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石洞里潮湿阴冷,没有一丝光亮。玉啄骨等在黑暗中,没有任何事情可以做,脑中的影像便如从地底钻出的鬼影,不停地缠绕她,将她重新拉回前一晚的噩梦当中。涔王圆睁无神的双眼,太子身上刮出的血痕……她开始逼着自己去数听到的水滴声,数着数着,终于靠在石壁上睡着了。一阵声音将她唤醒,她睁眼,看到了橘黄的火光。
火光刺目,她用手遮了遮眼睛。“玉啄骨,起来!”那是周笛的声音,她惊讶,于是移开手往前看去。果然是他,他拿着火把,正站在她面前。
玉啄骨迟疑地起身,心里犯怵,他怎么会到这里来。“周笛——”她想说点什么,但一见他冷峻的目光,就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对她的事,他会怎么想?他到这里来,是要问她话,还是要斥责她?她杀了涔王,即便是被人陷害,也确实是她亲自动的手——
那位仙人,为什么要这样害她?一思及此,玉啄骨的心就如刀割般疼痛。他的笑,每一个举手投足的姿态,还有那些印在她梦里的身影……这所有的一切,现在仿佛对她而言都是不可解的□□,而她却还时时吞饮,就像戒不掉的酒瘾。
就在她愣神的功夫,周笛将手上的一件斗篷抖开,上前来披到了她的身上。一股恶臭袭来,就像是已经生蛆的腐肉所散发出来的味道。玉啄骨本能地捂上鼻子,左右看看罩在自己身上的那件斗篷,然后用手搓了一搓。
那根本算不上一件斗篷,就是用块□□布,系了根绳子凑合出来的。她将搓过麻布的手伸到鼻子底下,指尖上也沾上了恶臭。“我把布塞进腐烂的妖尸肚子里,速成的。”周笛对她解释道,“把绳子系好,快点跟我走!”
走?“去哪儿?”她紧张地问。
“去虔地。我带你穿过妖林,之后,会有人接应,带你去虔王府。”
“虔——”玉啄骨有点儿转不过弯来,“为什么去那儿?”
“太子妖化的事我不清楚,但你的事,如果真是被人陷害,那显然害你肯定不是幕后黑手的目的,涔王的死才是。你如果继续待在这里,无论如何都会成为替罪羔羊。朝廷会向师父要人,涔王府也会向师父要人。师父并不相信你,他认为你也中了妖毒,像太子弑父一样,神志不清之下杀了涔王。但苏师兄说你并没有妖化,我现在看到你,也确定如此。”
“去虔地,先藏起来。周家可以庇护你,直到把那个兴风作浪的幕后黑手找出来为止。这后面说不准还有更大的阴谋,如果一直让你处在明面,只会继续被动地让人当靶子来射。”
周笛说完,转身就往外走去。他身上也披着和她一样的麻布斗篷,厚重的麻布弯成一个弧,带起一阵异味的冷风。门外,苏师兄也在。“是周笛找到我,和我说你应该离开这里的。他分析得有道理,所以我想,该放你走。”他悲伤地望着她的眼睛,说,“但我不能送你了。你们路上,一定要小心。”
玉啄骨站在门口,犹豫地看着他。“师兄……”她嗫喏,“他们——会怪罪你的。”
“我没事。”他向她保证,笑了一下,最后伸手帮她理了理乱发。
走出洞口,周笛就把火把熄了。明月当空,星辰闪耀,他们走在树影迷离的山间小径上。“你刚刚说,师父认为我也中了妖毒——”玉啄骨提及刚才他说到的一点,“师父他真的觉得,涔王之死是我造成的?”
“人确实是你杀的,对吗?”周笛快步行走,间而跳跃,一次也没有回头。
“是。”玉啄骨心虚地应道。
“当时情况到底是怎样的?”他严厉地问。
“当时,我眼前看到的是妖,它向我扑来,我一剑就刺了下去——”回忆让她颤抖,麻布斗篷上的臭气更加深了她胃中的翻搅,“是那个人,你帮我画像的那个人,他出现了,他领我到的清和宫——尽管当时我根本就没注意到。”
“画像上的人?”周笛翻过一块巨石,“好,至少这是一条线索。不过,那也有可能是别人假扮的。”
“假扮?”玉啄骨莫名的心底升起一丝希望,可自己却又不敢相信,“能有什么手段假扮得那么像?易容散能短暂让人样貌变化,但想要扮特定人物的面相,却根本做不到。我还不知道能有什么法子能以假乱真到那种地步,你要知道,他和我梦里梦到的完全一样!你知道能有什么办法吗?”
“我也不知道。”周笛回道,“但可以去查。你都给谁看过画像?”
玉啄骨想了一番。“很多人,太多了——朝中的大臣,宫里的侍卫,只要我碰过面的,当时有机会的话,我就会上前询问,拿出画像给他们看。”
周笛沉默了下来,仿佛专注于前行,没再说话。他们在往东走,越往下,山峰的影子显得越长。走到一处空旷地,玉啄骨回望药宗五峰,一抹惆怅浮上心头。
“我还能回来吗?”她看着月光下静静的高山,最远的那一座,是轻纱拂面的云雾峰。那里曾是她住过的地方。
周笛终于停下了脚步,转过了身子。她看向他的眼睛,虽然他没有开口,但她已从他眼中读出了答案。她回不来了,只要她擅自走出仙山,她就再也别想回到这里。仙界就是一支军队,军队就要有军队的规矩和纪律。不管有什么理由,擅离职守都不被容许。她将再也没可能与她往日的同伴并肩前行。
“快走吧。”他催促道。但玉啄骨只觉得脚好像在地上生了根,想挪也挪不动。
“不。”她摇头,不想接受,不愿接受,“我不能走……不能走。”
周笛竖起了柳眉:“现在还不是你难过的时候!”他走回来,一把抓起她的手腕,生拉硬拽就要继续往前。
玉啄骨推了他一把,甩开了他的手。周笛撞上一旁的枯树,稳住身子后回头质问地瞪向她。这是她第一次这么对他,从前,她从来都不曾反对过他,只要是他说的,她都会听……可是这一次不行,这一次无论如何都不行——
“我不能走!”终于,她喊了出来,眼角泛出了泪花,“我是仙界一员,我应该相信师父!我的事,已经让他失望了,我不能再做让他更加失望的事!我也不想离开你们,不想离开!你们都是我的手足兄弟!”
周笛再也没有动作。他的手死死地掐紧枯树枝干,指节深深陷入脆裂的树皮。玉啄骨望向他的眼睛,身子往后退去。“我去和师父把事情说清。”她努力地对他笑了一下,转身就飞往高空,直奔苍苔峰顶而去。身后传来周笛的呼喊,可玉啄骨决心已定,于是加快了速度。她知道,他是追不上她的。
远远的,她就看到了屋阁高台上坐着的人影。“师父——”她飞了过去,降落到他身侧。岳长明仿佛在闭目沉思,他盘腿坐着,并没有因为她的出现而被惊扰。
“师父,我能和你说话吗?”玉啄骨跪了下来。
“留白放你出来的吗?”他没有睁眼,她也没有回答。“你想说什么?”他最终轻叹了一口气,问她。
“师父,你说我身中妖毒,是想把我留在仙山受刑,好让他们都打消要人的念头吗?”玉啄骨径直问道。
岳长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仰头睁开了眼,遥望明月。“你为什么要杀姜成?”他沉重地问。
“不是我要杀的。”她难过地解释,“我也不知道是谁想要涔王的命,但只要师父你肯相信我,我一定会把幕后黑手揪出来的!”
“这件事,善终不了。但不管怎样,你先过了乌栖峰火刑这一关。”岳长明转过刀削一般的脸,冷冷地看向她,“我说你身中妖毒,这不是托辞,而是事实。要去妖毒,只有熔岩火灼烧这一个方法。你有准备吗——进入熔岩井,之后再活着出来?”
玉啄骨睁大眼睛看着他。她知道,进了火井,就很难再出来了。“师父,我并没有中妖毒——”她辩驳,“我愿意受刑,但是我没有必要进熔岩井。”
“不循规制,与妖为伍,不管是什么人,最终都会自食恶果,太子妖化就是例证。”岳长明站了起来,背手走向了另一侧,“即便是仙,也会沉沦,你参与养妖,引火自焚,将是对世人最好的警示。乌栖峰的受刑,会昭告天下,让所有人都铭记教训,引以为戒,再不要心存侥幸,日后要随时警惕妖患的危害。”
“师父——”玉啄骨惶恐,不知该如何是好,“我没有,我没有中妖毒,苏师兄也说了——师父你看我,好好的,没有一点异样。虽然我不知道太子为什么会突然妖化,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染上的妖毒,可是我真没有,真没有……”
“你不相信为师的判断吗?”岳长明缓缓转过身来,冰冷地凝视,“要我把毒引出来给你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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