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银月为他剪出长长的影子,他从身后拿出一把剑,让它悬浮着,横停于月光下,然后向她邀请地伸出了手来。他是想带她去哪儿吗?玉啄骨笑着,满怀期待地跨出书堆,来到了他的身边。她想握上他伸出的手,与他一起踏上剑去,但就在她要这样做时,他又收回了手去。
她踩上了剑,而他则示意她挪了挪位子,然后站到了她的前方。长剑领着他们飞出了窗外,不过没有像她预期般飞向远方,而是沿着宫殿和飞阁的屋檐下方,缓缓向前。
玉啄骨很好奇,但却没有问出声。如此真切的梦,简直就像是现实。她看着他的后背,看着他的肩膀,伸手想碰触,可还未碰到时,又像触电般缩回了手。
太真了,仿佛都能闻到他身上的气息。那是一种山林的清香,又夹带着丝丝寒雪般的冷冽。她真的不敢打扰,害怕自己一出声,一碰他,梦境就会结束,他就会在她眼前消失。
就像现在这样就好,站在他的身后,能与他靠这么近……一直飞下去吧,她不介意他们是否在宫里绕圈,只要能在他身旁就行。
前方有一扇窗子开着,他们从那里穿了进去。屋子里一片漆黑,她不知道到了哪里,眼睛适应了很久,这才模糊看清屋内的陈设。看起来像是一间卧房,宽大袖摆的外衣横架在藤雕木施上,围罩着床铺的帷幕垂落在地,堆叠出水样的波纹。
仙人站在床前,她向他走了过去。剑不知何时回到了他的手上,他将长剑在手里转了一圈,轻盈优雅地将剑柄递到了她的面前。玉啄骨看着他,看到他如水的眼神,心仿佛也化了。她伸手接下了银亮的长剑,见他轻轻地将帷幕撩开,接着,一个狰狞的青面妖物突然就从床帏后的阴影里尖叫着向她扑了过来。
惊险一刻后,妖物被长剑钉死在了床上。心脏狂跳,她发现是自己出了手,剑尖刺穿了它的胸膛。玉啄骨喘息着,拔回了剑。床帏落在她的头上,她将它掀起,“嚯”地转身,发现身边已无一人。窗外似有白影逝去,她焦急地冲到窗前,期盼着能寻找到他的身影,但却一无所获。
身后传来了女子的尖叫。玉啄骨紧张地回头看去,只见一名手持灯烛的宫女惊恐地跌坐在地,浑身发抖,慌张地用手在身后乱探,似是想要找到支撑重新站起。
柔和的光晕已在眼前褪去,此时屋内的一切,看起来都清晰锐利,就像有棱角般刺痛着她的双眼。“不要怕,妖物已死,它不会再伤害你了。”宫女大概是被妖尸给吓到了,玉啄骨安慰她道,同时也开始整理自己的思绪。
这难道不是在做梦?她用手捏了捏自己的脸,又看了看手中还在滴血的剑。看来不是,这确实是现实。如果这是现实,那刚才那位仙人,是不是也真的?他,终于出现了吗……她不敢相信,但难以抑制的狂喜还是让她颤栗。不过,现在最重要的不是这件事,自己刚刚杀了一只妖怪。妖毒必须尽快处理,她开始不停在身上摸索,好半天才想起来,在宫里,她身上是不会带鸦骨的。
宫里为什么会有妖怪呢?这个问题终于跳进了她的脑子。之前跌倒的宫女终于站了起来,她踉跄地转身跑远,边跑边哭喊着:“太子辅仙……涔王……死了,死了!”
她在说什么?玉啄骨一阵疑惑,扭头去看,只见涔王姜成倒卧在床,圆睁双眼,胸口有一道被刺穿的伤口,整张床铺都被鲜血浸染。
就像被人打懵了一般,她握着剑站在原地,一动都不能动。过了许久,她才终于能拖着步子,向前走了两步。
屋里很快冲进来了执剑的侍卫。“放下武器!”带头的人冲呆立在床前的她喊道,疾声厉色。
“不是我做的……”玉啄骨看着涔王躺在床上死去的样子,眼中涌出了泪水。他惊恐、不解,死不瞑目。他是否最后一刻看到的,就是她冲他刺出的那一剑?
“不许动!”看到她又拖步往前,领头再次喝道,“最后一次警告,太子辅仙,放下武器,不然休怪手下们无礼了!”
玉啄骨还是蹲下身,伸手合上了姜成的眼睑,引得所有侍卫都摆出了防御姿态。他们的剑横在身前,眼睛一刻不放松地紧盯着她,提防她下一步的动作。
“不,不是我……”玉啄骨摇头。剑柄在手里冰凉,剑尖杵在地上,到处都是鲜血的印记与腥味。她看向台阶下的众侍卫,在人群的后方,看到了姜兰的脸庞。她瑟瑟发抖,泪流满面,想要往前冲,却被侍女们拉着、阻着。她听不清她的声音,但她看到了她眼中绝望的悲痛。
“为什么……”玉啄骨慢慢将目光再次移向了窗外,那里,是他离去的地方。“为什么!”心底涌起的一股劲攥紧了她,她紧握长剑站起,冲向窗外的明月大喊。领头侍卫挥剑冲了上来,玉啄骨格挡,长剑交击摩擦,发出尖啸。
她跳起悬到空中,一脚将他踹进人群,接着一头扎向窗外,飞进冬日寒夜的冷风之中。
她冲向远方飞了一会儿,寒冷渐渐让她冷静了一些。漫无目的的搜寻很难会有结果,她不想束手就擒,但也不能毫无策略。太子——她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他——去找太子,他应该能帮她。
玉啄骨调转方向,重新回到皇宫,并向东飞去。她在屋檐、立柱中小心地隐藏身影,但不久就发现到处都有人在匆匆跑动,让人很难快速前行。
她的事这么快就惊动了整座皇宫吗?玉啄骨纳闷,翻身伏上屋顶,躲在阴影里观察。他们不像是往清和宫去的,一队一队的带刀侍卫,从四面八方往西北方向涌去,她往那里眺望,只见远方火光攒动。
发生了什么?她悄悄地往那边挪去,不久,就来到了两仪殿前。殿门大开,离得很远,就能看见殿内织物燃起的大火。火舌舔着柱子,火焰之下,有一人正在与众兵交手。橙红的火光照亮他的脸,玉啄骨清楚地看到,那竟是萧斌。
发生了什么……不详的预感在心里升腾,玉啄骨不及细想,就冲了过去。果然,萧斌身后,火焰深处,还有一个身影。她从所有人头顶飞过,径直来到了那个黑影面前。
“啊、啊、啊——”他披头散发,发狂地拍打柱子,毫不在意自己的手被灼伤。接着,又像害怕什么似的,他缩起了身子,弯着背,手指不停地在身上抓挠。他的指尖异变出了尖刀一般的指甲,身上被刮过的地方,衣料破裂,留下一道又一道的血痕。
玉啄骨发着抖,看着他终于向自己回过了头。那双布满血丝的黑眼睛里,还残留着他过去的自尊与不屈,可是从他嘴里喷出的黑雾,爬满他半边脸的黑色血管,都明白无误地昭示着,他已中毒至深,妖化再不可逆——
“不——”玉啄骨绝望地冲着太子大喊,眼泪一如决堤般涌出。身后有人向她袭来,她扬剑一击,胸中的风暴也随着剑招狂啸而出,将那人冲击得撞向了柱子,昏厥后倒地不起。
那是一名好不容易冲进了殿内的侍卫。其余人绕在她的周围,一时有些犹豫,该如何对她发动进攻。殿前,萧斌已被团团围住,但他还在拼死抵抗。他怒吼着以一敌百,脸上烟尘与鲜血并染,竭力阻止着殿外的侍卫们入内。
他的吼声在她的胸口激荡,让她的血也在吼,让她的手把剑握得更紧。一阵风吹入,有人从他们头顶飞过。是国师!玉啄骨腾起,出剑将他拦下。他的目标显然不是她,而是她身后的太子。
刘贤廷面色一惊,眉宇间刻出了愠怒。“退下!”他避开她后,落到地上,对她叱道。
退?她现在能退到哪儿去?“不要,伤害殿下。”她一字一顿地说,摆好出招的姿势。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一定要这么做,但心中有股气,撑着她,让她无论如何都做不到让步。
“他妖化弑父,不能留他!”刘贤廷厉声道,接着毫不含糊,朝她攻来。玉啄骨心颤了一下,但还是抬手迎击。
她之前从未与他交过手,不知自己能与他抵挡到何种程度。他的速度看起来不如周笛快,可力道却胜她几倍。玉啄骨巧妙地躲避、周旋,但他却一丝一毫也没有被她迷惑,趁她躲闪的时机,翻身就朝她身后的太子冲去!
太子徒手抓住了他劈砍而来的长剑。玉啄骨冲上前去,刘贤廷立刻以剑为轴心飞身旋转,脱身后洒下定妖散,同时接下她的剑招,然后飞起一脚,将她重重地击落在地。
国师一回身,长剑就深深地刺入了太子的胸膛。“不!”玉啄骨躺在地上,看着鲜血从他嘴角流下,看着他身上破碎的黑袍浸染上血液,变得比暗夜更黑。喧嚣从耳旁隐去,她看到他对着自己笑了,就像他骑在马上第一次出现在她面前时那样,就像他在敬神节上博学而自信地为她介绍各种新奇的事物时那样……
他再也不能这样笑了,这将是最后一次,最后一次——玉啄骨眼睁睁地看着他向后倒去,仰头悲喊,愤然起身,掉头飞入殿前的人群中,拉起已身中数剑快要倒地不起的萧斌,头也不回地急速向高空飞去,然后一路向南,一路向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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