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魏夫人掌管后宫多年，今日恐怕是轻视了姐姐，才会如此轻易就被打压。”

　　回到殿里，芈月与芈姝执手相对。说起方才椒房殿的威风，二人好不畅快。不过畅快之后，芈月又提醒芈姝：“一时胜负并不重要，关键的还是要找出魏夫人害姐姐的证据，这样才能向大王出首。”

　　芈姝收了笑，叹息说：“为了妹妹的黄歇，姐姐会尽力查出真凶。”

　　芈月不解：“难道姐姐，不想查出真凶吗？”

　　芈姝望向门外的风光，声音几乎要随风飘散。“孰是孰非，有什么要紧。那人虽害我，但错失良机。如今我既然入主后宫，她再想翻起风浪，就难了。何况你觉得，能够买通义渠，做出截杀之事的，当真是后宫女子不成？说到底，还是国与国的相争。女人，不过是棋子罢了。若非妹妹心爱之人因此而遭遇不测，我只要冷眼旁观，任那魏国在秦国前朝后宫里作祟，大王很快就会亲自拔了他们的根。”

　　芈月无言，她一心只想报仇。说到底她虽聪慧，却自幼困于深宫，更无人教导朝政之事，对这些只是懵懂罢了。

　　下人通传，大王要来用膳。芈月这就告辞。芈姝拦住她问：“妹妹，你当真不愿服侍秦王吗？”

　　芈月拉着她说：“姐姐，妹妹情愿做一只烂泥中的乌龟，不愿死后的龟壳被锦缎木匣收藏。”

　　芈姝叹息：“罢了，人各有志。”

　　芈月告辞，玳瑁又上前说：“公主为何要那芈月承宠！”

　　她屡教不改，对芈月成见始终不能消除，芈姝也不再勉强。只说：“姑姑有姑姑的看法，我有我的打算。你也看到了，她争宠之心不重。我之所以想要阻拦，是因为大王。”

　　玳瑁不解，问：“与大王何干？之前在驿馆，似乎还对她没什么印象。”

　　芈姝嗤笑：“你懂什么！不记得名字，不见得不知道人。我之前求大王去搜寻黄歇，大王毫不犹豫就答应了。你觉得，其中有多少是因为我，有多少是怜惜他？”

　　玳瑁震怒：“那芈月真是狐媚子！”

　　芈姝好气又好笑：“姑姑！你真是什么都要扯到她身上。大王只是怜她命苦，又敬她果敢。之前我与她偷跑出去，遇上越人当街行刺，亏得秦王解救。那时她毫不畏惧，还敢与那野蛮的越人抗衡。即便是我，对她也多有敬意。只是人心如此，好的人好的物，总想收归己有。”

　　玳瑁被她又是看重芈月又是提防芈月的态度绕晕了，两眼发直。芈姝懒得解说，只叫她自己思考。若她能想明白最好。人的善恶一时一变，从来没有定数。她母后与芈月有隙，她没幻想过芈月会因她而放下仇恨。芈月就敢说她对芈姝的心思就毫无杂质么？不过是她们说到底善良时多些，日子久了，两人的情谊也深了。这份情让她们能在危急时刻为对方舍生忘死，但她们之间涌动的暗流，也不能视而不见。

　　后宫事物繁杂，千头万绪。好在玳瑁虽大事上不懂，管理后宫却很有一套。只是她们到底根基浅，因此芈姝时常召大监来询问。这日她又叫了大监来，推给大监一个装满珠宝的匣子。大监坚辞。

　　“无功不受禄，这，愧不敢当！”

　　芈姝笑道：“大监是大王的人，这点后宫众人都该铭记在心。我也不会做出，收买大王身边人的蠢事。大监还请放心，这是与大王说好的，只是感谢你事事提点，并非有意收买。不论对我，还是对别的嫔妃，也请大监牢记，大王的行踪，不能被人打探，大王的喜好，也不该透露。按说我不该过问前朝，但是我看后宫之中，魏国所赠美人颇多，前朝也有小半魏国出身的才子。若当真有人猪油蒙了心，大王的安危……我不过是多心罢了。只是防人之心不可无。”

　　大监惊讶，他跟在秦王身边多年，哪个妃子没有过收买他，好在大王面前得脸的打算？就是先王后对他也是处处笼络，好从他这里，打探大王的喜好。这个新王后，倒是与众不同。

　　芈姝见大监收了礼物，又说：“我心中有惑，还望大监解答。后宫之中，唐夫人资历最老，为何后宫此前却由魏夫人做主？”

　　大监说：“这事简单，当年唐夫人就不得宠。那时候打理大王家事的，乃是大王的姐姐，嬴夫人。长姐如母，大王对夫人十分敬重。从前魏国与齐国打仗，秦国趁机夺走了魏国河西大片土地，其中多是靠嬴夫人传递回来的消息，才能有此战果。”

　　芈姝面上含笑，心中却一寒。秦王为了霸业，竟然做到如此！其心狠之处，远胜于此前估计。不过这样也好，这样也不用防着有人因得宠而威胁她的地位。“那依大监看，我要不要去拜访嬴夫人？”

　　大监认为不妥。

　　芈姝端坐上首，良久不语。大监就要请辞时，她才开口问道：“大监与我说句实话，魏夫人掌宫务，可与赢夫人的支持有关？”

　　大监慌忙四处看，等芈姝打发余者下去，才小声说：“王后此话可说不得。大王敬重长姐！”

　　芈姝平静地说：“大监，我是王后，自然要有王后的仁德。大监可与我直言，我必不会对赢夫人不敬。”

　　大监仍旧犹豫，后宫女子的保证历来做不得准。芈姝对他的想法心知肚明，便说：“罢了，我只说我的想法，若说中了，大监就饮了这杯茶吧。”

　　“赢夫人为了母国而失了夫，失了子。心中对魏国有愧。”

　　穆监端起茶碗一饮而尽，临走前说：“赢夫人当面，还请王后慎重！”

　　玳瑁姑姑近些日子可有些不好过！

　　说来芈姝对她最信任，清凉殿上上下下对玳瑁姑姑都十分尊敬。那些个劳累活计，总有伶俐的小丫头主动给做好。可是，偏偏是清凉殿唯一的主子——王后芈姝——亲自寻了姑姑‘不痛快’。

　　这日玳瑁又被王后命令随她坐在桌旁，手里捧着一卷书简。她字尚且认不全，却被强令诵读史书！不仅如此，每每读完一段，芈姝还总要询问她其中的旨趣。玳瑁只觉得这比让她一整日擦洗大殿还要累呢！

　　这日又勉强读完了一卷，芈姝照例询问：“姑姑可有什么体悟？”

　　玳瑁立时头大如斗，吭哧憋肚半天，不过照着文章拿日常说话的方式重复了一遍。芈姝摇头，这玳瑁的悟性着实差了些！芈姝叫玳瑁读的，都是些历史和杂记，偶有些山川游记，但是不多。目的就是慢功夫磨玳瑁的性子，再来也让她开阔眼界，少盯着后宫女子的一亩三分地儿做无用功。

　　可是玳瑁就是死活不开窍，一要她自己动脑子，她就如木头一般，脑筋口舌都拙的很。

　　芈姝无奈只得说：“姑姑，你不要觉得史书只是干巴巴的讲述发生了什么。每一件事都有其成因，好比说大禹治水，大禹为何需要治水？治的是何地的水？他为何懂得治水？最后如何治的？其中有无人阻挠，有无人助力？阻挠他的人为何阻挠他？帮助他的人又为何帮助他？他三过家门而不入，体现了他身上什么样的品质？你是否欠缺？人人都知道读书才能成才，可是并非每一个读书人都成了才，也并非每一个成才的人都是饱读诗书之人。其根由，在于思考！来龙去脉，跌宕起伏，通通弄清楚，这，才叫读书！”

　　经了芈姝启发，玳瑁总算有些话说：“这人娶了帝王的女儿，还一娶就是两个，实在是……奴婢也说不上来，但是他竟然还让身份高贵的公主，住在妫水北岸，同寻常妇人没什么两样！这是蔑视帝王，是大不敬！”

　　芈姝想，也罢，虽然仍旧未脱窠臼，却也开始有些自己的想法。自己的心思也算没白花了。

　　玳瑁忐忑：“王后，奴婢胡言乱语，王后切勿当真！”

　　芈姝却鼓励她说：“你的想法不错，但是还要往深里想想。你既然有疑问，舜不过一草芥，为何能娶得两位公主，那么为什么不往深里想想？”

　　玳瑁凝神思考，半响才犹疑到：“奴婢觉得，许是诸侯互相牵制，所以才反叫一草芥成了事？大约他们也是被雁啄了眼，以为草芥之徒好摆布。”

　　芈姝抚掌称赞：“姑姑有慧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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