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节
“大公主?”
“德音?”
席上一干人等皆诧异地注视司马茂英。
司马茂英转身面向司马德文,面上笑容不改,“父皇,依儿臣之见,如儿与维桢之事大可不必追究了。他二人都还是半大的孩子,相互吵闹也属正常。维桢身为太子,给同窗起不雅外号本就有失体统,两人之间便算是扯平了,如此也不必追究如儿的不敬之罪。”她微微一顿,接着又道:“况且徐大人所言在理,相国为我朝立下汗马功劳,确实不能叫相国和边疆将士寒了心。”
这一番话,大方得体。由司马茂英出面,立刻缓和了方才尴尬的气氛,给了司马德文一个极好的台阶。司马德文这时只需顺着话往下说,免了刘惠媛的不敬之罪,也不会失去了皇帝的颜面。
果然,司马德文面上重新染上了笑意,“德音所言甚是,朕方才确实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免了免了,如儿不必请罪了,相国也请回座吧!”
刘裕象征性谢了一句:“老臣谢陛下隆恩。”
“快快免礼。”
刘惠媛到底不必向司马元瑜下跪请罪,因而回座之前又示威似的朝司马元瑜扬了扬下巴,把司马元瑜气得头冒青烟。
当下刘裕刘惠媛等人各自回座。
刘裕重新坐下后,又道:“陛下既不愿将女儿嫁到老臣家里,又不愿意让儿子娶老臣的女儿,莫不是嫌弃老臣家的孩子?”
“不不不。”司马德文忙不迭摆手,“相国哪里的话,倘若如儿能嫁给维桢做太子妃,朕可是求之不得。只是方才的情况相国也看到了,这两个孩子彼此不对盘,维桢又十分顽劣,他们要是真的成亲了,朕真担心他们会把东宫的屋顶都掀了。”
刘裕听罢也呵呵笑道:“陛下所言极是,这两个孩子都还年幼,过些年再讨论婚事也不迟。只是,大公主年岁不小,陛下可要替她多操心了,免得耽误了终身大事啊!”
司马德文口中忙称“是”,心中却想,这老匹夫是不肯放过德音了,要将德音配给刘裕家的儿子,他是万万不愿的。且不说他与刘裕之间微妙的关系,单就刘裕那三个成年的儿子来说,均不理想。刘义符年龄最长,且是世子,要配肯定优先配给刘义符,只是这刘义符脑袋里缺根筋,空有一身蛮力,是个莽夫。纵然不是刘义符,老二刘义真性子显得阴沉,也不是良配,而老三刘义隆更不必说,压根是只闲云野鹤,成日只知弹琴下棋。
司马德文思来想去,务必想个法子不动声色叫刘裕死心才行。
高台之下的比赛将近尾声,司马德文侧身附在褚灵媛耳边低言了几句。刘裕往那边瞧去,正见褚灵媛对着司马德文温婉一笑,脸上表情微微变了一变,却没有叫任何人瞧出来。
褚灵媛怡然起身,颔首恭顺道:“陛下,臣妾有事,暂离片刻。”
司马德文挥挥手,“你去吧!”
褚灵媛离去后,刘裕才问道:“皇后娘娘这是要去做什么?”
“她有事,不必管她。”
刘裕不便多问,只得安心坐着。
少顷,那下头的比赛已经结束,谢晦依旧手持金帛上来禀报皇帝和相国。司马德文依照之前所言打赏了夺得魁首的士兵,余下表现优异的各自有赏,射箭之事到此既毕。
本来射箭结束之后,此处可散,众人可随皇帝一同前往景阳楼等待晚间的筵席,不过现在皇帝不走,其他人自然也不敢走。
那下头的场地里有七八名内侍用板车运来了一块巨大的假山石,约有两岁孩童那么高,目测重量应在五百斤以上。
内侍将板车翘起,令假山石滚到地面上,又在距离假山石一丈远的地方以红绸拉出了一条地线。
台上众人不明所以,皆是面面相觑。
刘裕问道:“陛下,这是何意呢?”
司马德文哈哈笑道:“相国不是劝朕多多操心德音的终身大事么?朕今日便来个比力招亲吧!”
此言一出,司马茂英与刘义隆等人俱是一愣,倘若比试力量,刘义隆根本毫无胜算,这比赛莫不是为刘义符特地准备的?
司马德文高声道:“但凡王公子弟,有能凭一己之力,将台下那块巨石移至红线之后者,朕便将大公主嫁于他!”
现场一片哗然。
皇帝以这样的方式决定大公主的婚姻大事未免显得草率,可是要凭一己之力移动那块巨石,显然不是件容易的事。皇帝话中有两个条件,一是王公子弟,二是凭一己之力。显然普通的士兵与民间大力士是不具备机会的,只有士族公子可以参与,而士族之家的公子多为文雅羸弱之人,根本不可能移动巨石半分,独独宋公刘裕家的大公子刘义符素有大力之名。
很明显,皇帝命人准备的这块巨石就是用来考验刘义符的。倘若刘义符能够移动巨石,那么大公主就嫁给他,倘若不能,那便有了拒绝宋公的借口。
此种用心,刘裕心知肚明。在座诸位,除了几个未成年的孩子不懂,其他人亦是心如明镜。
褚灵媛安排好了巨石,便又回来了。她回过身,递给司马茂英一个眼神,叫她放心,刘义符是不可能移动那块巨石的。
自然,刘裕也明白,长子刘义符是不可能移动那块巨石的。皇帝既然精心安排这么一出,便会令皇后找一块极沉的巨石过来,重量超出刘义符的力量范围。不过戏嘛,还是要配合皇帝演一演的。
皇帝说完之后,现场无人出来挑战。
司马德文故作遗憾道:“难道竟无一人想迎娶大公主?那朕只好再将她留上两年了。”
众大臣心中兀自思量,这皇帝好生虚伪,明明不欲嫁公主,还假兮兮来这么一出,连素有大力士之名的刘义符都不可能移动的巨石,他们又何必去自取其辱?
刘裕出声:“陛下,让小犬试试吧!”
司马德文立即击掌道:“好啊!”
刘裕唤了刘义符出来,对其说道:“老大你去试试,倘若你能移动巨石,便可娶到金枝玉叶了。”
刘义符自然兴奋,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急忙称“喏”,毕竟司马茂英有西子之容神女之姿,又贵为公主,男人瞧了莫有不喜。刘义符走下高台之前,还往司马茂英所在之处瞧了一眼,那眼神仿佛是在告诉司马茂英,公主殿下就等着俺来娶你吧!
司马茂英虽心知刘义符不可能移动巨石,可依然觉得呕心,心中暗自嘀咕一句,真是粗鄙莽夫!
其实这刘义符的相貌并不丑陋,相反他还生得英伟,只是一身魁梧肌肉,相较于刘义隆,就显得十分粗鲁了。
谢晦就站在高台之下,见刘义符下来,便对他笑道:“大公子,祝你旗开得胜!”
刘义符十分爽朗,“承谢将军吉言。”
谢晦看着刘义符背影,脸上笑容隐去,却而代之的是一抹冷漠。显然,谢晦也知道刘义符不可能移动那块巨石。
刘义符来到巨石边上,活动了一番手脚,扎马下蹲,张开双臂抱住巨石,大喝一声想要将巨石抱起来。
只见那块巨石躺在地上纹丝未动。
刘义符十分懊恼,又一次发力大喝,依旧未能将巨石抱起来。如此又尝试了三四次,身上的衣袍都被巨石凹凸不平的表面磨破了,却依旧以失败告终。
刘裕喊道:“老大,不必试了,你回来吧!”
刘义符这才整整衣袍回到了高台之上,显得十分丧气。
司马德文朗声大笑道:“看来相国家的大公子是无缘迎娶大公主了,原来这大力士也不过是空有其名嘛!哈哈哈……”这是发自肺腑的大笑,不是从前那种虚以委蛇的笑,可见司马德文瞧见刘裕长子吃瘪有多开心。
刘裕失了颜面,倒也不生气,只冷眼瞧着司马德文放肆大笑。
刘义隆这时侧身,附在五弟刘义恭耳边说道:“五弟,你去,按我说的做……”
刘裕自是听到身后的动静,便问:“怎么,你们还有人想去尝试?”
刘义恭站出来,恭恭敬敬说道:“父亲,请让儿子一试。”
这瘦瘦高高还在变声期的少年郎一站出来,众人便错愕了。连身材魁梧的刘义符都不行,还不足十四的刘义恭怎么可能移动巨石?这宋公家的五公子不是傻了,就是故意跑出来闹笑话的吧!
刘裕神情自若道:“那你去吧!”
司马德文惊讶道:“相国,这、这不是逗朕开心吗?五公子这身板怎么可能移动巨石?”
刘裕淡然道:“既然他想尝试,那便让他试试,纵然失败也无妨,横竖老臣也不在意多丢一点面子。”
司马德文于是闭口不语。
刘义恭拱手对皇帝作揖,又对刘裕作揖,而后走下高台。
谢晦叮嘱刘义恭:“巨石很沉,五公子仔细别伤了自己。”
刘义恭又对其作揖,“谢将军关心,在下会小心的。”
谢晦又道:“倘若不行,莫要勉强。”
“自然。”刘义恭言毕,并不往巨石所在之处走去,而是走到围场边缘,找了一块碗口大小的石块,又取了一杆长矛,这才往巨石走去。
台上众人议论纷纷,有人不明所以,有人却已然明了。
司马元瑜见状咦了一声,转过身幸灾乐祸对司马茂英说道:“皇姐,这回你得嫁了。”
司马茂英蹙眉:“此话何意?”
“你瞧刘义恭,他拿着石块和长矛,分明是想利用《墨经》中所记载的杠杆原理,以石块为支点,用长矛撬动巨石。墨子云,故招负衡木,加重焉而不挠,极胜重也。无加焉而挠,极不胜重也。权重相若也相衡,则本短标长。此为杠杆原理!”
司马茂英一时无言,如果刘义恭真的成功了,不会真的让她嫁给刘义恭吧?在她眼中,刘义恭和铃儿维桢一样,都还是没长大的孩子呢!
刘义恭走到巨石旁,寻了个恰当的位置,将碗口大的石块摆在巨石旁边,而后将长矛一端插入巨石底部,以石块为支点,用力压下长矛另一端,只见那块沉重的巨石奇迹般地被长矛撬了起来。
台上有不明所以的大臣惊呼出声:“呀,真是太神奇了,那巨石当真动了。”
巨石滚动一圈后,刘义恭又调整了石块的位置,继续摆在巨石旁边,又接着撬动巨石,如此再三。
司马德文见刘义恭果真凭一己之力移动了巨石,面上变得很难看。这老五刘义恭分明只是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怎么能娶德音?刘裕五个儿子,轮谁也轮不到刘义恭啊!
这厢刘裕瞧了司马德文一眼,不动声色地笑了一下。他回过身意味深长地瞧了刘义隆一眼,直至刘义隆低下头去,他才回过头。
及至此时,刘裕越发觉得自己三儿子狡黠无比。这法子分明是他的,而他也分明很想娶大公主,却没有站出来,反而告诉老五,令老五去撬动巨石,其中深意不难猜透。
其一,老三和老大同为成年男子,老大既已失败,老三若是站出来,便有刻意出头的嫌疑,还会令身为宋王府世子的老大颜面扫地,致使手足感情崩裂,极为不智。
其二,世子失败,他堂堂宋公自然面上无光,势必还要有人站出来成功一次,才能令宋王府重拾颜面。此人不宜是老大老二老三中任意一人,只能是老四老五,因为这二人尚未成年,即便成功,也可以称其为孩童投机取巧之举,不值一提,保存了老大的颜面。
其三,之所以选择老五不选老四,则是因为老五年龄最幼,几乎与如儿相仿,虚龄不过十四,比起虚龄已经十七的大公主来说,小了许多。即便老五成功了,这样的年龄差距也能让皇帝找到借口不答应将大公主嫁给老五,给皇帝留足了借口。如果换成老四,再过一年老四便可婚配,这便不行了。老三既然心系大公主,自然不能看着她嫁给自己的弟弟。
以上三点,足可透见老三藏着掖着的心思。
刘裕不禁又一次感叹,既有如此心思,不肯入仕委实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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