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西弗的姨母
我打翻了手中蜡烛,退后一步。
“怎么了?”西弗问。
骤然受到惊吓,先前隐隐的头昏反倒消停了。我告诉自己是我过于敏感,里面那个女人一头乌黑的发,下颚更宽些,嘴唇也更厚些,整个人异常瘦削,狰狞的疤痕从左侧额角蜿蜒到右侧颧骨,覆盖住了大半张脸。
——其实除了瞳色没有一处是相似的。
我定了定神,想起来我是被喊来开门的,低头一看,这个门根本没有落锁。
西弗在旁说道:“里面有一层结界,我没有办法破除。我想黑暗魔法本来就不利于破除结界,火魔法或许可以。”
我要求西弗退后转过身去,才念起咒语。
凭空而起的火舌被压成一束,从缝隙处渗入进去,试探着里面的结界。火星一进入其中就立即被一片混沌吞噬。
我继续念咒,火焰猝然拔高,以熊熊之势向前爆裂开来。然而隔了好半天也没什么反应,以门为界,门外边是火热的,里边却阴寒一片,我甚至连里面那个结界的边界在哪里都摸不清。
我有些郁闷。是设置结界的人强到变态,还是我的魔法倒退得厉害?
“这是谁下的结界?”源源不断的火元素都如水滴入海一般毫无反应,我滴下一滴汗,“未免也……”
“吱呀”一声,突然间我所感知到的可怕天堑突然消失,我的火焰轻松穿过一面透明玻璃似的墙。
我力没收住,一个踉跄向前扑去——门就这么被我扑开了。
西弗转过身,难以置信,快步踏上台阶走过来说道:“竟然真的打开了!果然还是火魔法比较管用。”
我跌坐在地上将信将疑地低头看了看我的双手。
我开的门?
我的几簇没收回来的火焰四散,落在房间内的各处,我立即爬起来沿着房间挨个踩灭,最后落把那个女人腰边的火扑灭才喘了口气停下来。
“见笑,见笑……手艺生疏了。”
我尴尬地哈哈笑完才发现西弗只默默站在了门边,并未进来。
他缩在门边的阴影里,仿佛希望自己能就此隐身一般。
我看向他:“?”
“我不知道您已经醒了。”西弗没有理会我,“外面出了点问题,我不得不来……”
我身侧的女人掀起眼帘淡淡扫了我一眼。她虚弱地摆摆手,示意西弗不必再说。
西弗嗫嚅道:“我们得快点离开这里,外面都是骑士团的人。”
因为我距离她更近,于是接下来我又顺理成章地开始充当苦力,半抱半扶着将她拉起来,西弗去原先的通道,贴近地板听着上方的动静。
先前被西弗放倒的骑士已经醒了,守卫们正在四处寻找入侵者。
西弗知道地下的另一条出口,于是我们狼狈地越过水洼,从一个废弃的烟囱口通道离开。
西弗带我们进了一家旅店,在前台要了一桶洗澡水,对伙计说:“冷水即可。”
“你感觉怎么样?”我把这个女人放在床上问道。
她一路上都很安静,我抱着她的时候能感到她的身体清瘦得厉害,浑身不停在冒冷汗,雪白的皮肤上都能触碰到骨骼里渗出的冰气。
我心里暗骂虐待她的人。
给她垫高靠垫时我不小心再次撞上她的眼,心里又是狠狠一动。不过这样近距离细看,她的瞳色似乎比多洛莉丝更深一些,近乎于月色下沉寂的灰墨色湖面。
她合上眼睛,没有要回答我的意思。
西弗:“这位是我的……姨母,呃,她受过伤,嗓子坏了,不能说话。”
我离开戏剧院时就念咒烘干了三人滴水的衣服,以防留下水痕路径。我的衣服上的气味实在难以忍受,便想着过会儿回店里换身衣服,收拾些东西。
我的店在西城区,到这边中城区路上来去骑鹿要三个多小时。
算算时间,距离西弗吃下药丸也已过去了五个小时,我坐到一旁的桌边,招手示意西弗过来。
我在他腕间划开一个十字,暗红的血液顺着皮肤滴落,很快我就给他止了血,注入罗卡蛇的毒素。
“你这个方法靠谱吗?”他这会儿才想起来问。
“不靠谱,但也不会把你弄死的,”魔药师的声誉算是社会最底层了,他不信任我也是正常的,“不过你这个情况,除非能找到精通治疗术的高级光系魔法师,否则暂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西弗下意识地看向床上的人。
我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你的姨母叫什么名字?”
“什么?哦……她,她叫弗洛拉。”
倒是很好听的名字,盛开的花。可惜了。
我说:“你姨母脸上的疤痕,是被大火烧伤后又被某种药水侵蚀所导致的吗?我刚好有一些可以治疗疤痕的药,虽然不能痊愈,但多少会好一些。”
那药膏还是我去年做的。当时有位老太婆儿女不在身边,就做了点心生意,赚些零钱养活自己和小孙子。但有次煮香叶时打翻了沸水,整个人被烫得皮开肉绽。
她没有钱去找医生诊治,于是不知道听了谁的消息找到了我的店铺,向我买治烫伤的药。
我对她说我是个魔药商人,不是医生,更不是慈善家。但拒绝了两次后又不知道哪根神经搭错了接了那个只值五铜币的亏本生意。制成的多余魔药药膏丢在店铺里至今无人问津。
西弗与弗洛拉对视一眼,说:“我姨母的意思是,她早已习惯了有疤痕的样子,不需要治疗。就不劳烦克莱拉小姐你多费心了。”
我明白弗洛拉是不信任我这个魔药师,委婉地拒绝了,于是我也不再强求。
现下除了拿回丢失的戒指,又有一件事引起了我的好奇:那个戏剧院的地下难道有什么秘密。
在今天以前我一直都认为那只是个普通的剧院而已,怎么会牵扯到魔法司和骑士团的人。
难道当年莉莉卡父母的死另有隐情?
“我很好奇是谁将你的姨母,弗洛拉小姐残忍地关在那阴冷的地下?”
西弗眼也不眨地说:“是魔法司的人。”
“哦。”这么一说,之前那个难缠的结界也说得通,确实是魔法司的手笔。
我问:“那你姨母也是魔法司的人吗?”
西弗立即说道:“不是,我姨母不会魔法。”
啧,我十分同情地看了一眼已经合上眼睛休息的弗洛拉:“那她就是得罪了魔法司?”
“……可以这么说吧。”
我放下押金从旅店租了匹三角鹿,回到店里洗完澡简单收拾点了东西,等再回中城区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我特地远远地经过月光戏剧院,出乎意料的是上午还门可罗雀的戏剧院这会儿挤满了人。我拉住一位从那边走过来的路人寻问。
“下午那家戏剧院无端起了火,又烧死了两个人,作孽啊。那些士兵们正在排查凶手呢。”
“死的是骑士?”
被火烧死的皇家骑士团的骑士?不至于这么菜吧。
“不是!死的是戏剧院的老板和他的仆人!”
“怪就怪在这里呀,那些骑士们排查房间的时候可从没见过这两个人,只道戏剧院老板在出事那天就怕事跑了呢,谁知道原来一直不声不响地藏在里头。”
“说起来,他藏得也真是好,根本没人发现。不知道怎么的忽然起了火,这不就被烧死了,那模样可凄惨了。”
怎么回事?
我正疑惑着,突然发现戏剧院门前的人群里有一个无比熟悉的身影。
……怎么会是她?
五年都杳无音信的莉莉卡。
我立即策鹿过去,等临近了却不见她的踪影。我又担心遇到下午撞见过我跟西弗的那个骑士,不方便多待,只得先行离去。
等我重新赶回旅店,前台的伙计跟我说,下午与我同来的那个叫西弗的小伙子给我留了口信。
「我有急事要去处理,答应你的事定会替你办到;姨母生病,也请你代为照顾。」
我支着头坐在桌前,就着甘果汤咬干面包。
弗洛拉正在昏睡。
我刚才喂了她退烧的草药汁,趁她睡着查看了她的身体情况,体内没有一丝魔法波动,确实不是魔法师。嗯,身体瘦弱,武力值也不行。
怎么看也只是一位有奇怪病症的普通人。
她还是在冒冷汗,脸颊滚烫但双手冰凉,大热天的我支了个火盆放在床头,又挤了冰毛巾敷在她额上。
等她脸上的痛苦神色少了些我才细细看向她脸上的伤疤。
虽然她拒绝了治疗伤疤,但是我回店里的时候想了想还是把药膏随身带在了身上。她的手腕因为被捆住了很长一段时间,原本的痂上磨出了新血痕。
我替她清理了伤口后敷上一层药膏。
等忙完了我才开始啃我的白面包,反思一整天下来我莫名其妙的行为。为了一枚从来不戴的戒指涉险,现在又巴巴地跑来照顾一个陌生人。
分明是不划算的买卖。
我原本可以睡在躺椅上,吹吹晚风,边吃查理准备好的瓜果零食,边看新出的连环画,再挑挑查理的刺,好不快活。
然而现下我又累又热,问店家要了一床被子铺在地上,隔着火盆在弗洛拉身边愤愤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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