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廿六章
26【腊祭】
曲沃的冬日反倒比澂去年在安邑时还要热闹些,原因是头一年晋侯与太子都出征在外,晋师精锐尽出,而是次只有太子戢独自领军伐东山,军队也只在先前下军的基础上扩充而成。去冬的幾次大祭晋侯因战而缺省,今年国君便领着多位大夫及宫眷来旧都致祭了。
开春以来的旱情导致举国歉收,年景如此,蜡zhà祭便不得不取消。此祭本为报答农事且所费不菲,循例罢停自是无可厚非,只不过蜡zhà祭通常也是载歌载舞、举国狂欢的庆典,众人扫兴之馀不免将注意力集中在随後而至的腊祭上。
可怜曲沃的飞禽走兽好容易送走了戢,又迎来了声势更为浩大的冬狩。盖腊祭以猎获的禽兽为祭品,擂鼓三通、铎铃摇遍,君臣纷纷踊跃登车,驱驰竞射。一番围猎之後,诸大夫士人包括幾位公子都次第呈上所获物品。
澂分明瞧见大骊姬的儿子公子戣kuí猎得一隻幼鹿的,戣刚十岁,这样已算是技艺非凡了,可在晋侯接受贡献时,却没有戣的份,就听到大骊姬埋怨儿子只撵到了兔毛,并连连称赞楚芈mǐ所生的公子戮箭术精湛,连获了五隻鹿。楚羋接受了这样的恭维,总算戮一向争气,不然非被戬jiǎn给气死。
“国君,是不是可以给戮提前加冠了?”楚芈不失时机地问道。
“唔。”晋侯并未拒绝。
澂瞟了戮一眼,暗暗对这少年生起厌来,提前加冠的殊荣只该属于戢呢,这可不是个好兆头。她皱眉一望,见公子戬也正狠狠地瞪着自己一母同胞的亲弟。
“不妥。”太子少傅里克出言阻止:“二十加冠乃是常制,提前举行必有慎重的理由。昔年文王十二岁、成王十五岁加冠,都是迫于时势必需提前行礼,以便熟悉政事。太子戢十一岁加冠亦是如此,国君当不会忘记继位次年染上恶疾,并且顾虑到曲沃新立,得国不稳,因而对太子参政抱予急切期盼。”里克哼了一声:“臣看不出公子戮有何理由需要破制。”
晋侯“嗯”了一下,太子太傅杜原款凝色道:“提前加冠的多为储君,太子尚在,公子戮何得僭越。”
“罢了。”晋侯简短道。
澂纾了一口气,可是看看楚羋和几位大夫阴郁的脸色,便又轻松不起来了。
祭祀时要由子孙代表祖先受祭,称为“尸”,通常是孙辈充当王父的尸。公子戮虽未如母所愿加冠,却在稍後的腊祭仪式上,受吉占而担任王父武公的“尸”。晋侯率诸臣朝北祭拜,公子戮高高在上,替王父领受着追思与尊荣。
“事情哪儿有这么巧。”
澂不知是谁说的话,心里却也跟着想:“哪儿就这么巧。”
***
里克这几年心里一直不大痛快。
里氏本出自嬴姓,是商代嬴姓理氏的一支,与李氏同源,由于得罪了商纣王,不得不弃下职掌司法的理官之职,从此天涯沦落。里氏传自里克时方才在晋国扎下根来,不过身为异姓大夫,里氏一族的处境始终相当微妙。一边是朝中公族大夫势力仍在,另一边是晋侯猜忌同宗转而倚赖异姓大夫,里克尽量不偏不倚,老老实实做他的大夫,为君谋,为国谋,但眼瞅着周围其他的异姓大夫如士蔿、赵夙以及一些并非公族的姬姓大夫一个个飞黄腾达起来,里克不免抑郁。按说他也是太子少傅、中大夫,可相较同僚就逊色得多了。
便是这个“太子少傅”害的!里克得出这样的结论。太子与国君政见相左,这是众所周知的,太子屡犯君怒,里克这个少傅如何当得安逸?国君又如何能宠幸自己?有心调停吧,可太子实在是太过刚强,连其授业之师杜原款都劝不得,更何况里克这样後来才安排上的少傅。嘿嘿,太子这样的人,又何用他里克来教!
想归想,里克自觉还是形端表正,对得起少傅这份差使,更对得起太子。好像前几日吧,楚羋借加冠之名对国君试探,国君也就含含糊糊地默许了,自己还不是不顾拂逆国君与夫人而直言进谏。哼,包括那个猪头戬,一众公子、大夫,个个盯着太子之位,别以为我不知你们安的什么心!
***(只有一点点,不成敬意,这是前戏的铺垫)
里克一路踏着怒意而来,一直行到宫室大门前的外屏,这才停下来整肃衣冠。踏进宫门,中庭内静悄悄的。
来早了。里克独自一人在庭内踱步,心里更烦了。嗳,他立在一棵枯树下喟叹。
“里大夫!”东厢里转出一人来热情地招呼着。里克瞥了一眼便把目光收回,来人是优施。
里克不认为自己是个健忘之人,今年夏初便是这个能歌善舞的优人当众扮作太子戢,假模假样地吹捧太子的武功,加重国君猜忌之心。里克当时予以痛斥,司寇捉了优施惩以鞭刑,这一点,里克相信优施当然更不会忘了。
树上立着一只灰鹊,啁啁叫了两声,算是替里克回应。优施笑容满面道:“贱隶为里大夫唱首歌吧。”也不管里克听不听,自顾自地唱起来:“暇豫之吾吾yúyú,不如鸟乌。人皆集于苑,己独集于枯。”
一心想要安闲快乐,却不知如何自处,智慧还比不上普通的乌鸦,人家都停在茂盛的树木上,自己却捡了根枯枝。里克闻言心有所动,喃喃道:“人皆集于苑,己独集于枯。”
优施意味深长地说道:“枯且有伤。”
“然则我已立枝头,如何不伤?”
优施挥袖向树上吆了一下,灰鹊受惊向空飞去,“置身事外呀,大夫!”
***
优人开始表演了,里克还在犹豫该坐在哪方,他看看肃穆端坐的杜原款和一脸刚正的太子家臣猛足,又望望国君的幸臣赵夙、毕万、梁五、东关五,最后向晋侯告以身体微恙,下堂去了。优施一面吟唱,一面冲他微笑致意。里克心一紧,假作不见,堂上的梁五和东关五相视一笑,向夫人楚芈点了点头。
燕席结束,优人也都撤去,黄国来的媵侍翠仍然意有不捨,迟迟不退。下了堂又能去哪儿呢,太子新城?算了罢,新城比曲沃旧有的公宫还鄙陋,前些时日澂来接自己时,翠就难掩对太子采邑的失望。所幸连日来祭祀多多,澂也不勉强翠车程往返,便由着翠和同族姪女絮随其他女眷留住旧都公宫。澂今日朝食後就回了新城,絮年纪尚幼,跟几位公女、傅姆上白石山玩耍去了,翠眼下真是既无约束又无牵挂当然更无期盼,踌踌躇躇在堂上蹭了一圈,这才拾级下阶。
薄雪飘飘,翠打了个喷嚏,想起狐裘还落在堂上,刚要转身,蓬松的狐裘已笼住了她的肩背,一隻洁净如玉的手伸过来拈着巾子为她轻轻印拭微红的鼻子。
“你……”翠醉了似地看着优施唇如丹、眉如墨、神情如惑的面孔。
“我……”优施低头附在她耳边若有若无地吟哦,翘起食指在她唇上勾了一下,一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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