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卅八章
38【破城】
曲沃南门到了,时已暮,城门都下了钥,郤豹派人去叫开城门,“太子欲入城!”。门却半天叫不开,郤豹正要亲自前去,城头上探出一个人头来,向城下呼道:“谁为太子!”
郤豹好不尴尬,只得说道:“国君长子欲入城!”
“是帅师伐东山者欤?”
戢自车上立起,冷冷道:“谁唤我?”城头上男子道:“我儿栾恩出征东山,他是否与子同返?”戢一呆,颓然靠在车舆之上。
城门却在此时缓缓开启,一人急匆匆奔出,在戢的车驾前跪倒:“栾恕在此,吾父老迈昏愦,伏太子体察。”栾恕为戢和郤豹等人做先导,引其入城,戢忽然落车,就在城门之下默默拜了两拜,栾恕忙也屈身回礼。
回到久违的新城,家臣已经燃起了燎炬,戢伫立庭中微一沉吟,正待踏阶登堂,身後一声喊:“公子留步!”却是东关五带着一队人马进来。“大胆!此为公子私室!”郤豹喝道。东关五笑道:“郤大夫息怒,五奉君命而来。”打开随身携带的匣子朝向戢,道:“国君有所馈。”
匣内捲叠着一件偏衣,颜色半黑半红,衣上还佩着一枚光灿灿的金玦。偏衣色驳而不纯,不可为公服,金性寒凉,玦者决离也,意象弃绝不用。郤豹自然明白其中深意,当场惊呼了一声,戢却只淡淡笑了一下。东关五一挥手,士卒将新城内的家臣仆竖都围住,然後对戢道:“请公子自裁。”
家老纷等都哭了起来,戢向东关五抻手:“剑。”东关五按剑连连後退,“公子,嗯,公子毕竟是国君之子,请升堂入内,免二三小人窥伺。”两名甲士便拥着戢踏进内室。
“太子恕罪。”甲士捉住戢两膀反扭身後,用粗实的黑色缧绁紧紧缚住他双肘两腕,按着他跪坐在席上。一名甲士立在戢的身侧,将戈架在他右颈上,戈援正正锁住戢的咽喉。戢仰起头望着这即将予夺他生死之人,目光中既无惊惧亦无悲苦,那甲士握着戈柄,竟是半天割不下去。旁边另一甲士一拉同伴肩膀,道:“请……请太子自处。”两人一齐退出,正要合上户门,户枢却似被什么卡住了。那适才对戢下不了杀手的甲士俯身一摸,拈起一枚物事,“断了?”,他恭恭敬敬的把东西呈到戢面前,“太子的玉笄。”戢不睬他,他便将笄子轻轻投在戢的衣衽中。
椓椓,椓椓,内室南北的窗牖都从外边钉死了,户门砰然关闭,戢茫然睁大双眼,周遭升起无边的黑暗。
***
两日,三日,抑或只是一秒一忽,室中不辩日月,戢无从知晓他在这暗室中呆了多久,反绑的双手和久跪的双膝早已血滞麻痹,而他却是自从关入深室起便水米未进,酷夏暑气正盛,戢渐渐不支。
咕咚。
“什么声音?”户外两名士卒打开一条门缝张望,“太子晕倒了,离死不远了。”“先歇一歇,回来就差不多了。”
死?戢心里模模糊糊地想到这个字。死?从前不是没有濒临绝境,只是这回大概是真的了……苟效公义,其躬不恤,这是太傅的训勉……不,自己没有那么高尚……
许多身影在戢脑中一闪而过,不是他不想在死前细细追想,只是戢再也无法集中精力,内外的煎急乾渴已烧得他神游志移。水,戢抑制不住地shen吟,可他语不成声,只是一声“嗬……”。
“嗬……”戢微弱的气息连他自己也听不到了。戢的身体轻飘飘的,眼看便要化作光与尘,可是……是什么气味拼命钻进他口鼻,甘甜馥郁,诱惑着他不能飞升。是……蜜水,蜜水,戢空空的头脑中只想着这两个字,蜜水,他使出浑身的力气向那芬芳爬去。不是爬,戢双手还捆束身後,只是在一点一点地向前屈伸。
一个硬物。
戢偏头撞了一下,额角撞出了血,物体倾攲,哗地碎了。戢埋首在碎片中贪婪地舔舐,舌头割破了都不自知。
蜜水……半乾的荆条蜜,只是里面还掺着细细的粉末,“木槿皮研的末”……这是……戢呆住了。他肩一侧,察觉身下还有什么硌着。戢慢慢挪动着身子,用反缚的双手一试,指尖立时便是一道血口。戢再次小心地触摸,指尖滑过锋刃旁那些凸起的纹路——“晋太子戢自作用戈”,是的,是这八个字,他抚摩过七年、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铭文,而当年冠礼上的祝辞亦於此刻回响耳畔,“太子加冠,乃作此戈。奖助王室,罔敢稍疏。”
眼中无泪,可戢心中热流翻涌,他是真的哭了。
戢缓缓地倒握住戈柄一卸,缧绁立断。他摇摇晃晃地扶壁站起,户门呀地推开了,士卒刚跨进一只脚,迎面便是金戈的一记钩啄。戢击杀了两名看守的甲士,拖着金戈跌跌撞撞走到堂上,猝不及防的两名士卒也为之所伤。
吱吱,一个毛茸茸的东西跃入戢怀中,朏朏!朏朏在戢肩上轻轻一啮,跳下地去。戢一咬牙,提了口气,随着朏朏转而折向后>
夜色中昂然立着一匹巨大的黑马,夏风飒飒,马儿肩颈微舒,鬃毛长长飘扬。
“龙马?!”戢轻唤一声,他从未见过龙马,可还是一眼识了出来。龙马欢啸一声,四足跪地,戢揪着朏朏翻身而上,“起。”
新城位处曲沃西北一隅,是以由其西门便可直接出曲沃,戢骑着龙马驰至此处却是大门紧锁,门下亦有兵士把守,戢带马回转,前方则是东关五所领的追兵。“公子受降!”东关五喊道。
戢策马徘徊片刻,向东关五冲去,东关五急忙道:“放箭放箭!”兵卒还未来得及射击,戢又回身转向城门。“守住城门!”东关五大叫。
城门守卒很是纳闷,因为戢至门前并未急于与之相斗,反而下马操着铜戈往门畔的城墙上重重敲了一下。东关五也深感不解,莫不是戢饿昏了失心疯?所有人众都屏气看着戢极其认真地往城墙上凿着,咣咣咣,一声声於深夜中悠悠回响。
“不好!”东关五大叫不妙,城墙居然现了个浅坑,坑下还竟然露出柴薪苫草,天哪,这是什么墙啊!
戢飞身上马,驱骑奔驰数步复掉转马头,大喝一声,连人带骑朝着他凿出的浅坑猛冲过去。
轰!尘土喧嚣过後,城墙上留下一个空空大洞,而戢已经消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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