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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 章


  那里的天色。

  你去过后,一辈子都忘记不了了。

  再也不想去第二次。

  是鲜亮鲜亮的红。一圈圈地,鱼尾纹一样地,弥散晃动开去……有点宛如恶魔的笑容。在地狱里摇曳着的恶魔,爬上了人间。爬上了天之国。

  寒冷的气候,这里全是热的。地热。有的岩石缝隙里咕咕咕地往外吐着温暖的气。在这个时候,没人敢上去捂捂手,暖和暖和,因为那好象是死人在地底里往外呵一小口有小口的气……

  是要好多好多的死人吧。

  呵气。一小口一小口。

  我觉得全身的鸡皮疙瘩都在往外钻,我的小腿肚子也冰凉凉轻飘飘的,可以说,在那个时候,是根本不敢停下步子,不敢真的仔细把眼光停留在某一处去细看的,就怕看到了不该看的、那些人间鬼间分不清的、那些模糊的影子、这里没有尸体没有腐烂没有哭嚎、这里只有可以喝下肚的50层大楼——

  呵呵,是啊,是啊,我傻傻地干干地笑,无声无息,嘴巴发干发苦,也不可能发出声音来,那些高高的钢筋铁骨的大楼肯定是被吸进肚子里了,所以现在才缩成那么一小点一小点……

  ——“黎鸣,你在干吗?!”——

  我呆呆地张大嘴巴,“啊?”我也不知道自己干嘛这样,我痴呆地仿佛什么都看不到的摇摆着头,我往左望,往右望,往天空里望,飘来飘去哦,飘来飘去呢……

  “哦哦!我在,我在……”我想,我只是不知道自己当时该干嘛了。

  我不知道,自己看到的到底是什么。好奇怪哦。房子都到哪去了。人,都到哪去了。

  我们还仅仅是在外围。

  可是我已经完全识不得这是人间的土地了。

  ——这里到处散着烟,到处是气体,和影子,只有一两处尖尖的房檐顶搁在地面上,应该有手指留下来吧,比如断掉的,流血的,留只脚,或半个身子,这电视里都演过的啊,可是,那些呢?人呢?死掉的人也好?为什么,为什么,其他的,一切痕迹都被抹去了——我只是个教育记者,我只写过学校老师学生升旗小高考,我起码是来写尸体的吧!可是,尸体呢?总得给我一具两具尸体吧?残垣断壁呢?你们至少留点让我写写啊!

  呈现我面前的,直径一公顷范围里,遥遥望去,原本密密麻麻的房屋,竟然全部诡异地消失,这里仿佛天生就是光秃秃的平地,没有树木,没有鸟,没有花香,没有小孩的哭闹,没有阳光——我听不到、我什么都听不到了——

  像是辐射后的岛国。

  声音都给吞没了。

  我捂住耳朵,我小小声地,小小声地,开始尖叫——

  “好痛!”我委屈地嗫嚅,呜呜地咬住嘴,胳膊被掐住了,我动也不动了,不敢反抗地乖顺地望着对方,用眼光表示绵羊臣服!这个死变态居然掐我!痛死了!这个湖南男人正在用吃奶的力气在掐我的小藕胳膊小筋。

  ——我虽然二十八岁了,但是我的胳膊也是小嫩胳膊啊。我洗澡都舍不得用太大力气搓灰的。现在,十几层皮都塌下来了。我发誓,他当时真的有用大拇指和另四个手指一起用力拧我胳膊上的肉,而且是在拽着拧。

  陈凡你去死吧你去死吧!你这个丑八怪你这个烂花花公子你这个阴谋家!

  真的很疼。皮肯定破了。他的指甲都陷进去了——

  我知道,不会有人信,就算我把被掐破的伤口给家人看,他们也会安慰我说,你自己不小心,怎么好意思冤枉主任?这么大的人了,得识大体。所以,我也不会给别人看我的伤。

  大家都不会信我的。

  “你是我带过的最没出息的部下。”他低低咒骂,仿佛听到了我的腹议,当场他就原形毕露,凶猛地裂开刻薄的牙齿,吐出刻薄的讥诮——这个男人、此时的面容就像条黑蛇,他嘴里说着蛇语,嘶嘶地往外吐着信子,“嘶嘶嘶,嘶嘶嘶……”

  蛇信子是分着岔地,横扫过来——

  我眼睛发直——

  在那片惨白的烟雾里,在寒冬的风里,我仰望着对方蛇一样可怖的面容,我觉得蛇信像擦过我的脸,把皮都刮出了血,我感到脸也疼起来;我朦朦胧胧才发现,原来陈凡的眼睛是微微狭长的,脸也是瘦削尖锐的,加上他一贯黑黝黝的阴沉面色,那时刻他俨然就不是活人了,就宛如死人附体,我一贯怕他,现在,我简直是吓得快屁滚尿流了——

  “咯——”我打嗝了。

  “咯——咯——”我在,不停打嗝,我被他吓得失态了,我完全没有一点记者形象地开始不停打嗝。

  虽然我干过各种失态的傻事,但是这次实在太离谱了。我竟然对着主任,发我工资的主任,在打嗝。我在心里痛苦无比地喊:我不敢在腹议您了,我错了!我就是您带过的最没用的部下。

  好了,我承认了。

  承认八百年了。

  反正他一逮到机会都这样人前人后打击我。

  他可以把我打嗝的事回去到处说了。他就是这么恶劣,最喜欢曝人短处。就是这样尖刻的家伙。

  ——可是,眼下我也没有办法,“咯——咯——”我拼命往喉咙里咽口水,憋气。

  其他记者都在军人保护下急匆匆赶路,只要走过这一小段荒田,就到达最后目的地。没有一个同事东张西望,大家只想早点赶到指定地点,采访指定的人和对象。这是行规。

  ——怪我自己事前做了充足的功课,把行程所要经过的村庄和建筑物都打印出来,我还用红色箭头画出了主要标志物,以便随身带着对照。

  我,我是怕自己迷路啊!因为我经常走神,一走神就会迷路啊。

  我怎么知道会看见这么可怕的情景呢?

  我怎么知道会吓到尖叫,会被陈凡听到,会被掐,会吓成这样呢!

  天啊,这片雪白的暖和暖和的烟雾,难道真的是地底下的死人们呵出的最后一口暖气吗?他们会不会,男女老少都在把嘴巴贴着地面,往外轻轻吐气……我们的脚底下和他们隔着一层薄薄的土呢!我要吐了,我不能吸气,更不能呼气,好恶心,我不能吸气了!

  我一边不能吸气了,一边还在拼命地连续地打嗝。

  我快不能呼吸了。

  我绝不能给我们报纸丢脸,这么多其他报社电视台广播的记者在一起,我不能不能不能!我赌咒发誓。

  我已经感觉不到胳膊的疼痛了。衣服完全地湿透了,这里的空气好糟糕。闷极了。

  地面,在脚下轻轻地,一点一点地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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