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依依惜别

　　马车在埠头停下，江水浩渺，泛起层层波澜。有清冷的江风拂过，扬起江渺渺的衣袂，宛若振翅的蝴蝶。

　　颜辛楣在银朱的搀扶下了马车，半夏有些忧心看着她。颜辛楣知道江渺渺曾威胁过她的性命，现在她不放心自己姑娘只身去见这个女子。

　　颜辛楣朝她宽慰的笑笑，按着她的手示意不碍事。

　　江渺渺见她缓步而来，面无表情的脸色有些松动，她瞧着她身边只带了两个贴身侍婢，心里暗叹也是大胆。

　　“颜三姑娘。”她向她颔首，这是自去年冬日后她们第一次单独相见，“为何想要来送我，我想了许久也没有想明白。”

　　颜辛楣抿着唇柔和一笑，在江渺渺的面前，她仿佛还是前世那个在教坊司无助的姑娘，那煎熬的三年，是江渺渺护着她，无微不至的照顾她，要说她今日为何而来，算是为了当年江渺渺照顾她的恩情。

　　“故人相别，总要来相送。”她微笑着，递出手中的杨柳枝，柳色青青，被江风微微拂动。折柳送别暗含惜别之意，她不希望江渺渺就这样离开。

　　她怔住，复又笑了，似是自嘲道：“我与三姑娘不过数面之缘，何来故人之说？”

　　她曾想她是来看她落魄的笑话，可是颜辛楣行事坦坦荡荡，毫无虚伪之风，她倒是不明白她究竟是何意了。

　　“我与江姑娘一见如故，仿佛多年的朋友，朋友要离开燕京，我怎能不来送送？”她温和笑笑，眸子温柔得如同这泛着波光的江水。

　　“可有想过要去哪里？”颜辛楣望着渡口停靠的船只，这是艘商船，货舱押送货物，船上载满的远行的人，想必她亦在其中。

　　江渺渺将手中的布包揽的更紧，露出雕绘松竹的黑檀盒子的一角，她别过头望着一望无际的江面，烟波浩渺不知要延伸至何方。她将被风拂乱的长发从眼前拂开，才道：“想去江南.......”

　　颜辛楣目光瞥见她怀中的盒子，沉寂的躺在那里，看她垂下眼帘，眼里似乎泪光：“承平的故乡在江南，他说有十多年没有回去过，我想代他看一看，顺着将他葬在江南，任谁也不想死在这种地方。”

　　颜辛楣心中一痛，见她抬头来，眼里不见丝毫的软弱，反倒有种释然的笑意，“我其实也想一刀抹了脖子一了百了，要不是仇恨支撑着我，我连这五年都撑不过。”

　　颜辛楣看着敛眉笑笑，目光在手中黑檀木盒子上流连，她恍然明白她手中是什么，她微愣，眼眶微湿。

　　“本想和承平一走了之，我总不能拖累他。”她默然着，声音低哑，“可是没想到他走不了，他用命换我了这一命，我总不能辜负。”

　　“所以你想去江南，去他的故乡么？”微风轻拂堤岸杨柳，暖风从脸上滑过，颜辛楣道，“你以后还会回燕京吗？”

　　江渺渺抿唇笑着，天高云低仿佛在远处的江面上舒卷，她像是释然了一切，轻快道：“江家即便洗清了冤屈，也只剩我一个人了，燕京于我只是个空荡荡的笼子，和教坊司没有什么区别。”

　　仇恨消弭，这一刻的江渺渺带着淡淡的笑容，然而在那双眼里，她却看不见任何开心的情绪，面上淡漠，说什么也不上心仿佛灵魂游离到了别处。

　　她想起前世她还有个表哥的事情，遂好奇道：“江家不是还有一个人？就是你拼命想护着的表哥？”那时，她刚重生回来，便是用这个来让江渺渺受她胁迫。

　　闻言，江渺渺轻飘飘一笑，“哪有什么表哥，不过是我为了掩人耳目胡诌了，若说真的有，那便是常来教坊司的承平。”

　　顿了顿，她似有想起什么，怅然道：“承平受我父亲照顾十年，在江家住了十年，也算是我表哥......”说道这儿，她目光有些涣散，像是想到了极其遥远的过去。

　　承平的父亲也是当年旧朝的人，是当年齐国的将军，和江渺渺的父亲交好。齐国被灭后，他便成了遗孤，被江家收留。

　　在江家的那十年，和江家的兄弟姐妹一道长大，江渺渺天真活泼的性子多受江浩训斥，那时承平便会护着她，这一护就是十年。那些年青梅竹马，少女明快活泼的笑容映在他的心中，他也曾想对她许下诺言，可是他哪有那个资格，江家收养他不过是念着当年和他父亲的情谊。

　　他不过孑然一人，至此以后他仍是如同以往一般站在她身边，却将心思小心翼翼的收敛起来，不让江渺渺察觉。

　　那之后他看着她及笄，訾王同江家定亲，那个英姿秀挺的青年时常出现在江府，他那时注意到江渺渺木目光时不时随着那人的身影移动，就连訾王同她说话，她就会收起张牙舞爪的爪子，红着脸不敢直视他。

　　那时，他才恍然明白，原来她喜欢的是这样眉目疏朗的男子，不似他面目秀气，连那人半分也不及。

　　从此他愈加藏起自己的心思，他想自己始终是配不上江渺渺的，他能做得，只是陪在她身边而已，其实这样他已经觉得很好了。

　　后来江家发生巨变，江家嫡长女江静姝当夜用刀抹了脖子，訾王被皇帝连夜派往边境，繁华陨落只在一夕，他看着她抱着姐姐的尸体哭得长夜殆尽，哭得嗓子沙哑，直到再也发不出声来。

　　他本就不是江家的人，江浩又将他的身份隐藏得很好，不再牵连之内。江家被灭门以后，他花了好大的力气，才进教坊司见着了江渺渺。昔日明媚张扬的少女盛装妖娆，在月台之上冷冷的看着他，曾经笑意盈盈的眸子，如今只剩下冰冷的恨。

　　她成了教坊司的头牌乐妓，有无数权贵想翻她的牌子。他曾在台下见过她的表演，眸似霜月般冰冷，精致的唇涂着丹蔻，这样的江渺渺早已不是原来的那个人了，可是在他心中她始终是她。

　　于是当江渺渺找到他时，让他为她复仇，他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她一直认为清远毫无怨言的为她做的一切，是为了当年报答江家的抚养之恩，却不知清远只是因为她是他心上的那个人，哪怕她早已面目全非。

　　这些年来她一个人将仇恨憋在心里，全然无视身边那个人炽热的一颗心，不顾一切一意孤行，那个人也是默默无言的守护着她，只恳求她一个回头。

　　直到最后，她才恍然发觉身边有这样一个人，即便想要回头看他一眼，可是早已来不及了.......

　　“我与承平相识于微时，他之于我胜于血浓于水的亲情。我这些时日一直在想，若是当初我没有去找他，他现在是不是依然是灵山寺的僧人，或许最后他成为主持也说不定，他本来也可以活的潇洒自在......说到底，是我害了他。”江渺渺叹了一口气，最后只剩下悲怅。

　　颜辛楣想清远怕是不能成为主持的，俗世红尘未断，他心上一直搁着一个江渺渺，这样的七情六欲扔在的僧人触犯了佛家大忌，是不会受到了佛祖眷顾的。

　　即便后来皈依了佛门，他却为了她双手沾满鲜血，怕是到了幽冥司，佛祖也会惩罚他。

　　“我见着他最后一面，他仍是笑着的，想必这一世他并不后悔。”颜辛楣笑笑，却是这样说。

　　“我希望他恨我。”江渺渺的声音低下去，掩盖不住喉头的那一丝哽咽，“他最想听的话，我却没能来得及说给他听。”

　　即便是冷淡沉着的江渺渺，当仇恨散去，她像是少了什么一样，心里空落落的难受，她在教坊司的这几年将恨意深藏心里，从未与人说过这样多的话。

　　“不知怎的，我与你倒是有种一见如故的感觉，就好像我们前世见过。”她淡淡的笑着，眉目温润。

　　颜辛楣也笑笑，道：“也许前世我们真的见过也不一定。”

　　前世她死去的时候是江渺渺的握着她的手，重来一世却是她折柳送别，命运像是给她开了一个极大的玩笑。

　　“如果江府未灭，我们一定会是很好的朋友吧。”

　　颜辛楣笑笑，笑容却泛着微微心酸，前世她是她唯一温暖的光，支撑着她走过最黑暗残酷的三年，然而今生却是因着她的缘故，江渺渺沦落到这样的境地。

　　“会的，我们一定会是最好的朋友。”颜辛楣裂开嘴想笑，却扯出一个极其难看的笑容，此时此刻的她，心中何尝不难过，她难得一个知己却要离她远去，可是她若是能放下过去，她倒是希望她过的潇洒自在。

　　前世里江渺渺定然是刺杀宗越失败了，她进到教坊司的时候是永熹二十九年，那时宗越还活的好好的。但今生她能从教坊司那个地方出来，于江渺渺来说未尝不是好的结局。

　　船夫在吆喝着未上船的人上船，开船的时辰到了，江渺渺再也不能久留。

　　“若是以后回燕京，我便来找你可好，三姑娘？”她突然灿然一笑，伸手接过她手中的杨柳，顺势凑近她耳边低声道，“不日便是你和訾王成亲的日子吧，祝贺你。”

　　颜辛楣瞳孔微凝，还未反应过来，便看见江渺渺已经走远了，手中握着那支柳枝。江风扬起她的衣袂，她忽然微微笑了起来，笑容一如当年江十三，那个张扬明媚的孩子。

　　她知道，江渺渺不会回来了。

　　她未来得及说的话，换做余生她来守护他，至此后岁岁年年，她想必再也忘不了那个叫承平的青年。


　　(https://www.tyvxw.cc/ty132287/5585697.html)


1秒记住天意文学网：www.tyvxw.cc。手机版阅读网址：m.tyvx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