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云雾峰顶，浓雾弥漫。他们见着一处高台，零零散散几间屋子，于是便在那里落下了。“好像没人。”玉啄骨往一间屋子半敞的门里探头看了看，接着又敲了敲另一间屋的房门。

　　“真是一处清幽之地。”周笛环顾四周，说道。

　　“不会这里完全就没人住吧？”玉啄骨没有放弃，又看了看其它几间屋子。

　　“听说这里住的人比较少。大家好像都更喜欢热闹、清爽，喜欢视野开阔的地方。这里常年云雾缭绕，过于安静隐秘。”周笛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屋子，“不过肯定还是有人住的，此时大概在别处修习，或是去了城里的卫所轮值吧。”

　　“这里的屋子还挺大。”玉啄骨又推开一扇虚掩的门，往里瞧了一番后说道。那是一间紧靠崖壁的屋子。“简单收拾一下，大概也需要不少时间。”她手托下巴估摸着，又说。

　　周笛走了过来。“确实。”他同意道，接着又四下查看了一遍，“屋顶也有破的地方，墙面也需要修补。”

　　“不如我们一起住一间吧。”玉啄骨提议，“要收拾修补两间屋子，还是挺累的。”

　　周笛瞥她一眼，显然有些不大愿意。“我不习惯与人同住。”他拒绝道，然后迟疑着又小声补充，“更何况，你还是个女孩。”

　　玉啄骨回过了头来。“原来还有人在意我是女孩，听着挺稀奇的。”她冲他笑了一下，比划了一下自己的脸。“那好吧，你住我隔壁行吗？”她于是换了提案。

　　“可以。”周笛同意。

　　当即，他们便开始拾掇屋子。收拾得差不多了，当天晚些时候，他们便去门徒谷把自己的东西给背了上来。“修补还得以后慢慢做，一天时间是弄不完的。”周笛检视着两间屋子的破损情况，同时用纸笔做下记录。这之后，苏师兄便找来了。他进到玉啄骨的屋子里逛了一圈，满意地点头，接着出门便走去了崖边那个宽宽的高台。

　　“没想到你们选了这里。”苏留白立于风中，环视白石高台，“挺好，开门就是静修台。以后你们做灵修，很方便。”

　　“灵修？”跟在一旁的玉啄骨不解，她冲师兄眨了眨眼。

　　苏留白递给了她两根黑羽，以及两块细小的黑骨。她接下，困惑地打量。“这是神乌的翎羽和骨头。”苏留白向她解说，“这其中有清与浊，只是浑然一体，无从利用。灵修，便是将这清浊区分开来。清者即为气，翎羽附轻，而黑骨吸浊。所以，待黑羽变白，灵修便算是完成了一个阶段。白羽大多要送去仙灵那里，以补充其灵气，所以，灵修是每一个仙人的日常必修，即便是宗主也不例外。”

　　“这样？”玉啄骨反转着手里黑色的翎羽，看看师兄，又看看鸟骨，“感觉好神奇……可这区分，要怎么做？”

　　“没什么诀窍，只能靠你用心慢慢感受。”苏留白拍了拍她的肩膀，“以后我陪你做几次，你肯定就会懂了。”

　　说完，竹棍便悬了起来。玉啄骨明白师兄这是要走了。“你手上这是两份，有一份是周笛的，你过会儿记得给他。”苏留白站上竹棍，对她嘱咐，“今天早点休息吧，明天清晨我会来接你。现在正值春耕，该是翻田种地的时候了。”

　　玉啄骨一愣神，苏留白便飘然消逝在了浓雾背后。翻田种地？是说明天要去翻田种地吗？她倒也无所谓，不过，周笛呢？

　　第二天清晨，天地还一片昏暗的时候，苏留白便来到了玉啄骨屋前。与他同行的还有另一位师兄，那位师兄方脸宽背，他是来领周笛的。两人随着各自的师兄飞往了不同的方向，这之后，一天都没再碰着面。玉啄骨被领到了一处山谷，一整天的时间都在练习用仙法犁地、翻地，以及播种、灌溉。这之后连着几天都一直这样，忙碌、劳累，让她连修补自己的屋子都找不着时间。

　　“药宗弟子众多，所以田地也多。虽然仙法越精进，取食也越少，但终归还是需要粮食的，更何况门徒谷里那么多弟子，一日三餐都需取食。”苏留白悬浮起种子，将它们分散，然后撒入土中，“一般来说，仙山上少有欠收，所以总能有粮食富余。存粮在民间灾年的时候可以用作救济百姓，不过，因为药宗弟子太多，所以很少有什么余裕，因此也就难有多大的贡献。而唯一的解决之法，也就只有尽量去种更多的地了。”

　　玉啄骨引水入田，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自己都是在为别人的吃食劳心劳力。做仙人还真是辛苦啊，不过也正因为这样，人才能成为仙人吧。

　　她感慨地扬头环视迸发着新绿的山谷，突然想起了大凉山来。那里的春天，是不是也是这般景致？不晓得姐姐他们是不是也开始春耕了，那块离家有小半个时辰的地，姐姐是不是就扛着锄头过去，正在一锄一锄的挖呢？玉家虽是猎户，但也有供自家口粮的田地，只不过不在村里，而在深山的山谷里。

　　她真希望自己此时能在家帮姐姐的忙，好让她少些劳累。可是冬天虽已过去，她却还不知何时能够回家。她好想有一天，能无忧无虑地活在大凉山，上山打兔子、爬树采果子，和姐姐一起劳作，一起说笑，一起料理家务，然后在一天的忙碌之后，一家人再围着饭桌其乐融融地坐到一起，香喷喷地吃一顿简单的饭菜……这样的梦想，能实现吗？她人已在仙山，职责也在仙山，往后的未来，她到底该作何选择？

　　也许以后的事，该让以后的自己去烦恼的吧。现在她还需勤修苦练，不然这半吊子的功夫，就是想说服村里的人让她回去，怕也是不行的。可是，一想起姐姐，玉啄骨此刻就好想能看一看大凉山。哪怕只能远观，哪怕只有一眼……她于是又想起了那座雪峰，那座十八峰里最高的山峰。那么高的山，说不准天气好的时候，站在上面能瞧见呢？她在心里打定了主意，于是寻思着，什么时候找机会过去一趟。

　　那一天，劳作结束后，太阳还没有下山。苏师兄没有与前一次一样，与她一起回云雾山静修台做灵修，而是让她自主活动。她本该趁此机会，去和周笛一起修补屋子的，但她却站上木剑，剑头向北，往气宗方向飞去了。

　　云首峰静静地矗立在流云之巅，斜阳在它的东侧拉出一条宽阔宏伟的狭长阴影。玉啄骨飞得很低，飞得很慢，就像一只悠然前行的小鸟，一点一点地靠近远方那个白色的巨人。但愿这样，不会再被人发现，至少不会被人打落吧。山体渐渐遮挡了她前方的视野，当她左右再也看不到远处的景色时，玉啄骨这才开始缓缓抬升高度。积雪在峭壁间堆积，反射着远处落日的橙光。风声萧索，四处看起来都空旷寂寥，了无人迹。这一次，她看来是成功了，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不过，就在她为此感到庆幸之时，雪峰尖顶，一个修长的身影还是出现在了面对她的崖壁边缘。

　　“冷师姐……”玉啄骨盯着眼前的女子，一时惊得说不出话来。她张皇失措，就连木剑都在她脚下下沉了几分。

　　冷素衣见她如此，一挥手，运气将她拽入了峰顶。犹如被一张大网拉着，玉啄骨从悬崖外跌入了山顶的雪地间。她狗啃泥地从地上爬起，拍了拍糊在脸上的积雪。“师妹来云首峰，有何事？”冷素衣来到她身边，问道。她浑身上下慑人的气势就和山顶的寒风一样，清冷凌厉。

　　“我……我想来看看大凉山。”玉啄骨哆嗦了一下，如实相告。

　　冷素衣看着她。“大凉山？”她的语气里稍稍带上了一丝疑问。

　　“大凉山，我家在那里。”玉啄骨赶紧回答，心中忐忑，想着这一次会不会招来什么责罚，“云首峰这么高，我想应该可以看很远。今天天气好，我就过来看看，兴许能看得到，也说不定……”

　　冷素衣凝视着她，许久，也没有说话。玉啄骨不安地抬眼看看，又慌忙低头绞起了手指。“原来你想看看自己的家。”冰雕一般的师姐终于开口，旋即转身，白裙在雪地上画过一条弧线。“随我来。”她说着，朝向锯齿状的山顶上一个石尖飞了过去。

　　玉啄骨不敢落下，随她飞上了尖顶。前后左右，空空荡荡，恍如悬于高杆之上，而这高杆，还直插云霄。“大凉山，是南边吗？”冷素衣此刻面向正南，问她道。

　　“南……稍微偏一点东。”玉啄骨小声说。

　　“那儿应该蛮远的，就算山再高，也总有看不见的地方。”说话间，她抬起了手，纤长的玉指指向了正南偏东的方向。玉啄骨感觉到了一阵强劲的气流吹出，从她们面前一路奔向遥远的远方。气流势如破竹，扫荡开沿途的薄云水汽，清明的蓝天与起伏的山峦大地，一下子就都清晰地呈现在了她们眼前。

　　玉啄骨的视线沿着那条被开辟的直线望了过去，在地平线的尽头，她瞧见了一蓬小小的绿色凸起。那是不是就是大凉山呢？她不知道，但她希望那是。在她眼中，她此时仿佛已经看见了猴儿坡，看见了雷公顶，看见了山腰山谷里蔓延的竹林，也看见了蜿蜒山道旁玉家那栋小小的木屋。

　　玉啄骨睁着眼就这样看着，不知不觉间，笑了。她的眼角也不争气地湿润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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