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玉啄骨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如一尊惊愕的石雕。“娃娃”被长剑贯穿太阳穴，大眼依然睁着，乌溜溜的，但却已没了神采，血从它身上滑下，滑过光滑的皮肤，顺着手指滴落。
“你在做什么！”左手远处，传来了周笛愠怒的低喝，他走上前来，一把将她拉起，拖离了那妖物身前，然后抽回佩剑，往一旁甩了甩血水。
“娃娃”的妖尸“扑嗵”一声面朝下躺倒在地，玉啄骨这才见着了在它的后背，有一排尖刺的那个地方，不知何时从头到尾已开了一条大缝。尖刺如尖牙，那条缝则像一张还未完全张开的血盆大口。那张嘴里一圈又一圈的，有着更多的细细密密的长着倒钩的尖牙，看着让人脊背发凉。
“你知不知道自己差点命丧妖口？！”周笛没好气地叱道，同时送过鸦骨过去，开始吸附妖毒。玉啄骨还没有回过味来，她颤巍巍的，脑门上的汗开始不停地往外冒。
“它只是一个幼崽——”她不可置信地喃语。
“幼崽也是妖，它同样也会吃人！”周笛严厉地训斥她道，“你刚才是不是想放了它？就算它不打算吃你，放虎归山也会贻害无穷！”
“我——”玉啄骨低下了头，声音细如蚊蝇，“它母亲将它护在身下，这才保下它的命来。”
“你同情它们。”周笛看着她的脸色，明白了。他看向另一边那只长得和小妖一样的大妖：“你觉得它保护了它，但事实却不一定如此。它不一定是它的孩子，有可能只是□□，就算是孩子，也不一定是有意保护了它，很可能只是偶然。你以为你看到了事实，看到了真情，但那只是你的情感，而不是妖的。你根本就不懂，动物都不可能会和人有同样的情感，更何况是妖。”
“不会有同样的情感？”她看着他，就好像是无意识地在挪动自己的嘴唇，“你为什么能确定？”
“因为那是妖！”周笛斩钉截铁，“刚刚它引诱你的伎俩还不能让你醒悟吗？记住，对妖，永远不要有怜悯之心！”
他的话，将她震慑住了。玉啄骨盯着他的眼睛，一动都不能动。她还未见过他这么认真，这么严肃，这么愤怒。她说不清楚自己的心情，那天剩下的时间里，她都只是默然地做着事，一言不发。
没多久，李长湘也入了妖林，跟着负责剑宗地界妖林的一支队伍，开始学习除妖。玉啄骨会知道这件事，是因为在浊骨池边见着了她和万志恒在一起。
那天，李长湘也看见了他们。“你和周笛也在啊？”她绕着水边走过来，自豪地笑着，分别在他们两人脸上瞧了一瞧，“正好有件事，问问你们看吧！剑宗的弟子有人倡议，合伙一起去不周山妖林里看首席弟子们除妖，你们要不要来？”
各宗的首席弟子领队，负责不周山下的妖林，这大家都知道。但那里是凶险之地，不是什么人都可以随意去闯的。“这，不太好吧？”玉啄骨往水里分洒着鸦骨，心不在焉地回道。
“怎么？不敢来呀？”她激她道，还是那种急冲冲的语气，挑眉瞪了瞪她。
“这和敢不敢没关系吧？”她还没有完全从之前“娃娃”妖的事件中缓过来，还是一副打蔫的样子，不痛不痒地回敬她说，“我们现在都技艺不精，还是不要冒险为好。”
李长湘笑着冷哼了一声。“胆小鬼，随便你！”她看看周笛，见他根本不说话，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于是转身便走。“别说我没邀请过你们啊，是你们自己不来的。”她边走，边抛下了这句话。万志恒那边，也已经帮她分洒完了鸦骨，于是两人又一起结伴离去。
“怎么，你不想去啊？”这时，身后传来了一个欢快的声音，玉啄骨回头去看，见着了曾明光、曾明良两兄弟正往这边走来，两人都笑容满面，腰间兜着半满的布袋。刚才喊话的正是弟弟曾明良。
“怎么，你们要去？”玉啄骨一路瞧着他们走到水边，琢磨着他们的神色，于是担心地问道。
“能去看首席弟子们除妖，那多过瘾啊！”曾明良扬了扬头，兴奋地说，“我们躲在后面远远地看，能有多危险？况且这样的组织，又不是第一次，以前多得是弟子偷偷地跑过去看，都可以说得上是仙界传统了！”
玉啄骨犹豫着，但还是摇了摇头。“说起来，李长湘才刚上仙山，怎么这么快就来这里了？”她想起这件事，于是问问他们。
“据说她以前拜过一位隐居的高人为师，很多除妖的门道，她都熟。”曾明光向她解释，“她确实挺厉害的。”
曾明良附和着连连点头。“可不止是除妖厉害——”他别有深意地凑到她耳边，压低了声音，“万志恒已经迷上她了，对她喜欢得不得了！”
玉啄骨后倾身子，怀疑地盯向曾明良。他不像开玩笑，很确定地又冲她点了点头。这还真是让人惊讶啊，果然青春年少，最不缺的就是感情故事。
第二天，她收到了一封信。那是她期盼已久的来自大凉山的家书。拿到信的那一刻，看着信封上熟悉的字迹，玉啄骨忍不住热泪盈眶。她拿着信就冲去找了周笛。“他们来信了，来信了！他们收到了我的信，收到了我的信！”她又跳又叫，不停地重复，像个傻子似的，然后一把将他抱紧，“谢谢你！谢谢你！都是因为你，他们才会知道我在这里！”
扔下周笛，她就跑回了自己的屋子，拆开了信。信里姐姐说，他们在大凉山一切安好，知道她做了仙人，不止他们高兴，雷家村的村民们也都为她高兴。玉啄骨流下泪来，不停地擦，但还是不停地流，怎么也擦不干净。泪水滴到信纸上，融出一片墨渍，就仿佛是爹从大山里跋涉而出，走过一村又一镇，走了几天几夜，才走到最近的城市，给司药局递上家信时的身影。
玉啄骨吸着鼻子，拿起笔就开始给他们回信。她写了好多好多，一直写到了天黑，连晚饭都没有吃，一共写了满满十页的纸。她将它封好，第二天就去找可以为她捎信的师兄，将它交给了他。走出藏书阁，她满面春风，见谁都笑，走起路来蹦跳转圈，就像是跳舞似的。之前郁结的心绪，此刻已云开日见。
“我们去加入他们，去不周山妖林看首席弟子们除妖吧？”见到周笛时，她雀跃地凑到他身前，小声地与他提议道。
周笛看着她，满腹狐疑：“你不是不想去吗？那里确实危险，我觉还是不要吧。万一出事，可不是闹着玩的，上回摔下云首峰差点丧命的事，还没让你吃够苦头吗？”
“这次又不是我一个人。”玉啄骨冲他快活地眨眨眼睛，“都是‘仙界传统’了，想来他们肯定是有经验的。你难道就不想看看冷师姐？我还想看看那里会不会有我要找的仙人呢，那里高手云集，说不准他就在里面。”
看来她说中了他的心思。周笛迟疑了，似乎开始做起了思想斗争。“好吧。”他最终同意道，可脸上却是一副痛苦的表情。“就去一次，就一次。”他强调说，也不知道是对玉啄骨说，还是对他自己说。
于是玉啄骨便去找了李长湘。李长湘很诧异，没想到她还会来找她。“你不是说要超越我拿下太子辅仙的位子吗？我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去偷学高深的仙法，自己止步不前呢？”她打趣地对她说道，引得李长湘一阵大笑。
千炼场中，李长湘在休息室里将水瓢往缸里一扔。“好！要的就是这种气势，我喜欢！”她用手背擦了擦嘴角，拿起一边的长剑，“来吧，我们过过招！上回我输给了你，这一回，看我怎么把你打得跪地求饶！”
玉啄骨没有跪地求饶，不过这一回她确实输了。没过多久，李长湘就来通知她，说第二天会有一场盛会——在不周山妖林，所有首席弟子将齐聚一堂，去对付一些不得了的大家伙。那会非常有看头的，她向她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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