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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困兽


  掌心一道锐痛刺入心底,阕寂声场蓦然消失。

  耳畔潮水一般汹涌各种嘈杂市声,倏然蹙眉,眼前模糊的场景忽然聚了焦,视线中央是一张熟悉脸庞,已经脱下萨满大巫的面具。

  慕容眉峰微轩,“且忍一忍,碎瓷须得清干净才好。”

  定一定神,我环视周围,看着像是街边敞棚的茶寮,已经坐了不少茶客,细竹帘子高高卷起,阵阵寒风拍得卷帘微微晃动,帘角一挂竹筒风铃“空空”作响。

  一名褐衣老者一额的汗,正欠着身将一盆热水端上桌,旁边另有个身量瘦小的少年,面色发白瑟瑟发抖。

  “公子恕罪,小的,小的这就去请大夫……”老者的话音发抖着搁下热水。

  甚么状况?

  我愈发糊涂起来。

  手上又是一下尖锐疼痛,我几乎没跳起来,腕子被人一把压住,慕容低喝,“你还要不要这只手!”

  愣愣垂首,一片殷然血色刺得人眼睛生疼。

  左手正被慕容执起平摊在桌面,掌心血口错落,其中一条特别深且长,鲜血淋漓极具视觉冲击。刚才那一下痛便是慕容为我起出最后一片碎瓷,目光一转,就能看到之前已经起出来的几片碎片,血渍一搭搭自袍袖至衣襟煞是嚇人。

  “怎么回事?”我的声音不知怎地有些涩然。

  老者忽然拽着少年扑通跪倒,额角触地,颤声道,“小的该死……还请公子大人大量饶了这孩子,可怜娃子打小没了爹娘……实在不知道公子从门口过,不然纵是给公子垫脚也不能冲撞了公子……小的该死……”

  就算他语无伦次,也能大概听出这间茶寮便是这祖孙二人在经营,少年出门倒残茶时绊了一跤,砸了茶壶的同时恰好撞上我,连累我也摔了一跤,撑了一手碎瓷片。

  少年也呜呜哭起来。

  慕容瞥一眼小丁,后者急忙喝止二人,驱退围观的闲杂人等,将祖孙俩带了下去。

  伤手尚未沾到温热的水,一大滴血珠嗒一声落入水中,迅速坠入盆底又马上逸散淡化,转瞬就已看不见,慕容用帕巾蘸水细细濯洗伤口,整盆水顷刻已被染红。

  “啊!”

  吃痛之下,我低呼一声就要抽回手,却被他一把捉住,“明明!”话声低沉而严厉,透出不由人反对的权威。

  心下陡然一凛,瞪着面前水盆,眼底渐渐泛起猩红。

  电光火石间,我霍然抬头。

  想起来了。

  钱塘通财。轩辕老头。以及,紫瞳之影。

  顾不得伤口兀自流血,我反手一把抓住慕容的手指,急急道,“小庄,你……没事么?”

  他微一扬眉,看我一眼,手上动作却是不停,一径洗罢,抬手在我臂弯脉门几处掠过,以帕子拭干水珠,血已然止住,这才说了声“莫动”。

  小丁不知几时已回来,在一旁奉上药膏及洁净帕子。

  我抬手躲开药膏,转脸问小丁,“轩辕老头呢?我们不是去了老钱塘么?怎么会在这里?”

  是的,早先种种嘎然而止于我提剑刺出的瞬间,此后又发生了甚么却是再不能想起。

  我们是如何离开的老钱塘?轩辕老头究竟甚么来路,他的目的又是甚么,为何会身具冥月异能,竟然还能祭现紫瞳?最重要的是,我那一剑到底刺下去没有?若是有,慕容怎么毫发无伤?若是没有,他又如何全身而退?

  脑中有太多疑问,未及一一发问,小丁已甚怪异看我一眼,小心翼翼道,“三爷在说甚么?”

  我一怔,还没反应过来,犹自说,“轩辕不光,那间赌坊的主管,只有一只眼睛一只手的那个老头儿……”

  忽地看见小丁的表情,我倏得收了声。

  他一副敛气凝神的恭谨模样,看着我的眼色却十分茫然,另含狐疑及警觉,明明我的语速不算太快,口齿也十分清楚,他那里分明就是一副听不懂的形容。

  “你呢?”一种微妙的惶惑感蒙上心头,我转脸盯住慕容,故作镇定地问他,“你知道我在说甚么,对吧?小丁没有看见,因为他在门外廊子里,可是你和我在一起……你看见了是不是?我究竟有没有……伤到你?”

  看着慕容的容色,我的心一点一点沉下去。

  “你……也不记得?”我想笑一笑,脸部肌肉却不受控制,嘴唇都开始微微颤栗,“那么刚才到底发生了甚么?我明明记得……怎会,怎会……”

  “莫怕,”慕容将清凉药膏敷上伤处,沉声道,“我必想法子保住你这只手……”

  猛地挣开他的手指,推桌而起,抬头间,对面街边一座黑檐白墙的馆屋进入视线,黑漆大门上方一块门匾,上面清清楚楚四个大字——钱塘通财。

  几乎毫不犹豫地,我抬脚就走,慕容似乎想要阻止我,踏出一步后忽然又收住脚,由我出了茶寮。

  一路遇到的行人纷纷让开一条道路,我心里明白,自己白着一张脸,眼里是不可自抑的惊与怒,身上斑斑血渍,形象不是不嚇人的。

  径直来到老钱塘门前,两名守门的壮汉目存疑虑迎出两步,恭声道,“这位公子是?”

  我简单地说,“轩辕不光呢?我要见他。”

  “您要见我们老爷子?”其中一人甚是惊异地上下打量我一番,“请问公子如何称呼?”

  ——很好,至少确有轩辕不光这个人。

  我已经懒得与人罗嗦,一拂袍袖就要往里走。

  那二人赶忙拦在门前,我心下怒起,低哼一声,伸手就是一掌,自然而然已经蓄上内力。对方不敢硬拦,只得让出道来,一人扬声喊了句“老爷子有访客”,另一人拔腿冲向一旁角门,想必亦是去报信了。

  因为刚才来过,熟门熟路已经到了大堂前庭,一群场丁呼喇喇正跑出来,阵势不小,大约以为有人前来踢馆。

  我冷笑一声,板着脸孔便要硬闯,被慕容轻轻拽住,扯至身前。

  “明明,”他说,“别胡闹。”

  “我没有!”我愤而回头,盯住他,一字一字道,“信不信在你,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说罢摔开他的手,才掉头举步,围成半圈人墙的场丁突然哗一下分开,一个人像块石头一般被人从里面丢出来,堪堪跌倒在我面前。

  有人追出来恶声道,“石大少爷,您还是赶紧回去收拾收拾东西吧,回头自有人带着血契上门取房契。”

  地上那人跪爬几步,哀告道,“几位小哥儿帮忙通传一声,就说石褍求见老爷子……”

  “呸,老爷子也是人想见就能随便见的么!再缠夹不清当心咱们手上的家伙不开眼!”

  好熟悉的场景。

  定睛一瞧,地上那人正是先前见过的那名败家子。

  可是不对。时间对不上。

  我不禁踏前一步,俯身在那败家子肩头一拍,“喂你,你刚才不是已经被赶出去过了么?你欠赌坊的前帐不是已经都清了吗?”

  本已痛哭流涕的人甚诧异看了我一眼,皱成一团的苦相凝固在脸上,当真说不出的奇怪和可笑。

  即便如此,我也已经记起,就是这个男人。

  不出意外的话,他也该记得我们才是,毕竟是因着我们才能令其前帐结清,祖屋得保。

  岂料姓石的败家子眼皮一翻,非但不认得我,还大有嫌我给他添麻烦的劲头,不耐烦道,“这位兄台想是认错人了吧,我适才一直在里头下注,哪有离开过内场……莫非?”他语声一顿,上下扫我两眼,眼眶青里发红,一把拽住我的袖角,“小弟早先可曾向兄台做过借贷……这位兄台请问高姓,可否再借几两银子给小弟……”

  不对不对。到底发生了甚么。为甚么会这样。

  到了现在,我心中的感受已经不是一个惊字可以形容,胸腔内心脏跳得激烈,因为惶恐手脚都有些酸软。猛然抽出袖角,拔腿就要往里闯,全然不顾周遭的场丁再次围拢来,有人手中的家伙已经高高举起。

  “住手。”

  人群背后传来一个颇威严的声音,人墙再次分开,众人的态度竟是十分恭敬。

  难道是轩辕老头来了?

  思量间,只见迎面步出人群的是个一眼看去一团和气的胖老头,着了一件褚色熟罗团花袍,银盆似的圆脸上眼睛不大却有神,颌下稀稀拉拉几绺软须,看着就像每间商铺柜台后面常见的帐房先生。

  不等我开口发问,胖老头已经笑呵呵走过来,抬手拱了拱,就连一双手都是白白胖胖,手背骨节处一个个浅浅肉窝。

  他清了清嗓子,客气道,“咳,请问哪位公子要见小可?”

  一双晶亮小眼在我身上停了停,又投向我身后的慕容,旋即定住不动了。

  “小可轩辕不光,乃是这间老钱塘的前台主事,两位公子……噫,这位,这位莫不是……”

  脑中轰得一声如遭雷击,我失声道,“你,你是轩辕不光!”

  胖老头微微一愣,颔首道,“正是小可……”他不断偷眼瞧慕容,似在斟酌措辞如何开口。

  我已经顾不得礼貌,十分粗暴地打断他,“带我去内场,内庭,随便叫甚么,就是你们招呼贵客的那种包厢!”

  他眼色一沉,面上却是不敢露出分毫,瞅瞅慕容,后者面如静水不动声色,终于微一欠身,不气不恼蔼然一笑道,“公子既有雅兴,便随小可移步内庭吃杯热茶罢。”

  又是颇为熟悉的说辞。

  场丁早已散去,就连那姓石的败家子都不知道在几时已被拖了出去。

  余下几名装扮态度都更为得体的赌坊领奉跟在自称轩辕不光的胖老头身侧,闻言便应了声“请”,头前带路。

  我一言不发,一路来到内庭。

  门前童子看见来人急忙施礼,胖老头轻声问道,“曹老爷还在里头?”

  两名童子一齐点头,应了声,“是。”

  胖老头转头看过来,面上颇有难色。

  我这才注意到一丝异样况味。

  庭院还是那座庭院。

  小池波光泠泠,阑干清冷,明轩雅静,草木葽葽,风声细细,间或有鸟啼婉转,只是其中又夹杂着一些别的声响。

  乍一听去声音断续飘忽,发声十分古怪。

  起先我还没反应过来,忽听一名女子逸出一连串似痛苦又似欢畅的嘤咛娇喘,男子粗声低语了些甚么,女子媚声笑了……这才猛然惊觉里头正在进行些甚么。

  “咳咳,”胖老头压低嗓音踌躇道,“此地说话不便,公子若有话要问小可,还请换个地方再说,您看如何?”

  我还能说甚么呢。

  回到前头进了另一厢的一处开间,隔着阔远中庭可见可闻大堂处的喧闹景象,胖老头歉然道,“地方浅窄,这会儿内场业已都有人,只好委屈公子且来此地坐坐……”

  我已无心听他客套,待要发问,却又不知该问些甚么,又急又恼,额上沁出一层汗意,半晌才道,“我要找,找一个只有一只右眼一只左手,脸上还有一道大疤的人。”

  不用胖老头回答,瞧他的神色,其实答案已经很明显。

  只是实在不甘心,还要再确认一遍,再开口却连声线都哑了,“你们这里可是没有这个人?他说他是轩辕不光……那么有没有人见过他?他那个样子,见过他的人不可能记不得,你能不能帮我问问……”

  “呵呵,”胖老头向手下递了个眼色,才小心翼翼陪笑道,“小可其实原来不叫轩辕不光,而是叫做轩辕光,做了这一行后有客人嫌这名字晦气,后来才改的……说来也怪,自从小可改了名,这老钱塘的场子竟然越做越大……今日居然能迎来,迎来两位贵客,实是蓬荜生辉~”

  这时,已经有人上前伏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老头略皱眉,低声问了句,“当真没见过,有没有多问些人?”

  我手足冰凉,扭头避开他怀有歉意的眼色,强自镇定问慕容,“小庄哥哥,你呢,还有你小丁,你们难道也都不记得见过这样一个人?”

  他们看我的眼神里有无奈,也有同情。

  “且回府再说,”慕容伸手便要挽过来,“你的手须得尽快施针……”

  我闪身绕过轩辕老头,大步经过中庭进了大堂,随手抓住一名赌客,厉声问道,“你有没有见过一个独眼脸上有道大疤的人!”

  那人吓一跳,奋力扯回衣襟,恼道,“哪来的疯子!甚么独眼龙,没见过……”

  不等他说完,我已经丢开他,一把拽住另一人,“你有没有见过一个独眼脸上有道大疤的人!”

  “呸呸,甚么独不独的,老子押的是双数,你敢坏了老子的运气,小心老子揍……”那人边说边扬起了拳头,话没说完,胳膊已被小丁一下扭住,人被推到了一边。

  “明明!”慕容的手指如铁钳,牢牢锁在我臂腕上。

  发生了甚么?

  怎么会这样?

  我的目光环视身周一圈,从一张张麻木或好奇的脸庞上掠过,他们看着我的眼神,就好像在看一个疯子。

  眼前的景象渐渐有些模糊,诸多面孔如万花筒般旋转变化,最后变成一张一样的脸。

  那只独眼深处似泛起一星幽蓝的光,然后逐渐放大,从一点微芒幻化出整片诡谲暗紫。他盯住我缓缓露出一丝笑意,脸上的大疤因为笑而扭曲,疤痕同嘴角忽然连为一体,如同脸庞上一张巨大的猩红的嘴,撕裂而笑。

  “喂,”那张嘴一开一阖,“你真的不知道我是谁?”

  他桀桀而笑,“我就是你呀~”

  所有的忍耐都已到了极限。

  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竟让我于瞬间挣脱慕容的指掌,排开众人跑出赌坊来到街市上。

  天光已然暗下来,有店铺开始掌灯,集市较之前却更为热闹。

  行人如织,繁华如尘。

  我宁愿自己只是做了一个噩梦,梦中种种忧惧如流沙过境,过去便再不留痕迹。

  只是心里分明晓得,之前种种本是真的,却为何无人知晓,无人记得,无人印证。

  不知道甚么时候,手心的伤口复又开始流血,黏稠滚热的液体沿着指尖缓缓流淌、冷却、滴落。寒风如薄刃,毫不留情切开肌肤,划进骨血。身畔人潮退避三尺,人们眼色惊惧,视我如疯魔。

  我想仰头大笑,眼角却有冰凉之意滑过鬓角洇入发丝。

  冲出人群,一径狂奔,虽不知该去往何方,却不敢稍作停歇,仿佛只要一路跑下去,就终能摆脱这缠人的噩梦。

  我一头撞进一具结实的胸膛。

  头顶的眼眸深深,似盛满星光,他的声音低而严厉,“敛住气息,抑住心魔,驱除幻相。”

  幻相……幻相你妹啊!

  我在心里怒吼。

  才不是甚么心魔好不好?就算有心魔,那也不是我,是你,是你们!明明是你们全体魔怔并失忆,被那个妖异的轩辕老头操纵着丧失了神智!所以,让你的达摩心经还是韦陀伏魔咒之类的玩意儿都见鬼去吧。

  气急败坏下,我怒道,“慕容庄你个大猪头!你明明说过你有甚么达摩神功护体,根本不会被冥月媚术迷惑,那刚才是怎么回事?”

  心里咯噔一下,我猛地收声,人也突然静下来。

  盯着面前那张冷静的面孔,忽然有种不敢置信的愤怒。

  “你是故意的……”我喃喃道,“慕容庄,你始终,还是不肯相信我。”

  “由始至终,你对明慧都存有戒心。”

  “所以,你看着她受苦,看着她挣扎,却总也不肯相信她其实根本不愿算计你。”

  不知不觉间,我已经换了一种视角和称谓来说话。

  “你这混蛋!”我试图推开面前这个神情冷漠的人,“你根本不配她那样待你……你知不知道,明慧为了救你,宁可自己去死……”

  他眼底微有波澜,握住我肩膊的手指陡然收紧,唇角一动,似苦笑般低低道,“身边若有人亦同此心,你……可知道?”

  我一愣,还没回过神来,头倏得剧痛,就好像有一把利剑挟裹雷霆劈开了脑袋。

  本就不吃痛,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还没来得及尖叫出声,第二下、第三下……接踵而来,铺天盖地的剧痛如同一把钝锋的锉刀一下一下锉着头颅。

  与此同时,一些破碎画面如闪电般闪回出现。

  雪亮的剑光映出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刺入对面之人心口的一刹那,不曾执剑的手终于勉力抬起,一下就握住了剑身。

  那样深刻的疼痛也不能阻止仗剑挺进的动作,于是我一咬牙,大力按下剑锋,拍向一旁的桌案,一掌击碎薄胎钧瓷的茶盅。

  “明明!”

  “傻孩子!”

  眼前交替出现的两副眉眼,一人眸底寒意迫人,一人眇目妖瞳摄魂,只是在那一瞬,却都是一般无二的惊痛交加。

  头痛欲裂中,我讶然想起,当时那张残破的脸庞其实已换了模样,虽然还是一般的独目与疤痕,却已不复之前的狰狞可怖。

  ——谁都能够看得出,那张脸庞的主人原本该有怎样的风华与绝色。

  而那残破面容,为何看着却也那么熟悉?

  只是我已完全顾不上关注轩辕老头的怪异之处,只因当时更令我感到震惊的是——慕容庄,他是如何摆脱蛊惑,恢复了神智?

  剑尖几乎已经刺破胸前衣襟,他却纹丝未动。若非我有片刻清明,继而又采取了这么激烈的法子来制止自己,他此刻已经是个死人。

  “你才……疯了……”话语破碎不成句,我瞠目结舌瞪着面前的男人。

  他这么做是因为——他在乎她。

  为了试探她的心,他宁可拿自己的性命去冒险。

  他终于略有动容,“你记起了甚么?”

  是的。

  就算不是全部,也已经足够。

  我比你们想像的更强悍,是不是?

  不管那假的轩辕不光究竟是冥月何人,就算施展了冥月幻术中最为精妙的血祭移魂,还不足以控制我的神智和记忆。

  只因他低估了明慧本尊,更想不到这具躯体内其实灵魂早已易主。

  所以,不管你们怎么决定,也不管明慧肯否接受,重要的是我愿不愿意。

  耳语如魅,“值得吗?你当真愿意为他舍弃一切?”

  胸口渐渐充斥怒意,我想冷笑,想说话,嘴唇却哆嗦地无法自制,用力闭一闭眼睛,几乎拼尽了全身的力量,才勉强吐出四个字。

  “我、不、愿、意。”

  圈住身体的胳膊蓦地一僵,力道渐重,又缓缓松开。

  我向地面滑去,口鼻之间热流汩汩,腥香气息溢满口角。

  尽管不确知自己究竟陷入了一个怎样的迷局,然而纵然身为困兽,亦不曾丧失突出樊笼的本能。

  不。我不愿意。

  我挣扎着想。

  对不起,明慧。我可以分担你的命运,却终究不能因此就放弃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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