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乌云笼罩，写着“山海关”三个大字的站牌穿云过雾，孤孤单单耸立在站台上。

　　对于从上海去东北的胡麦麦和云霄来说，经历了1937年的上海淞沪之战，1941年12月上海租界孤岛的沦陷似乎并没有多大的感觉，这些年所有的中国人好似都在逃亡，他们能有惊无险在孤岛躲避三年，算是偷来的运气。

　　直至今日，直至走到山海关，胡麦麦才深切感受到“亡国奴”三个字的意思。

　　火车经过山海关，要换一个车头，所有旅客都得下来由日军搜查，旅客站成一排，有的日军迈着嚣张的大步子牵着狼狗走来走去，有的则负责一个个搜身，一旁的小军官扶着军刀冷眼看着，接受车站工作人员点头哈腰的致意。

　　这哪是搜身，简直就是抢劫，女人藏在肚兜里的钱都被搜刮干净，可全都敢怒不敢言，一个个哭天喊地。

　　哭管用的话，就用不着让男人动用枪炮，全中国妇人的眼泪都能淹死这些小鬼子。胡麦麦一边恨恨地想，一边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出发的时候就和云霄换上破衣烂衫，免了许多麻烦。

　　眼看日军就要搜到面前，云霄还是觉察危险，和胡麦麦对上眼神，胡麦麦随之将一包东西塞进他手里，云霄手一抖，破棉袄掉落在地。

　　胡麦麦抱住他，两人一起瑟瑟发抖。

　　云霄的妈妈8年前遇害，两人相依为命多年，这样的配合，没有千次也有999次，简直天衣无缝。

　　一个跟胡麦麦个头差不多的日本兵开始搜胡麦麦，胡麦麦一声不吭，脸色蜡黄，日本兵也怕染上病，随便找了找，还是从她裤兜里找出两个袁大头，又拔走她头上的银簪子，不算空手而归。

　　云霄目不转睛看着这一切，即便经历许多的大场面，直面劫匪，他还是无法掩饰目光中的滔天怒火。

　　胡麦麦将他的眼睛悄然捂住，感受到他挣扎之后的平静，在心中悄然叹息。乱世中的孩子，要经历多少苦难，压抑多少真性情才能平安长大。连平安长大都成了奢侈，也难怪她没有信心面对接下来的挑战。

　　她从来没去过东北，甚至从来没出过上海，前路茫茫，一切都只能听天由命。

　　日本兵对旁边一位打扮入时的旗袍美女开始仔细搜查，美女无从避让，又不敢抬头，呜呜直哭，哭声果然引发日本兵的□□，他下手更加疯狂，左手捏胸，右手掐住腰，简直要在她身上抓出几块肉下来。

　　日本军官一声催促，日本兵终于收手，从美女身上搜出票子和金镯子，满载而归，笑得眼睛都没了。

　　美女瘫坐在地，眼睛发直，同伴是个中年商人，埋着头匆匆而来，扶着她起身离去，留下一路压抑的呜咽声。

　　胡麦麦懒得去管蓬乱的头发，看日本兵走远，长长松了口气，捡起破棉袄裹住云霄单薄的身体。

　　云霄抖得这样厉害，还是没叫一声冷，紧紧靠在她怀里，压低声音道：“小姨……”

　　“叫妈！”胡麦麦迅速打断他。

　　“妈妈，是不是到了哈尔滨就能找到爸爸？”

　　“看命。”

　　“北方太冷了，我们带爸爸回上海吧。”

　　“也看命。”胡麦麦苦笑，“你忘了，上海也被他们占了。”

　　云霄无言以对，默然裹紧了破棉袄。

　　狼狗突然汪汪大叫，几个青年从人群中被拖出来，一个母亲抱着儿子的腿凄厉呼喊，“他不是嫌疑犯，我儿子不是嫌疑犯……”

　　没有谁敢帮这位可怜的母亲，军官大步上前，眼看要对母亲不利，儿子迅速推开母亲的手臂，被拖得踉踉跄跄而去。

　　云霄惊恐地看着这一切，喃喃自语，“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抓他们？”

　　“亡国奴，因为我们是亡国奴。”这几个字，胡麦麦是嚼碎了从牙缝里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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