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节

　　这厢司马茂英进了厢房，听到外头的动静只是淡然一笑，心想那个蒋维终于将心中的想法说出口了。毒妇，既指了小茹，又指了她吧！

　　她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而是唤了一声：“檀奴？”

　　厢房里静静的，没有一丝声音。

　　她走进里间，见那里面也是空荡荡的，檀奴并不在此处，那他会在哪呢？她心中一时疑惑不解，忽而见一扇朝北的窗户敞开着，窗台上似有一个脚印，还有些泥土。她走过去，透过窗户往外瞧，便见到一条石子铺就的小径一直往山中延伸而去。

　　难道说檀奴爬窗出去，沿着石径上山了？

　　司马茂英没有思考太多，搬来矮几，踩在矮几上，也爬到窗外去了。拍去衣袍上的尘土，她左右瞧了瞧，确认没有其他人发现她，便沿着石径往山中而去。

　　石径通往更为深远的山林，周围尽是红灿似火的枫树，还有郁郁葱葱的草丛。这栖霞山海拔并不高，纵深不过十几里，因而多数地方皆有游人的足迹，延伸进入山中的石径也多有岔路。

　　司马茂英沿着石径一路上山，不时能瞧见其他的游人，多为官宦家族的主人带着一家老小到此来游玩赏枫。

　　约莫走了一柱香的时间，她又遇到了一个岔口，这里倒是有个指路的路牌，往右是去红叶谷，往左则去望江亭。

　　她不能拿定究竟是往右还是往左，便决定先往右去看看红叶谷。甫一进入红叶谷，便觉这谷中红叶较之前所见更为茂密，也更为艳丽，映眼即是红灿一片，连一株旁的树木也没有，仿佛置身于红叶的海洋之中，又似进入了火红神秘的幻梦之中。

　　红叶谷深处，传来嬉笑打闹的声音。

　　司马茂英觉得讶异，便靠过去，往那声源瞧去，只见那红枫深处坐着在此游玩的一家老小，唱歌嬉戏，好不恣意，其中一名男子她认识，便是好友袁齐妫的长兄。

　　原以为袁齐妫也会在这里，可她瞧了半天，也未曾瞧见袁齐妫的身影，心中甚是疑惑。

　　司马茂英摇首微微一叹，也罢，既然袁齐妫不在此处去，她也不必过去了，于是调转方向，往望江亭而去。

　　这望江亭位于虎山之巅，而虎山乃是栖霞山三峰之一，地势较高，三面皆是绝壁，仅有一条崎岖小路能抵达。

　　司马茂英走了好一会儿，连额上都出了一层薄汗，终于瞧见了屹立在虎山峰顶的一座孤亭，青瓦飞檐，红梁粉壁，气势不凡。她面上渐渐浮上笑意，忽而觉得刘义隆一定就在那座亭子里，以他的心性，最是喜欢这种与世隔绝孤高宁静的地方。

　　她继续往前走去，可却在距离望江亭约莫一丈远的地方停住了脚步，怔怔地站在原地。

　　那座遗世孤亭中端坐了两个人，一人身着素白大袖长袍，袖口以银线织成兰枝，静靠着朱色亭柱，双目轻合，似已入睡，宽大的襟摆逶迤在地。他容貌极美，眉眼好似一副宁静飘渺的山水墨画，肌肤细腻柔白，犹如冬日不染一尘的白雪，尤其是他此刻静静安睡着，长睫垂下，眉目舒展，像个刚刚落入尘世的婴孩，叫人瞧了忍不住心生爱怜之情。

　　这身着白袍之人自然就是那位素有美公子之称的刘义隆。

　　在他身边端坐着的另一位，是一名容貌清秀的女子，一袭宝蓝色堇花对襟半臂，下着水蓝色百褶裙，臂挽垂髾，一副大家闺秀质雅淑韵的模样。她不是别人，正是司马茂英之前未曾看到的袁齐妫。

　　司马茂英万万也想不到，她的好友竟然会和她喜欢的人在一起，而且两人之间靠得这么近，袁齐妫甚至抬手，抚上了刘义隆的脸颊。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司马茂英一瞬间感到头晕目眩，为什么他们会在一起？齐妫早前承认她有心仪之人，难道这个心仪之人就是檀奴？

　　正在此时，刘义隆醒了过来，倏然睁眼，发现对面的女子慌张地收回自己的手，不由得神情一凛，冷声道：“你是谁？你对我做了什么？”

　　袁齐妫急急忙忙提起裙摆起身，一语不发就要离开。

　　“你别走。”刘义隆跟着起身，一把拉住她的手，蹙眉道：“你到底是谁？”

　　“我、我……”袁齐妫急红了眼，心中既悲且痛，他不记得自己，一点也不记得。一个多月前，他才在琴行帮她修琴为她解围，一个多月后他就不记得她了。哪怕那时他没有记住自己，中秋那晚，她明明和大公主一起跳舞了，他竟然也没有记住她。

　　刘义隆见她就快掉泪，纵然心存疑惑，可却有不忍之心，不自觉松了手。

　　袁齐妫得了自由，提起裙摆向外狂奔，可才奔了几步，便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司马茂英，脸上的血色霎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公、公主……”

　　刘义隆闻言也抬首望去，见司马茂英身着男装一脸忧愁地望过来，目光一会儿落在他的身上，一会儿落在袁齐妫的身上。他心头一跳，立刻反应过来是她误会了什么，连忙喊道：“德音，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司马茂英走过来，停在袁齐妫身边，“那么，事情是怎样的呢？”

　　刘义隆走出亭子，来到她面前，转头瞧了旁边的袁齐妫一眼，见袁齐妫正用哀愁祈求的目光看着自己，心中不为所动，抿抿唇道：“我并不认识这位姑娘，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亭子里。”他转向袁齐妫，目光冷凝，神态平静地说道：“这位姑娘，能否请你向她解释清楚？”

　　袁齐妫羞惭地低下头，耳根子红得仿佛快要滴下血来，“我、我……”

　　司马茂英见袁齐妫一副无地自容的样子，缓缓摇了摇头，说道：“罢了，不用解释了，齐妫，你走吧！”

　　袁齐妫陡然抬头，慌张地说：“公主，你听我说，我并没有想过要跟你抢刘三公子，我、我只是……”

　　“你只是喜欢他，情难自禁而已，对吗？”司马茂英替她把话说了下去。

　　刘义隆十分震惊地看着袁齐妫，似乎无法想象一个从不认识的女子会喜欢自己，“你、你到底是谁？”

　　袁齐妫说不出话来。

　　司马茂英徐徐说道：“她是已故左光禄大夫袁湛的女儿，名叫袁齐妫。中秋那夜，她和我一起跳舞，是穿蓝色舞裙的那个。”

　　刘义隆细细回想了一下，那晚确有另外三个女子站在莲花上和她一起跳舞，可他当时注意力全集中在她身上，并不曾留意另外三人，又怎会想到那三人中竟有一人爱慕自己。刘义隆依旧觉得不可思议，最重要的是他压根不认识这个女子，而她怎会平白无故喜欢自己呢？

　　他径自拱手对袁齐妫作揖，淡淡说道：“袁姑娘，承蒙错爱，在下心中已有佳人，请勿再浪费光阴，将情感交于在下身上。”

　　袁齐妫脸色苍白，哀痛地看着刘义隆，“三公子，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我吗？”

　　刘义隆淡漠地回视袁齐妫，“抱歉，在下真的不认识你。”

　　“一个多月前，闵氏琴行，我不慎摔断了乌木琴的琴弦，掌柜让我赔偿，是你帮我修好了乌木琴，替我解了围。”

　　刘义隆神情微微一动，终于想到了那日的情景，原来那袁六姑娘便是今日这袁齐妫。他见司马茂英探究的目光转来，便依旧淡然道：“在下帮过你么？怎么不记得了，你应是记错了，在下没有帮你。”

　　袁齐妫痛心道：“我没有记错，我再傻也不会弄错自己的恩人。三公子，真的是你帮我解了围，若不是你，我根本无法赔偿掌柜索要的银钱。你和公主都帮过我，你们都是我的恩人，我此生铭记你们的大恩大德。”她说着流下泪来，竟突然屈膝跪了下去，朝着二人匍匐一拜。

　　司马茂英大惊失色，忙弯腰扶她，“你干什么？快起来！”

　　“不！”袁齐妫不肯起身，哭着道：“公主，我知道你和三公子之间的感情，我不求三公子能多看我一眼，我只求将来你和三公子成亲之后，能让我在你们身边伺候你们。”

　　司马茂英沉默了，须知袁齐妫虽是庶女，父亲已故，可到底出身于官宦之家，她不可能像普通的婢女一样留在他们身边伺候。若非要留她在身边，便只有唯一的途径，那就是让刘义隆纳她为妾。

　　司马茂英身为公主，并非不懂那些所谓的三从四德，可一旦真爱自己的丈夫，又有谁愿意看着丈夫纳妾，和别的女人欢爱呢？

　　袁齐妫这个请求，虽然旁人看来，她是委屈做妾不计名分，可司马茂英却一点也不稀罕这样的委屈。她堂堂公主，凭什么答应让别的女人来分享自己的爱人？可是，袁齐妫已做出这样低的姿态，她们之间又是多年好友，倘若她不答应，又显得她善妒气小。更何况，有哪个男人会一辈子只娶一个女人呢？她虽然唤刘义隆为檀奴，可他到底不是真正的檀奴，不是那个用情专一在妻子杨氏亡故多年后还能写下《悼亡诗》的潘安仁。

　　思及此，司马茂英心中又哀伤不已，明明刘义隆是当世最出色的男子，她也心知他对她的情意，甚至一度以为他们能够相守恩爱举案齐眉，可又有谁能够保证，他不会变心，不会喜欢上别人，不会纳妾呢？即便她是公主，也没有剥夺丈夫纳妾的权利，为何女子这样可悲？

　　刘义隆静静地凝视着她，看她忧愁看她哀伤，便知晓她心中所想。他当着袁齐妫的面，轻轻握住她的手，真诚而郑重地说道：“刘义隆此生若得司马茂英为妻，便永不变心，永不纳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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