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榕树酒馆
除了那位临时有事没来的木系魔法师桑妮，我跟多洛莉丝一行五个人踏上了前往遗忘之岛的路程。
多洛莉丝非特殊情况不能离开伊里萨尔——这就是为什么多洛莉丝这几年权势越发强盛，做事狠厉不留情面依然没人敢动她的原因——对于普通人来说，卡挪帝国换个国王倒无所谓，但是一旦失去了最强大的魔法师的庇护，就如同失去了守护神，会立即吸引来各方势力，陷入战乱。
当年紫铃铛花亡国，就是因为紫铃铛花王国最强的天才黑暗魔法师，乌贝尔堤诺·弗尼埃尔战死。
接连的战败导致紫铃铛花王国主动议和，与当时的兰雀王国合并，成为今天的卡挪帝国。
现今国王再忌惮多洛莉丝也不可能把她怎么样。事实上，按照现在多洛莉丝的地位的权势，即便能找到一位跟她实力不相上下的魔法师，也无法再将她取而代之了。
多洛莉丝这次离开，换由魔法司四位长老坐镇，并开启了守护魔法阵。光是她交代各项事务、办理手续就花费了一天。
卡挪帝国与遗忘之岛之间间隔了一个叫曲奇的小国家，还有一片遗忘之海。从卡挪帝国的主城伊里萨尔出发，如果乘坐龙只需要一天多的时间就能到达遗忘之岛。
但是贝泽尔世界的国际法规定，非本国的龙不能在本国的上空飞行。如果只是普通的旅客，可以在向曲奇国官方部门申请文书之后，租赁战斗力四级及以下的龙飞行。
不过我们这一行人、不，是除了我以外的这些人身份太过特殊，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误会和纷争，我们一行人需要隐去身份，徒步穿过曲奇国。
在卡娜帝国，人们对魔法司掌司的看法一半基于每日的报纸新闻，一半基于自遥远主城而来的流言蜚语，事实上没有多少人真正见过多洛莉丝。
她的政治风格高调强势，傲慢□□，激进不留余地，为人却又十分低调，掌权至今从不谈及个人私事，也几乎没有任何画像流出市面。所以她只穿了一件黑色的魔法斗篷以稍作伪装。
好在曲奇国实在是很小，都没有半个伊里萨尔城大，徒步穿行也不会耽误太多时间。
我怀疑多洛莉丝把这次任务当成一次旅行了，她丝毫没有紧迫的感觉，甚至是很有闲情地在曲奇国四处逛了逛。
如果我是曲奇国人，我都要担心她是别有所图了。
曲奇国与遗忘之岛隔海相望，或许是得益于海水与气候的神奇，遗忘之岛上有历史悠久的仙女木林，曲奇国也生长着一片小型的森林。虽然这片森林远不如仙女木林古老与浩大，但是二者仍有很多相似之处。
这几日曲奇国都在下暴雨。此刻入夜，雨稍停，林间雾气弥漫。
我捡起一根粗木枝，烘干，打个了响指，一团小火苗从木枝头上窜出来。
我凑近一些看，我们附近的树只是普通的红杉树，只是树皮比寻常的树木光滑很多。我看到树缝隙里探出来了几颗树蘑菇，便扯了一小瓣下来。
我的手瞬间有轻微的发麻，这小东西毒性还不弱。
“这种树蘑菇十分敏感，稍一触摸就会变色，可我现在直接扯了下来，它非但没有变色，还迅速分泌出了毒性粘液。它跟普通的树蘑菇比起来已经发生了一定程度的异变，就连这里的树皮都结了一层奇怪的蓝色霉菌。”
我看西弗要我手里的蘑菇，就递给了他。
西弗说：“这片森林迷雾至少已经存在了半个月，这蘑菇是这几天才疯长出来的。夜晚看不清楚，掌司大人，我们先找地方住下来吧。”
我们走了不到半个小时，就在林子稍微稀一些的地方看到了灯光，是一家酒馆。
走近看我不禁感慨这家店的老板真是别出心裁。
一个三层楼的小酒馆半嵌在一棵巨大的古榕树里。这棵古榕树约有三四十米高，树干粗壮，但底部不知道被什么虫子啃食掉了一大半。
酒馆的主人将腐坏的地方挖去，又用巧妙的办法让这棵树继续得以存活，酒馆就倚靠着这棵树的树干建立，底下空了很大一层搭建台阶，以防积水。
繁茂的枝条像保护伞一样在酒馆上方伸展开来，叶子苍翠且富有生机。这棵树能长这么高，根茎也一定往下扎入得很深。
我们一行人推门而入的时候，柜台上的两个人一齐抬头看我们。
他们面露诧异，盯着我们细细打量。打扮得像老板娘的人反应过来，也觉得自己的目光太露骨了，她露出笑容：“各位是住宿？”
西弗走过去，边翻钱包边说：“五间房。”
老板娘拿出羽毛笔蘸了蘸墨水，在纸上勾了几下，她问西弗：“今夜外面下这么大的雨，路不好走吧？”
西弗回答：“是。”
老板娘在我们这群人里看了一看，对身边的伙计说：“去拿五把钥匙给这几位客人。”
伙计为难地看着手里那本册子，压低声音对老板娘说：“我们只剩四间房间空着了。”
老板娘探头看了一样伙计手里的本子，也转头轻声跟他说：“笨，那边不是还有间空房吗？”
“可是那间房的顾客付了定金，还没有退房，这样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那人都离开那么些天了，谁知道他还回不回来。”
伙计拿着五把钥匙出来，带我们去各自的房间。他们刚才的对话，我跟身旁几位魔法师都听得清清楚楚，不过这种小事没有人在意。
“呼～”我食指转着钥匙圈，环顾我的这间房。看来我被幸运地安排到了这间特殊的房间。
店铺伙计进来的时候，顺手将床上原本摆放着的一个行李包带走了，笑着给我说过会儿来给我换床被子。
“扣扣。”突然传来敲门声。
深更半夜的谁来找我？我去开了门。门口站着的竟然是那个罗勒，她越过直接进到我的房间，四处打量。
“你叫克莱拉？火系魔法师？”
“只是会点拙劣的火系魔法而已。”
这话不是我谦虚。
因为弗林之火的原因，我自己的火魔法很不稳定。再加上这几年我到处奔波，心思都放在别处，魔法水平本来就退步得厉害，与这位罗勒比起来，可能就是天差地别了。
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我不能让任何人看出我的魔法中的蹊跷。要是有消息传出去说我这里有弗林之火的火种，我以后的日子恐怕会很难过。
“你叫克莱拉。”罗勒坐到椅子上，卸下弓搁至桌面，问，“我突然想起来普罗娜魔法学院以前也有个叫克莱拉的，是你吗？”
我心下预感不妙。罗勒好战，她不会是想找我打架吧？
我拎起刚才店里伙计一起送上来的茶壶，倒茶，试图越过这个话题：“我是在那里上过学。不过叫克莱拉的人很多，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一位？”
我递茶的手举在半空，对面的人却没有半点要接的意思。
罗勒盯着我，半晌后嗤笑：“哼，尼克说你就只会些油嘴滑舌的功夫，本事一般，品性也一般——他说得倒是不错。你最好不是我所知道的那个克莱拉，否则我会觉得这是普罗娜魔法学院的耻辱。”
她又深深看了我一眼，撇嘴：“没意思。走了。”
我站在原地把倒出来的那杯茶一口喝完。这茶里有股陈旧的苦味，比我想象的要难喝一些。
凌晨四点。山林。
“嘀嗒，嘀嗒——”
积水压得叶片倾倒，水滴落在湿腻腻的青苔上，浸入潮湿的泥地里。我拽着一根藤条，稳定身形。
好险。
我够着上身，往深处看去。迎面对上一株巨大的肉色花朵，金色的花心像舞动的粗壮触手一样，正欢欣雀跃地准备勒死送上门的食物。
脚下的苔藓又厚又滑，人在上面根本站不住，刚才要不是我身手敏捷即时抓住藤条，就要顺着着苔藓一路往下滚，而耐心良好的猎人就在苔藓尽头那个地下洞穴里藏着。
好家伙，这种食肉花是怎么长得这么大的？三个我都未必能给它塞牙缝。
我借着熹微的光看向铺满身后道路的苔藓，这才发现不对。
这一大块苔藓群是一个整体，它与那朵食肉花共生，苔藓咸腥的味道完美盖住了花朵未消化完全的肉食残渣散发出来腐臭，让猎物察觉不到一点异样。
我四下看了下地形，拽着藤蔓一跳，踩到旁边的那棵树上，再借着势纵力一跃，飞出这块恐怖苔藓的领域。
此时凌晨四点刚过。
天光暗淡，与人类的作息不一样，森林间的生物们正在慢慢苏醒。
这里距离酒馆有一些距离，是附近一座小山的半山腰处。
暴雨过后，一部分雨水被树木泥土锁住，一部分流向了山坡低处。林中升起沉沉的雾气，目力极佳的人也只能看到前后二十米来去的地方。我抑制不住自己的喜意。
照昨天晚上的判断，先前这林间就有一场持续了很久的雾，这时间足够催生许多令人惊喜的变化，如果我运气够好，或许能遇到世间独此一株的珍奇魔药。
各种植物混合散发出的淡淡香气，空气湿润得仿佛一触及脸庞就要聚成水滴滑落。
这样的环境让我怡然自得。
我闭上眼睛，平静心情。
昨夜罗勒的话确实使我失落了片刻，但当我融入这片生机勃勃的森林时，那些烦乱的情绪都平静了。这样美丽的森林，在我眼里如同一个无穷无尽、五彩斑斓的药材世界，我穿梭其中，寻找着属于我的那一株花草。
在这样的时刻，我尤其清晰地认识到现在的我是一名魔药师。
间歇的鸟鸣声，树叶随风轻晃的声音、蜥蜴鼓动腮帮子的声音、蛇游走在泥地里的声音、昆虫摩擦尖锐前肢的声音、笋尖顶破坚硬泥土的声音……
以及一声细不可闻的、如同香皂泡泡破裂的“吧啵”声。
我望向声音的来源。在树顶。我贴着冰冷的树皮轻轻往上爬，探头看向它——
一朵发着光的浅蓝色花朵。
它刚睡醒，帐篷一样的薄膜外衣破裂，它开始尽情呼吸。这是一朵吸收了许多灵气的酒花，有浅淡的酒香味。看它的色泽、形态，它已经长到了最佳状态。
我小心翼翼地切下它茎下的那块树皮，在它还毫无察觉的时候，把它整棵移入我的药箱。
这个药箱比较简陋，是我带出来的临时装备，它里面的模拟生态环境只能持续很短的时间。
我得尽快回去进行处理，否则酒花会很快枯萎。这可是不可多得的制作飞魂药的宝贵药材。
结束了晨间的采药活动，我小心往山下走去。再过两三个小时大家也快醒了。
山脚下从上游冲下来浓稠泥水积聚，山上的水流汩汩流淌，持续冲刷下来汇入水流，激起水花。残枝枯叶和浮渣般的一片片黄色泡沫漂浮在积水之上。
我的裙子提在腰间，正准备越过这里的积水，去到另一边，却突然看见土坡后一块鼓起的黑色布料。
我探头去看——是一具死尸。
这具尸体，死了已经有些日子了。我捂住鼻子细看，这具尸体非常奇怪——他身上几处大动脉都有大小差不多的狰狞伤口，整个人被放干了血，干瘪的皮肉附在骨头之上，这跟完整的血肉状态是很不一样的。
山林里怎么会有这么一具尸体？好奇心作弄，我想知道这人的死因。我从工具箱里拿出一只手套，套上手套后伸手探进尸体的口里。
我这一动手，有十多只蚂蝗和某种不知名的虫子从他鼻腔口腔里跑出来。
扒出他嘴里的污泥，我往里再摸，口腔里好像没什么毛病，我下一步要去看看他的眼睛，移动的时候突然发现他后颈处的伤似乎有些奇怪，在中间的撕咬伤口之外，还有一段锋利的刀伤。
咦？我正准备细细查看，手背突然被一枚小石子击中。痛得我手一哆嗦。
嗷呜～我内心暗嚎，吃痛地缩回手。
我冲着这暗器的来处抬头看去，多洛莉丝正站在对岸冷冷地看着我。
“……”
她什么时候过来的？
“我跟你说过不要乱碰脏东西。”
——这熟悉的斥责语气。
晨曦从树隙间漏出来，她逆着光正对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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