我还不记事呢,妈就没了。我爸生怕我受半点委屈,宁可孤身一个人,可是,后来……”

  他握了握她的手,往事伤心,何必再提……

  “这么多年,跟着我一起过来的,是那些没血缘的叔伯、兄弟。”

  艾启佑点了点头:“‘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

  “对于金刚,他所做的一切……我可以不认可,不理会,但是不可以当做不知道。”

  “所以你不惜任何代价,也要帮他重获自由?”

  “对。不惜任何。”

  过了一会儿,她的口气柔缓了:“启佑……他——他们,和你,是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

  “对他们,我义不容辞。”

  “我呢?”

  “你……”她渐渐扬起低着的脸。

  他也正俯脸看她。

  她踮了脚尖儿,缓缓环住他的脖子。

  他双臂一收紧紧揽住她。

  风吹叶动,渐深渐远的幽曲小径,远成了最静谧的背景画。

  空气逐渐湿润。

  “这里离海真近。”他朝着海风仰起脸。

  “我爸最喜欢海,就在海边买下房子。”

  险些刚刚就卖与他人。

  “芊宸……不到最后,也许就有转机。”

  她自顾迎着海风走上去。

  他跟上她。

  “昨天,你们走了之后,我去找过索英明。”她背对他道。

  结果可想而知,他什么都没问。

  “连他人也没见到。说是听从医嘱,转去一个高山疗养院。”她笑,自嘲。

  “芊宸——”他叫她一声,然后什么也没说。

  就在她以为他无话可说时,却突然冒出惊天一句。

  “我们生个孩子吧。”

  她怔怔看着他。

  “要是生个男孩儿,我就把他卖了,一定能能卖个好价钱,解决眼下的困难。”

  她又看了他一会儿,哧地笑出来。

  “真的!”

  “好了别闹了。”她静了一会儿,“冯叔跟我谈过了,实在凑不到钱,就只有用公司的名义还债,到时候,他这个财务主管和我担下全责,不会累及他人。”

  “你真打算这么做?”

  “这已经是负面影响最小的办法了。难得冯叔仗义。”

  他没说话。

  喧天的水声和孤鹜的海鸥叫声中,两个人背靠背坐在无垠的沙滩上,各怀心事。

  突然,手机ring响起。

  背对她,掏出来看,他的心突突跳起来,屏幕上显示,‘罗刹婆’。

  因为她就靠着他的背,他尽量用手捂住手机,用平常的语调说:“喂——”

  “一点都不ji动么?”电话那边的人笑了,倒是很了解他。

  “唔……”

  “‘天潢’的事,向来是你姐夫做主,他同意用公司的名义将资金拨给你。”

  艾启佑没说话。

  “不高兴?”

  “这么痛快,有下文吧?”

  看来这个弟弟也算了解她。

  “好吧,条件就是,你现在马上回家,回‘天潢’。并且以后半年之内,不可以擅自离开。”

  “原因呢?”

  “原因就是,‘天潢’是家族的产业,你是家中的du子。”

  “我当然知道,可是为什么突然要这样急?”

  “‘天潢’投入巨资角逐下一届的‘金块奖’,亚洲赛区的预选期限就在下个月底。这些你不清楚的?还要问我,为什么这样急?”

  “太抬举我了,又不少我一个人。”

  “怎么会一样?你若能获奖,不单是‘天潢’的成就,更是家族的荣誉。”

  “没有别的选择么?”

  罗淇澄的声音依旧和顺,却毋庸置疑:“是。”

  电话两端暂时都没有声音。

  艾启佑同样毋庸置疑:“我不同意。”

  “如果你改变主意,随时联系我。”

  电话结束。

  好一会儿的安静。

  程芊宸用背轻撞了撞他:“是谁?有要紧事么?”

  “一个卖保险的。”

  他调整了下失落的神情,转过身去,一只手臂从后面搂住她:“想什么呢这么半天?”

  “在想……我爸。他出事的海域,离这里不远……”

  艾启佑将两只手都环住她。

  “都说‘死不瞑目’,我爸他连嘴都合不上……一句话也没留下,不知道,他有什么话要对我讲……”

  海鸥呀呀呀呀的拍着翅膀,退却的潮水澄出一片细沙。

  “走——”他突然站起来,一把拉起她。

  “做什么?”

  “去听你爸爸想说的话。”

  “启佑……”她被他拽着在这没边没际的沙滩上跑,“你要做什么呀?”

  “你没听过,海螺会传递亲人的声音么?”

  前面就是一个租船的海港景点。以广招徕,游艇都装成龙船,一条条威武地泊在港口,画漆添彩的,很是有模有样。

  艾启佑去买了船票就跑回来:“我们出海,找海螺。”

  她却有些出神,定定望着描龙画凤的游船。

  “走啊。”一只船满员就要开了,他拉她。

  “码头上的游客请快一点。”船上的工作人员拿着扬声器催促了。

  他一跃跳上船,向她招手:“快来啊。”

  水风浦云,龙旗招展。他颀身du立甲板之上。

  客路青山,行舟绿水,但觉前尘往事眼前一晃……

  “不。”她脱口而出。

  “芊宸?”

  她看着他,茫然若失。

  “快过来。”他已拉住她。

  “不!”说不上什么缘由,她猛地向后一挣。

  汽笛响了。

  艾启佑在最后一秒跳了下来,迸了一身水花:“怎么了?”

  “没什么……我……”她喃喃道,“我也说不清……就是不想……”

  从不曾有的,这般任性,这般执拗。

  她的任性,在他心里,珍惜如宝。

  不想就不想,哪要什么原由?

  “好。”他向后倒退两步,走到码头高高的边沿。

  ‘扑通——’

  她反应过来:“启佑——”

  他一个猛子扎下半天才浮上来,甩甩脑袋。

  “你快上来啊!这么浅的海,哪来的海螺?”

  他喘匀了,又一下扎进去。

  ……

  一只se彩斑斓的海螺举出水面,他擦把脸——满脸笑。

  “好了快点上来。”

  游人们都惊讶地从这一男一女身边经过。

  他**地就坐在台阶上:“你听啊。”

  “你当我是孩子啊,海螺面的声音是……”她突然抿住了嘴,长久以来——小心翼翼,如奉至宝,他不是当她孩子一般地宠么?

  “嗯。真的有声音。”她握着他的手贴在自己耳朵上。

  “说什么?”他问。

  “唔……听不大清。”

  “我来听。”他一本正经听了半天,“听到了。”

  “什么?”

  “你爸爸对你说——”他忍不住笑了,“二十八了,愁嫁了!”

  橙红瑰紫的晚霞点染着天边,她低着头摇了摇他们扯在一起的手:“都怪你,时辰都误了。”

  “你爸爸心里,没什么比令你开心更让他欣慰。”

  他们在楼下站了一会。

  “我回去了。”她柔声说。

  他恋恋不舍放开她的手。

  “芊宸,什么时候去见‘腾跃’江疤爷?”

  现实仍旧横在眼前。

  她脸se变了变:“明天。”

  艾启佑坐进车里,掏出电话。

  “喂,大姐。”

  “怎么,这么快就改了主意?”罗淇澄声音一如既往。

  “不是。有一件事,我觉得应该先和你打声招呼。”

  “说吧。”

  “我想买掉我手中‘天潢’百分之一的股票。”

  “你知不知道,‘天潢’百分之一的股份是怎样一个概念?”罗淇澄总算还能稳住语气。

  “说实话,我真的不太清楚。不过我想,应该足以解决我眼下的困难。”

  “祖父、父亲的遗嘱里都提到,每一个嫡系子孙,绝不允许将手中的股份卖给外人。”

  “我不想卖给外人,我想卖给你。”

  罗淇澄彻底无语。

  “以低于市价百分之十五的价格,怎么样,大姐?”

  “你……”

  “如果大姐不想要,我只有向外抛售,同样是低于市价百分之十五。”他顿了一顿,接着道,“还是和姐夫商量一下吧?”

  “好——”这个字明显是从牙缝里面挤出来的。

  “明天是周日,我也不想周一开盘的时候,‘天潢’有什么波动——虽然这点风波算不了什么,可是大姐姐夫这么爱面子,宜静不宜动。”

  “我会尽快给你回复。”

  艾启佑独自坐了一会儿,开车回家。洗澡换了干衣服,电话便打过来——叶小三。他闷了一天的心情顿时一松。

  反正还没吃晚饭,便约了一道出去。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哗啦哗啦哗啦啦’

  他回过头去,叶三小姐已经风姿绰约地扭了过来,‘啪啦——’一个大钥匙环丢在桌面上,足能有几十把钥匙。

  “什么时候改行做仓库管理员了?”算是打招呼。

  “没良心的——”一个媚眼丢过来,叶绮织在他对面坐下,手指扒拉一下,一大堆钥匙分成两边,“这边是车,宝马、保时捷、兰博基尼……哎呀太多了记不清了,这边是房子。要现钱没有啊,别说姐姐不帮你。”

  他忍俊不禁:“让你平时乱花钱,现在想美就英雄都不行了吧。”

  她眼睛一翻:“你要不要?”

  “你怎么知道的?”

  “还提呢!足足审了我一天,可怜罗刹婆那边是白天,我这边是半夜啊!”叶绮织幽怨地翻出小镜子来顾影自怜。

  “审你什么了?不该说的没乱说吧?”

  “放心,要是他们知道你跟一帮黑白通吃的混一起,早雇一队特种兵把你押回去了。”

  艾启佑笑着将那一大堆钥匙推回给她:“我已经可以解决了。另外,你这些二手货恐怕也……”

  “怎么了?本小姐用过的,身价倍涨!”

  侍应走过来:“先生,女士——”

  “我可要好好补一补。”叶绮织摸着她黑眼圈看餐牌,“牡蛎杯、龙利鱼香槟汁,嗯,洋葱汤好了,甜品要苹果挞。喝什么酒?”

  “我今天不喝酒。”艾启佑看了看餐牌,“给我什锦蔬菜和南瓜汤。”

  “呀,今天什么日子啊吃素啊?”叶绮织开始大惊小怪。

  艾启佑邪恶一笑:“减肥。”

  娇小玲珑的女人,经不起一点点的异军突起,定期的节食瘦身让声色犬马惯了的叶绮织简直生不如死。

  “还给我!”她气愤地抢过那一堆车子房子钥匙。

  “嗯……绮织,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头盘上来,两个人各切各盘。

  “嗯?”

  “如果,你的公司一直太平无事,突然……”

  “呸呸呸呸呸!”

  “我说如果么。上级监察部门突击检查,而你的公司又确实有着很多私弊,你怎么想?”

  “有奸细!”

  艾启佑沉默一下:“然后你发现,你的……身边很近的人,和查你的上司,居然存在着非常密切的关系,你又怎么想?”

  “他就是奸细!”

  艾启佑气结:“那你会怎么处理这个奸细?”

  “那要看是什么关系了。”

  “怎么讲?”

  “要是普通工作关系,我就派他跟我一起出差,然后过关的时候在他包里塞个300克□□。”

  “啧啧啧啧——”艾启佑直咋舌。

  “要是我男人么……”

  “怎么样?”

  叶绮织优雅地挪动着刀叉;“阉了他。”

  “咳咳咳咳咳——”艾启佑一下被汤呛到,风度全无地在安静的餐厅里剧烈咳嗽起来,好不容易能说出话了,他双眼泛泪:

  “难怪人家都说最毒妇人心。”

  “难怪有那么多人死也要吸毒的。”

  叶绮织吃饱了,擦擦嘴:“你就别拐弯抹角了,这个节骨眼儿,程芊宸就算是神,也难保不怀疑你,任重道远啊,先装下去吧。”

  越想睡,越是睡不着。明天就要和‘腾跃’谈判,即便还债,也要还得体面,她不想在这个时候形容憔悴。

  翻了个身,还是睡不着。

  电话响了。

  她接起来。

  “喂——睡了没?我猜你还没睡着。”他简直神了。

  她忍着笑:“那又怎么样?”

  “嗯,长夜寂寂,陪陪你啊。”

  “你啊?不是更无聊?”、

  “无聊才要我陪啊。”

  “什么逻辑!”

  “喂,你念书的时候有没有温习功课困得要睡着?”

  “怎么样?”

  “因为无聊才困啊。为了让程总好好睡觉,只好牺牲我这个无聊人的睡眠了。”

  她终于笑了出来,掠一下披散的长发,俯身趴在柔软的床垫上。

  你一言我一语地腻味着,只有情人之间才听不腻。

  直到她口舌缠绵,终于寂静无声……他将话筒放在嘴边,亲了亲,轻轻放下。

  坐在自己的床上,他又一次掏出手机来看——罗刹婆怎么还没有回信?

  第五十一章

  头几乎要撞到台灯了,突然响起的电话一下将他从瞌睡中惊醒。

  “你姐夫决定买下你手中的股票。”

  “哦?”艾启佑小得意。

  “但是,不是百分之一,而是百分之五。”

  意味着他在‘天潢’全部的身家,艾启佑一怔。

  “不要多心,等你成熟到足以继承家业时,我们会将它转还给你。”罗淇澄补充道。

  艾启佑没吭声。

  “决定了么?”

  时间是凌晨三点四十五,艾启佑看了一眼表。

  “好,我同意,天亮以后我们就办理手续,不过你马上先转一笔钱到我账面。”

  冯育才来到的时候,程芊宸已经穿戴整齐了。

  冯育才将几份文件放在桌上:“支票我都准备好了,一些手续还需要主管签字。”

  程芊宸没说什么,拿起笔来一一签好。

  “既然迟早都一样,不如早结早了。”冯育才道。

  “我知道,只不过……冯叔,连累了你。”

  冯育才哈哈一笑:“在这条道上混的,混到我这把年纪才出事,已经是拣着了,何况我儿子又已经有个好前程。倒是你,这么年轻漂亮……唉。”

  “冯叔,走吧。”

  一辆车从远处开过来,程芊宸已经坐进车内才听到鸣笛声。

  艾启佑下车朝这边走过来。

  车窗摇下,程芊宸探出头:“你来做什么?”

  他微笑,手搭上车窗。

  她从窗中伸出手,与他握了握——

  一张纸塞进她手中。

  “小心点。”他退开几步,朝她挥手。

  车开走了。

  程芊宸展开手中的纸,是一张支票。

  车开的很快,忘记落下车窗,凛冽的晨风迎面呼呼刮过,她感觉眼睛有点酸涩。

  艾启佑双手抱在头后发呆,旁边保安一声长叹打断了他的思路。

  “少爷,再这么瞒下去,你有多少钱够填无底洞啊!”

  艾启佑在他脑袋上拍了一下:“你懂什么,等‘祷庇’渡过难关,我才好说话啊。”

  “这还不算完啊?”

  “麻烦的在后头呢。”

  想起肇祈天就头疼,权衡一下还是姜春城近人情些。

  “给姜春城打个电话,什么时候约他出来见个面。”

  “哦。”保安拨号码。

  过了一会儿保安转达道:“说姜局长在开临时会议,现在不方便听。”

  “周日开什么会呢……”艾启佑沉吟着,“这件事真这么棘手?”

  想了想站起身:“我去‘祷庇’看一下,也许他们已经从‘腾跃’回来了。”

  程芊宸的车停在‘祷庇’大楼下,艾启佑的心一下宽缓许多,大厅里遇到熟人便问一声:“程总回来了?”

  “回来了。”

  “金刚呢?”

  “一道回来。”

  看来一切进展顺利。

  来到总经理办公室,门关着。外间只有齐小姐。

  “程总在开会,接待客人。”

  今天真是一个宜开会的日子。

  艾启佑在齐小姐旁边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不一会儿,门推开,首先走出三四个穿正装的陌生人,程芊宸、冯育才、金刚,还有几个公司的人都跟在后面。

  “哎——”艾启佑唤了一声。

  她站住了。他没说什么,那眼神中却包含太多的内容。

  她勉强对着他笑了一下,跟着前面的人走了。

  “那些是什么人啊?”直到电梯门合上,艾启佑才问一旁的齐小姐。

  “稽查局的人。”

  “他们来做什么?”

  “调查。金刚被截下的私货,货款记在公司的账务上。”

  “什么!”

  草根耷拉着脑袋过来:“喂。”

  “做什么?”艾启佑拧紧了眉头。

  草根递给他一个信封:“宸姐让我给你的,自己看吧。”

  艾启佑的心一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抽出来——

  果然,是早晨的那张支票,原封未动。

  第五十二章

  直等到四周一片漆黑。

  艾启佑霍地站起身,走出办公室,下楼取车。

  通往郊区老宅子的路上,他点燃了一支烟。

  岔路口正逢红灯,他想了想,一个打舵,转向另一条路。

  这个时候,程芊宸当然不会有心情去‘望湖雅筑’的老宅子。回到城中住处,已经入夜。二层小楼黑漆漆,草根大概也睡了。

  她疲倦的关了车门往里走,一辆车斜停在路旁,烟火一闪一闪。

  是他。

  “没有一句话要对我说么?”她经过他身边的时候,他扔了烟头。

  烟碾灭,一片黑暗,看不清他的脸。

  她停了停,依旧往里走。

  他一把拽住她的手。

  她下意识地甩脱。他从未有过的大力让她有些疼,刺激得稍微精神些。

  “程芊宸——”

  “你想问什么?”

  艾启佑压制了一下。

  “你怎么将金刚从‘腾跃’带出来的?”

  “还了赊下的债,自然放人。”

  “那么大笔钱,怎么还的?”

  “‘祷庇’付得起。”

  “你到底还是用了公款?”

  “我别无他选。”

  艾启佑气结。

  停了一会儿他道:“难道没有别的办法?难道我开给你的是空头支票?”

  “我不可以用你的钱。”她也停了一会儿,“救金刚,不能用你的钱。”

  “用我的钱,比被稽查局调查,比面对肇祈天,比坐牢还让你为难?”

  他声音里微微的颤动让她心里同样在颤,可她还是硬下心肠理智地回答:“我要熄灭金刚点起来的这把火,用你的钱,等于火上浇油。其中的道理,你该懂。”

  安静了一会儿他很难听地笑了一声:

  “你人人考虑,事事周详,唯du,从来没有考虑过——我。”

  “事到如今,你还要我相信,你是一个家道中落难乎为继的世家子么?”程芊宸苦笑了,“你有名有才华,更有——钱。你还需要我为你考虑什么?”

  艾启佑想说话,喉咙里像堵住了什么,半饷他终于开了口:“我是不是家道中落,我是什么背景,不是眼下的问题。”他又停了停,“我只想告诉你,人活在世上,不是只有名望才华和钱,还有——心。”他也一样苦笑,“程芊宸,你是一直看不到我对你的心,还是你根本没有心?”

  “我从来就是这样的人。如果你现在才觉得无法接受,我们……”毕竟也是需要勇气的,“分手。”

  居然这样冷静。

  他本来也可以同样冷静,可是非常没出息地,居然是他一下红了眼圈。

  分手……

  白头到老的婚约也只不过是一生一世,可自从认识她,那种深入膏肓的牵挂和眷恋,甚至像几生几世的纠缠。他从来没有想过,他们之间,也会有‘分手’,就像他从来想不通,世上怎么会有佳侣变怨偶。

  不是想不到,以她的个性这个时候不过是想撇清他人一力承担,可是,同样创剧痛深,他冲开发哽的喉头:“程芊宸,你太小看了我。”

  她一直等他的车尾灯熄灭后,酸胀的眼眶一松,眼泪一下涌了出来。

  草根从里面替她开了门。跟在她身后,草根也没什么可说的,只是闷闷地叹了一声。

  “唉——”

  “少爷?少爷——”从进了屋,保安换了六七种声调唤他,他聋了一般理也不理,从酒柜上拿了一瓶酒就开门进卧室。

  “少爷,‘祷庇’的事解决的怎么样了……”

  某个名词一下子刺激了他:“他们的事我再也不管!”

  保安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少爷……”

  “滚出去!”

  ‘砰——’门摔上了。

  保安老大委屈,嘟嘟囔囔抱怨:“借酒浇愁吧连去酒吧都不敢,生怕酒后乱性收不了场怎么着——这点出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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