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白羽击——”一旁有个声音喃喃说道。玉啄骨转头看去，发现不知何时周笛来到了身旁。他注目着那条光柱飘落的星光，眼眸亮亮的，里面映照出冷师姐洁白的身影。一阵发呆过后，他回过了神来。
“你没事真是太好了！”他庆幸地冲玉啄骨笑了笑，“我差点以为……多亏了苏师兄，还有冷师姐。”
“我福大命大。”玉啄骨虚弱地说，也对他笑了一下，“赵恺怎么样？”
“他没事，就是扭到了脚。”周笛告诉她，“我这就去把他扶过来。”
他们和其他人会合后，才了解到整件事的惨烈。攻击他们的这只巨妖是之前那些蛇蝎妖的王，它有两个头，苏师兄只除掉了一个，而另一个，是被剑宗的师兄们用万剑归一解决的。虽然战斗时间很短，大家为了救人，都使出了全力，但还是有人牺牲了。
在师兄们赶到之前，曾明良被蛇头吞下了，另外还有两名剑宗的弟子，被蝎螯给钳死了，死相凄惨。“为什么蛇蝎王会去攻击他们？明明我们这边有这么多的引妖散……”剑宗的师兄又恼怒又不解地自问，然后一拳捶在了溅血的树干之上。
“都是因为我。”赵恺悔恨至极，“若不是我偷偷带他们过来这边——”
“当然是因为你！”剑宗的师兄转身怒吼，如猛虎咆哮，“别妄想你的刑罚会轻，我向你保证，它一定能让你记一辈子，记上百年！”
说着，他又看向了其他人，抬起手来，用指头一个个对着他们点了过去：“别以为活下来了就没事了，你们自己的罪过，你们都要自己承担！”
这之后，他们从蛇身中把曾明良面目全非的尸体找了出来，与另外两具同门的尸首，一起带回了仙山，葬在了幽静清婉的长眠谷。
“是他推开了我……”曾明光两行清泪，面如死灰，“本来死的人应该是我，而不是他。”他一遍又一遍地擦着弟弟坟前的石碑，把它擦得清亮清亮的，但却好像还嫌它不够干净，继续不停地擦。
玉啄骨想安慰，可却想不出任何安慰的办法。不久，他们那一行人，只要是还活下来了的，不管受伤与否，都被送上了密宗乌栖峰，准备接受惩罚。
乌栖峰上鸦声阵阵，熔岩火从山顶溅出火星，蒸腾的烟气把天地熏得一片惨淡。“那就是神乌？”玉啄骨看着不远处落在枯树上振翅的黑鸟，注意到它羽毛上赤红的光泽，于是问一路扶着她前行的周笛道。
“是，那就是神乌。”他应道，声音显得很消沉，脸色也有些惨白，“三皇之首风祝将神乌从地火山带回中原，化解冰寒之苦，让春/色重回大地，后来，神乌便于此繁衍生息，持续至今。”
“灵修时用的鸦羽，除妖时用的鸦骨，都是来自神乌——”玉啄骨喃喃自语，心情沉重下，又感受到了一份历史的厚重。
“神乌有初始之灵，据说它从熔岩火中飞出，是世间的第一个生灵。”周笛愣愣地盯着树上的鸟儿，也不知道心底在想些什么，“密宗收集死去的神乌羽毛和骨头，供仙山弟子使用。如果说仙灵是仙界的中心，那神乌就是仙山的基石。”
他心里大概也不好受吧，她想。就算是有天地创生时的初始之灵，也没可能带回死者之魂。虽然周笛与曾明良不熟，和另外两位剑宗弟子也不认识，但死者逝去，终是会给生者带来悲哀。
他扶她走进了山体内长长的隧道，然后将她扶进密宗为她安排好的禁闭石室。石室紧挨着山体中心的岩浆井，无时无刻不被炙烤，不被熏噬。石壁滚烫发热，空气凝滞浑浊。周笛将她放下，让她坐到了地上。
“药都带足了？”他最后问她，她点了点头。“记得按时吃。”他嘱咐完，接着便走了出去，被密宗弟子带去了他该待的那间石室。
之后的日子便是无穷的静默。每天都有人会送来一杯水，但除此之外，就什么都没有了。这应该已经算好的吧，据说赵恺被罚受熔岩浇身，虽然是被喷洒开的熔岩珠，但也可想而知那种灼烧的痛苦。
石壁的下方有条缝，透过它，玉啄骨能看到外面井底的熔岩。火红的岩浆不时地喷发，激起擎天的火柱，即使是平静时，蒸煮的泡泡也从未停歇。透过石缝飘进来的气体很刺鼻，她想那应该是那些破裂的泡泡里散发出来的。一开始她不停地咳嗽，感觉呼吸困难，但过了一两天，自己居然奇迹般地适应了，也不知道为什么。
不过，她还是全身无力，时常发呆走神。她本来是想每天都给衣服上聚点儿灵气的，但刚到第三天，她就没再坚持下去了。她靠着石壁坐着，额头被烫得通红，一天一夜没有换过姿势。火井下的熔岩澎湃跳跃，她一直盯着它看，接着，她眼角的余光便瞥见，有一个人坐到了她的对面。
是曾明良。“你来了。”玉啄骨招呼他说，有气无力地勾起了一个微笑，希望他不会觉得她对他有所怠慢。毕竟才刚走几天，这么短的时间，谁都不会喜欢自己被他人遗忘。
曾明良没有说话，但还是像往常那样神采奕奕地笑着，显得特别精神。他没有怪她，她觉得开心，但也觉得内疚。
也许他应该怪她的。
“如果苏师兄和冷师姐没来救我，可能我们现在就是易位而坐。”她没再笑了，一股惆怅涌上心头，“我知道师兄为什么会来救我，如果他没来救我，说不准冷师姐就能把你救下，你觉得呢？”
曾明良还是没有说话，他笑容依旧，眼角上挑的三角眼亮亮的，润润的。
玉啄骨继续说了下去：“你知道吗？苏师兄为了救我，自己差点把命都给搭上了。我不知道我何德何能，能受到命运如此礼遇，但我觉得，我受之有愧。我不是苏莹莹，我不值得他冒这么大的风险。但他还是用他的命，保下了我的命，就像他当年义无反顾，背着他的妹妹走进妖林那样。”
曾明良看着她，依旧不语。“我是不是很没用？你会不会觉得，其实就是因为我，所以害死了你？”玉啄骨的眼睛红彤彤的，但没有泪水可以流下，“你应该这样觉得，这样我也会好受一些。如果你有办法拿我的命换回你的命，你就做吧，我不会反抗的。”
说完，她闭上了眼睛，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她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再醒来时，看到了地上放着的那一杯每天例行会送来的水。
不知道是不是又是她的幻觉，她看到了水中飘出了稀薄的白烟，它们像柔柔软软的绸带，在狭小昏暗的石室内盘绕。慢慢地，白烟组成了人脸，幻化着，又孕育了表情。玉啄骨睁大了眼睛，挣扎着撑起身子，往前爬了过去，伸出手来。
那个出现在她面前的人，有着被微风吹拂的黑发，有着玉石般含笑的眼眸。她发怔地扬着头，看着他向自己回应地伸出手，但指尖与指尖相触，却如同云雾穿过山峰。
玉啄骨张开干裂的嘴，想要唤他。有一个名字，她就快要说出口了，可它却还是被什么扯着，不让它从火焰之下浮现。那火焰滚烫炽热，灼烧着她的胸膛，就像来自火井的熔岩。玉啄骨开始心焦地发出声音，不过却只有无意义的音符，好似聋哑人的嘶吼。白烟慢慢弥散，她不得不开始疯狂地抓取，想将它们留住，但最终却徒劳无功。
她瘫倒在空寂的石室内。她认识他，她记得他，她梦见过他，她知道他在她过往的生命里一定很重要——但她以前从不知道自己会想念他。有什么东西从很深很深的地方漂浮了上来，攥紧了她的心。我爱你的，对不对？她对着空气喃语，眼角干涸，依然流不出泪来。
你是谁？你在哪里？既然不在我身边，为什么还要让我想起你？我不想见你，过去的一切都死了，什么也不该剩下。我想离开废墟，在新的地方重新开始，但你却还是来困扰我，为什么——
玉啄骨疲惫地闭上双眼。她不知道自己又睡了多久，再睁眼时，身边已经有了两杯水。她坐起身，将它们一饮而尽。身上恢复了气力，人也有了精神。她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她确定，自己再也不会像之前那样虚弱了。
她捏紧杯子，心中暗自许下誓言：如果那位仙人就是她的所爱，那么无论如何，不管过去发生过什么，今后又是否会再有瓜葛，她都一定要将他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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