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待她放开他，万志恒在一旁开口了：“其实，太子殿下也还未言明让你任辅仙一职，所以，这之后的事还很微妙，也许你不久也会回仙山与我们会合，总之，事情未定，你就还有选择。想不想留下，不如趁此机会，赶紧考虑考虑吧。”
“也是。”玉啄骨看看他，垂下目光，点了点头。要说想不想留下，她还是想的。师父的期望，寻找那位仙人的线索，与家人团聚的机会，也许都能在这里得到实现，她怎么会不想留下呢？只不过，按万志恒所说，说不准最终还是无法遂愿，一想到会这样，她就有点沮丧。
“你还是别留下了，赶紧让太子把你也淘汰了，回仙山来吧！京城是什么地方？虎狼聚集的凶险之地，就怕你待在这里，没两年就被啃得骨头都不剩了！”李长湘站在她面前，抱胸而立，说起话来还是她特有的那种连珠炮似的语速，“看什么看？我说这话可是为你好，别不知好歹，要是我也就罢了，留下来也有招架的手段，可就你那副兔子一样的脾性，绵软无力，只怕不止是丢仙山面子的问题，自己说不准都会性命难保！”
“谁是兔子啊！”玉啄骨被她激起来了，伸手就一拳冲她肩膀打了过去。李长湘凌厉地挡下，然后快速反转，反扭着胳膊将她压在了身下。
“行！行！我是兔子，可以放手了吧……”玉啄骨吃疼，只好求饶。李长湘笑着将她一推，得意地拍了拍手。“你出手可真是够重的——”玉啄骨揉着胳膊重新站起来，没好气地朝她瞪眼，不过这一点儿也没影响她此刻的大好心情。
真是天生喜好欺负人的主哇——玉啄骨心里叹道，同时也扭起了一股劲来，暗暗发誓，无论如何也要在这京城留下来，她就不信，自己还不能当这太子辅仙，给她当好，让她瞧瞧了？京城凶险，难道还能比妖林更险不成？她玉啄骨几次大难不死，这后福说不准就在这京城等着她呢，她倒是要让她看看，她怎么过上滋润日子的！
送他们走后，玉啄骨还是在南门外依依不舍地站了一会儿，望向仙山的方向发了会儿呆。“该走了。”作为她向导的那位西域女子在一旁提醒她说，接着她便骑马随她进了城，一路向北骑行，又往东折了一段路，来到了一处高墙大院的宅邸。
“霍府？”玉啄骨看着黑木大门上高高的牌匾，心中奇怪，“这是司徒大人的家？我们来这里与太子见面吗？”
“太子回宫了，不在这里。”女子笑吟吟地下马，将马交给了守在正门前的仆役，“今晚你在这里住下，明天我们进宫面见太子。”
“哦。”玉啄骨也学着她的样子，下马后将马交给了仆役，然后随她走进了大门。院内很清静，基本没看到人，只偶尔瞧见一两个匆匆而行的背影。“我们为什么住司徒大人的家？”玉啄骨跟在她的身后，因这里的安静也不敢大声说话，于是特意压低了声音问道。
“折回马场去太远了，不划算。”女子说，“如果不住这儿，你想住哪里？”
玉啄骨想了想：“客栈？”
女子走在前头，听到她的话，笑了。“其实，司徒大人是想见见你，和你说说话。”女子回过头来，笑着告诉她说。
“和我说话？”玉啄骨纳闷，“和我说什么？”
“见了面就知道了。”女子回答，“司徒大人很亲切的，你不用紧张。”
一路上，她们都无人指引，女子轻车熟路地领着她走过回廊，穿越庭院的圆形小门，然后左拐又右拐，走过了好几个弯道，这才在一大丛金杆的细瘦翠竹后，进了一间清雅的小室。
“今晚你住这里，我就在你隔壁，如果有事，可以来找我。”女子往旁边指了一指，那里靠后一些的位置，连着另一间雅致的小屋。“你进屋收拾收拾，过会儿我领你去见司徒大人，和他一块吃晚饭。到时候，你就知道他要和你说什么了。”女子甜甜地笑着，在门外做出热情的手势，请她进屋。
玉啄骨迟疑地走进屋门，转头看女子这就要走，于是喊住她，问道：“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其真尼娅，你可以唤我阿真。”女子嫣然一笑，接着消失在了竹影之后。
夜色降临，如一层黑纱笼罩翠竹庭院。这之后，阿真领她去了一间临靠荷塘的小室，室内，面向水面的方向敞着窗子，阵阵冷风挟着寒意吹入，但却又因窗下燃起的火盆而不显得那么寒冷。
司徒大人正站在窗前，凝望夜色下的荷塘，瘦小的身子在荧荧的炭火烘衬下，竟显得有些渺小寂寥。他此刻穿一身绛蓝色长衫，扎同色的提花冠带。她们进屋后，阿真出声提醒，他应了一声，但没有回头。阿真对玉啄骨笑了一下，不再打扰，接着便出了屋子，同时顺手带上了房门。
屋里再没有别的人，没有侍女，也没有仆役。一人一份的饭食，已经摆好放在了离窗不远的两张相对而设的案几上，精致小巧的黑漆食盒每只都盖紧了盖子，每一份里，都有形制不同的六只。
玉啄骨绕过案几，走到了窗前。她顺着司徒霍盈的目光看去，只看到了满塘的残败，十分不解。“司徒大人，你在看什么呢？”她看他神情专注，于是好奇地问道。
“凋零之后，会有新生——你不觉得，这算是世间最美的景致吗？”司徒霍盈歪了歪头，嘴角微微上扬，回道。
被他这么一说，倒还真有几分意境了。窗外清冷月色下卷曲枯黄的荷叶，仿佛也能在想象中随时舒展，重焕生机。那种奇迹般的感觉，确是能让人心生欢喜。
玉啄骨笑着，看了一会儿，再转头时，发觉他的目光已然转到了自己身上。霍盈怡然地盯着她看，笑中恍若藏有深意。她探寻地冲他眨眼，接着便被他无声的手势邀请，落座在了东侧的案几之后。
霍盈拿起火钳，夹了两块豆腐块一般平整的木炭，放进了火盆。“清茶淡饭，请不要嫌弃。”他打开自己面前案几上的食盒盖子，露出了里面精致的菜样，有鱼有肉，有炒菜有汤品。他示意她不用拘礼，随意就好。玉啄骨便按他的意思，拿起一旁的筷子，不客气地吃了起来。
“味道如何？”霍盈在对面笑盈盈地问她道。
玉啄骨刚夹了块新鲜鱼肉塞进嘴里，美味正让她如痴如醉——这可是她时别一年再次吃到鱼肉啊，她想她这辈子的最爱就是这个了，即使天天吃，她也一定不会烦。心里开心，脸上也同样显现，她重重地冲霍盈点头，美妙的体验甚至让她觉得有点飘飘欲仙。
“太子殿下喜欢华美的东西，不管是衣服、物件，还是人。就你的样貌来说，真的与他的格调不符。”霍盈看着她吃，自己面前的饭菜，却几乎未动一筷。
玉啄骨抬眼看他，迟疑片刻。“太子也喜欢以貌取人吗？”她问。
“天下有谁不会以貌取人呢？不过深浅程度不一罢了。”霍盈笑道，“不过，相比于外貌，殿下更看重性情。你这种没遮没掩的真性情，倒是最合他的口味。”
他说完，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右脸。玉啄骨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他是在示意她脸上有东西。看她明白了过来，霍盈又用手拍了拍自己案几的一角。玉啄骨朝自己案几同样的位置看去，见着那里放了一块帕巾，于是拿起来，擦了擦脸。
“殿下选辅仙的这几番曲折，已是天下皆知。到了你这里，也许终于可以落幕了，这也算是一件好事。”
玉啄骨手夹着一筷子菜，悬在了半空。“已经定下了吗？”她期盼地问，“我，可以胜任辅仙吗？”
霍盈看着她，但没有回答她。“你想做辅仙，是为了什么？”他缓缓地、淡淡地问她。
也许这顿饭，就是太子殿下让司徒大人来对她进行考察的吧。玉啄骨于是放下了筷子，认真地、如实地把自己的想法，一切的因由，一股脑地倒给了他。“所以，就是这样子的，就我自己来说，我想找我的身世，想和家人团圆，就师父他老人家来说，他也和你一样，觉得我和太子殿下脾性相合，所以对我寄予厚望。我想做太子辅仙，虽然也不是很有自信，但若真能做一个有用的人，为天下百姓做点实事，我想我也会很开心的。”最后，她如此总结。
霍盈静静地听着，其间偶尔夹两筷子菜，笑容一直未变，待她说完，也没什么表示。玉啄骨看看他，于是又自行拿起筷子，继续吃了起来。“你怎么看太子殿下？”沉寂了片刻后，霍盈终于再次淡淡地提出了问题。
“怎么看太子殿下？”玉啄骨困惑，“我只见过他两次，说不上有什么想法，只是感觉，他是个很有魅力的人。如果他会喜欢我的真性情，那我想他也肯定是个真性情的人。”
“确实。”霍盈拿起茶碗，开盖小喝一口，“不仅如此，他也有魄力，有思想，只是——”
许久，他也没把话接下去。“只是什么？”终于，玉啄骨忍不住开口问了。
霍盈看着碗里的茶汤，轻摇了摇头。“没什么，我只是想说，我真的很欣赏他。他可以成为一代明君，让国家强盛。”他看着她的眼睛，告诉她说。
玉啄骨笑了。“如果我师兄听了，他肯定会说，‘此乃百姓之福’。”她回应他说。
“社稷之言，难免沉闷，还是让我们聊聊闲话吧。”霍盈放下了茶碗，开始继续吃菜，“不知道有关朝堂上各位大人的传言，你在民间听过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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