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6
数日之后，一天上午训练结束的时候，总教练潘尼洛走到裴逸面前，压低声音说道：“你跟我来球队办公室一趟。”
裴逸莫名其妙地跟着他进了办公室，发现经理瑞谢迪也在，而且室内的气压很低，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气氛。裴逸径直走到办公桌前站定，奇怪的是，今天并没有人和颜悦色地让他坐下。
“你倒是说说看，这是什么？！”房门关上之后，浪潮队向以治军严谨闻名的总教练潘尼洛按捺不住，首先开炮，脸色几乎铁青。就连一旁的球队经理瑞谢迪，表情也不太好看。
潘尼洛“啪”地一声，将一叠照片丢到裴逸面前的桌子上。那叠照片散落开来，有几张一直滑到裴逸手边。裴逸垂首望去，脸色骤然一变。但他仍保持笔直的站立姿态，一动不动。
“你……枉费球队管理层对你寄予厚望，刻意培养的一片苦心！你年纪轻轻就被球队拔擢至大联盟一队，给你机会让你尽快适应大联盟的竞争环境，平时连纠缠你的那些记者都代你挡驾，无非是看重你的能力和潜质，希望你能够专心一意好好磨炼自己的技术，早日实现大家对你的期许！谁知道你不思进取，却还有闲情逸致泡，闹绯闻？你看看！这一回照片拍得这么清晰，人家又摆明不肯私了，你要球队再怎样替你掩饰，替你摆平此事？！”潘尼洛又扫了一眼桌上的照片，终是抑制不住心头的气怒，向裴逸脱口咆哮道。
听了这一番吼叫，裴逸终于有点动作了。他慢慢伸手向那叠照片，拿起最上面的一张。那张照片上，正是婉汀将脸忽然埋进他胸口，说着一些令他莫名其妙的奇怪话语的画面。他就那样默默地看着，默默地听着潘尼洛和瑞谢迪两人轮番的吼叫和训导，薄唇逐渐抿紧，绷出倔强的线条。
“……说吧！这女人到底是谁？你跟她之间是什么关系？”他听见潘尼洛教练气急败坏地在他耳边追问着。
他沉默了一瞬。而这沉默使得潘尼洛教练更加气恼，禁不住拍了桌子。
“怎么？裴逸，你还很维护她嘛？你又怎么知道她接近你，对你究竟是何种居心？球队对你苦心栽培，平时你自己也在这些方面十分注意，怎么今天就这样糊涂？……”
他仍旧保持着原来的那个姿势，手中握着那张他们紧紧相拥的照片，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双眉紧蹙。而潘尼洛教练依然气吼吼地瞪着他，等他开口解释；他终于说道：“……拍这些照片的人，太卑鄙！”
潘尼洛教练暴跳起来，吼道：“裴逸！我们今天不是要听你来评判其他人的做法！我们在等着你的解释！这个女人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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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的瑞谢迪经理眼看气氛剑拔弩张，慌忙出来打圆场。“哎……教练先别生气。裴逸一向是个要求自己很严格的好小伙子，也许他真的是有自己的理由也说不定……”
他一边拉住潘尼洛教练，一边转向裴逸，严肃地说道：“裴逸，你也知道，球队不是要干涉你的私生活，只是……眼下你正是该好好努力在大联盟站稳脚跟的时候，为了你自己的前途着想，你也不该在这个时候闹些绯闻，转移大众对你的实力的注意……要做一名好球员，你以为只要球技高超、经验丰富，就足够了吗？你的形象也很重要！你如果私生活一团糟，就算你是天才，早晚也要被球场外的那些个东西把你的才华消磨殆尽！这种自毁前程的事情，我们见得多了，不能眼睁睁看你也糊涂下去！在维护别人之前，你是否要想一想先维护好自己的前程？”
潘尼洛教练听到这里，反而更加恼怒，顿足道：“我们一直以为你是个不用大家担心的孩子，你一直不都是懂得上进，明白道理，很努力的吗？可是……现在却和一个不明不白的女孩子搅在一起！你还想隐瞒我们什么？我们查问了你公寓的管理员，他说这个女孩子根本就是住在你家里的！你可能觉得我们反应过度了，可是这个消息如果让外界知道，你还想不想好好打球了？现在我们都在帮你，替你封锁消息，可是你自己也得争气呀！我不管她是谁，和你有什么关系，眼下正是你要使劲的时候，她不能住在你家里！她得搬出去……”
裴逸一震，愕然地抬起头来望着潘尼洛教练和瑞谢迪经理。他自从升上大联盟一线队之后，从来没有被这样呵斥过。他也明白这两人不过是为了他好，怕他分心，怕他的公众形象受影响，怕事件曝光之后他被记者无休止地追问和纠缠……可是，他做错了什么呵？他自认光明磊落，问心无愧，为什么要被这样地斥责，这样地冤枉呵？
他慢慢地摇了摇头，终于开口，低声但坚定地说：“……我不能这么做。”
“你说什么？！”潘尼洛教练和瑞谢迪经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异口同声地追问。
裴逸直视着他们，果然又清清楚楚地说了一遍。这次，他的语气里再也没有迟疑。
“对不起，但是，我不能这么做。”
“为什么？！”瑞谢迪经理赶在潘尼洛教练发火之前，抢先把他拉住，不解地问裴逸。“你难道不知道我们都是为了你好么？你难道不能体会球队培养你的一片苦心么？那个女孩子到底是谁？值得你这样不顾名誉前程的维护？”
裴逸张了张口，却又咽了回去，只是哂然摇头笑了笑，轻声说道：“是啊……为什么呢？……我也不知道。”
潘尼洛教练终于忍不住拍了桌子，刚要发作，房门就“砰”地一声被人大力推开，屋里的三人都被惊动，皆转身向门口看去。
一个浪潮队的工作人员气喘吁吁地站在那里，慌慌张张地报告说：“经理！教练！糟了，有、有个女孩子在球场侧门那里，被记者堵住了……要、要问她关于裴逸的事情！现在门卫肯特正在应付记者，请……请你们赶快去看看吧！”
潘尼洛教练和瑞谢迪经理闻言互相对视了一下，不约而同地冲向门口。瑞谢迪经理出门之前还不忘匆匆吩咐那名工作人员：“负责公关宣传的，今天都有谁在？蒂姆在不在？赶快叫他一起去侧门处理这件事！”
裴逸在原地愣怔了一瞬，随即转过身，紧跟教练和经理的脚步一起冲了出去。他跑得飞快，在路上超越了所有赶去的人，第一个跑到了侧门边。在距离侧门不远处的阴影里，他忽然一个急刹车停了下来，以手背擦拭着流到下颌上的汗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望着门外那群扰攘的人。
他看到门外有那么三四名记者，还有摄影师，以及浪潮队大球场的门卫肯特，将婉汀团团包围在其中。他只能从人群推搡晃动之间的隙缝里偶尔看到婉汀的脸。很奇异的，她的面容十分平静，仅仅在受到了人群推搡或者记者大声发问的时候，会略微皱一皱眉。
在这糟糕的一天里最终看见了她的面容，他的心里却说不清是怎样一种情绪，仿佛又想要去为她解围，又不知这一切从何说起。但在他犹疑之间，门外的记者已然不耐地骚动起来，有人首先发问：“……请问这位小姐，你是裴逸的什么人？”
她是他的什么人？什么人？呵！在这混乱的一天里，好像有无数人都问过这个问题，可是，连他自己也没有答案呵，又教她如何回答呢？裴逸焦急起来，正要出去为她解围，就被从后匆匆赶来的瑞谢迪经理一把拖住，死死拽着他手臂，不让他现身。他只能焦灼地望着人群包围中显得细瘦而单薄、势孤力单的她，看到她慢慢抬起头来，目光灼灼地直视着那个发问的记者，然后眼神飘过了那些包围着她的人，直直盯向大门之内的球场。他浑身一震，感觉那视线似乎穿越了虚空，直直投射在了他身上一般。
然后，他看到她忽然弯起了那双似乎总是带笑的眼眉，微微地笑了。虽然距离她很远，他却能清清楚楚地感觉到，她那澄澈的双眸里并没有笑意。
他听到她的声音清清朗朗的，在空中回荡。
“我？我是裴逸的表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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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句话的余韵在今日晴朗得没有一丝风的湛蓝天空里逐渐袅袅扩散开去，裴逸只觉得脑袋里“嗡”地一声，轰轰作响。
那些记者大哗，不死心地又立即追问：“那么你为什么在这张照片里……？”说着，还有人递上一张照片。裴逸猜想，那应该就是她将脸忽然埋进他胸口，说着一些令他莫名其妙的奇怪话语的那一瞬间。
他看到婉汀接过了那张照片，似是仔细审视着，唇角忽然慢慢涌上了一抹奇异的笑意。然后，她静静地说：“啊，原来是这样。这个，是因为，我爱上了一个人，所以我深深地苦恼着。我不过是来找表哥倾诉我心底的苦恼，他开解了我几句，如此而已。你们，千万不要误会。”
他听到自己身后的瑞谢迪经理长长舒了一口气，有丝赞赏地低声说道：“嗯，不管她说的是不是事实，这个女孩子毕竟还很知情识趣！”随即，瑞谢迪经理又转向另一个人，吩咐道：“蒂姆，还好你在！如今那个女孩子已经亲口作出了澄清，余下的事情，就由你来料理了！要记住，尽量压下去，不要让任何媒体拿着这女孩子的说辞再来做什么文章，知道吗？”
他身后的人答应着，很快去了。而裴逸就一直在阴影里伫立着，直到门外的人群都已散去，身后的教练和经理以及工作人员也都离开了；只有不知何时走进了大球场的婉汀，此刻正静静地站在他面前。午后的阳光直射在他们身上，灿烂得几乎刺眼，令他不禁微微眯起了眼睛。
他终于哂笑出声，语气微带自嘲地笑道：“‘表妹’，嗯？看来，我不用替你担心了——你自己早已经想好了面对别人的说辞，是吗？倒是我，白白地替你担忧着，怕这事件波及到你……”
婉汀的身躯微微一震，然而她却始终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这般平静的反应显然激怒了裴逸，他的声音忽而放大了十倍，他迫向婉汀面前，热热的呼吸吹拂到婉汀面容上来。
“我刚才还在想，如果教练和经理一定要赶你出去怎么办，如果他们一定要认为你不是个好女孩怎么办……我甚至在想，如果我一定不肯照他们说的做，他们会不会不让我上场，会不会将我降回小联盟的二线队，甚至……会不会将我从球队中除名？我都不知道！我不知道他们会对你做什么，也不知道他们会对我做什么，我只知道我不能让他们责怪你，不能让他们把你赶走！结果……你好，你好啊！你居然早就想好了这么一套说辞来应对所有的人！我……我真是枉费那一番心理挣扎！”裴逸愤愤地说着，咬牙切齿，一把攫起婉汀的手腕。
“梁婉汀，你说，这一切，是不是你早已经计划好了的？只有我，白白为你担心，白白经受了那么一番天翻地覆的心理挣扎，还做好了最坏的准备……梁婉汀，你让我很轻易地，就像个傻瓜……”
婉汀的脸色随着他的言语而变得愈来愈白，最后，她的眼里终于涌上了两颗大大的泪珠。她微微一眨，那两颗泪珠就滑落脸颊。
“我……我没有……可是，我没办法让你相信……裴逸，你为什么不相信我？为什么？”婉汀的声音颤抖，双手冰凉，无法抑制自己脆弱的眼泪。她因而仓促地把脸偏向了一边，躲开裴逸的目光，那些只存在于她一个人心底的往事汹涌地挤拥在她的胸口，她的心中忽然变得无比寒凉。
她忽然无声地笑了笑，视线凝注在裴逸脚边的地面上，低声说：“我……不过是怕那些记者误会。”
“你……你说什么？！”裴逸只觉得自己的脑袋一阵嗡嗡乱响。他也不明白自己乍然听到这句话，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他只感觉得到，强烈的忿怒涌上了他的胸口，使得他无法思考半分。他陡然大笑起来，不敢置信似的再度迫近婉汀面前，一字一句地问：“你……好像很怕那些人误会？”
婉汀一惊，猛然抬头，却迎上裴逸直视着她的那种奇异的眼神。婉汀的心忽然跳得快了十倍，这样的对白何其相似！她慌乱地转过身去，一言未发，就打算匆匆离去。
裴逸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女人在说了那么多无情无义的话之后，居然要一声不吭地跑掉，把这么大一个烂摊子丢给自己来收拾？他气急败坏地吼道：“梁婉汀！你给我站住！你给我说清楚，这到底都是怎么一回事！……”
可是他的话被一名球队工作人员打断。那人从后赶来，匆匆忙忙地拉住他就要往回跑：“哎呀！裴逸，你怎么还在这里啊！教练和经理还在等你去继续谈话，商讨一下这次的事件应该如何对外界统一口径，大事化小呢！你赶快去吧！”
婉汀在场边的小门旁停驻，回头向球场中望去。裴逸的身影逐渐远去，整个球场又恢复了先前的一片的空旷静寂。午后的日光依然耀眼地直射在地面上，没有一丝风，温度似乎升高到了能把一切沸腾烤焦的地步。那强烈的阳光，刺痛了婉汀的眼睛。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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