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以牙还牙
最近,我的日子过得不是很顺。
姑娘们住四合东苑,日常穿食由分配过来的婢女打理,各自无差,没甚么格外照顾。我和举举住得迟,与婢子们并不熟络,也无矛盾。然而这阵子送来的衣裳不好看、零嘴不好吃,在后院练习的时候,常被小石头弹中肩背。这些算是轻的,到后来,竟每次都莫名其妙地“错过”用餐时辰,空对一桌子剩盘残羹发呆。
问房里的小丫头怎么回事,她总是一副无辜脸,大眼睛眨巴两下,真假难辨。
……嗯,是可忍孰不可忍。
这晚,风雪弥漫至京,院子里的雪积了有半尺深。想来明日不方便出门练习,我打算给自己放一天假,与此同时,脑袋里暗暗琢磨起来:打蛇打七寸,擒贼先擒王,和小婢子顶嘴没什么好处,直接敲打“幕后黑手”才是良策。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叩开举举的房门,我告诉她王缙托咱俩给大家带个消息。
不消片刻,两人坐在了后院的长廊,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廊对头的院落,那里时不时传来一阵女子娇俏的询话声。
我们曾穿梭于浪荡青坊,常见人围拢一座,嬉笑八方怪谈。谁家的灶头无烟火,谁家的老爷新纳了妾,谁家的闺房深夜泣鸣,这些我和举举时有耳闻。何况,青楼里不缺女人,更不缺女人间的勾心斗角,我俩自持正派,虽冷眼旁观,但不意味着任人宰割。
举举突然昂起头,朝那扇打开的门一抻:“出来了!”
我们等的女子名叫“霓衣”,正是元宵灯会上脑筋灵活的那个——因得她的小聪明,差不多也作了王缙后院里的领军人物,自十五过后,我和举举莫名其妙地被这一圈人使了许多小绊子。我把举举按下,笑道:“莫性急,这架势看着可吓人。别忘了,我们是请她去喝茶的。”
举举扶额无奈道:“若是让我见着不爽的人,直接一拳呼他!怎还要一块儿喝茶,真够恶心的。”
“哈哈,男子最喜欢你这样豪爽的性格。等会你不用管我怎么说,在一旁瞌睡就是了。”
言语间,一身粉艳飘香的霓衣娘子已自远处走近了,瞧我俩抱着炭炉子坐在廊上,雏鹿般的眼珠一眨不眨,嘴角扯出来一抹笑:“两位姑娘,这冰天雪地里坐在廊上吹风,不怕冻着吗?”
我咳嗽了两声,这才抬起头笑着回她:“我想用消融雪水煮新春的嫩茶,所以拜托老管家,帮我去屋顶摘两块干净的雪渣来。”
她听了这话,怪怪地瞅了我一眼,才道:“二月的新茶,府里已经得了?”
我点点头,继续说:“王郎让老管家通传说有茶吃,这才想到泡雪水的主意。可巧,正遇上姑娘了,待会的早膳便一块在湖心岛的亭子里吃吧。”
“可是......郎君没有约我们一块用膳的习惯呀!”她半信半疑,眉目间掩饰不住怀疑。
“可不是吗,新年刚过,又得了好茶,他才想到我们。”我装作发愁的样子,“可惜湖心亭太清冷了,金风玉露恰相逢,我的身子却......”
我又咳嗽了两声。
“哎呀,你莫不是感冒了?”她陪着坐了下来,敷了敷我露在外面的半截手,“呵,好冷呀!你在这风口坐了许久,怎么不会着凉!”
我顺着她的话,犹犹豫豫地说:“唉,是啊,这两天婢女丫头怠懒了许多......我自己也没注意,可不就感冒了?——只是公子好不容易约咱们一回......”
“的确好不容易,”她眸子里精光闪过,脸色温和不减,“只是这聚会再难得,比得过自己身子要紧么?我看姑娘今日得回房好好歇着,若是病情加重了可怎么好?”
“何况,像你这样冰雪可人的,郎君可是放在心尖儿上呢——以后想什么时候见不行?别到时候冻坏了身子,徒叫他挂心。”
言谈间,管家领着半篮子雪团儿过来了,我站起来向他道谢,目送他离去。霓衣瞧一眼这半筐雪,脸上戒备削减了大半。
“......姑娘说的在理,实在是我今日没福气。”话锋一转,我依依不舍地把篮子递向她:“这篮子,可否烦姑娘带去湖心亭?现下风大,我又不能走远,其他娘子的口讯怕也得麻烦你。”
霓衣接过篮子,盈盈笑着又嘱了一句:“天水姑娘定要好好歇息呀。”
我点点头,让举举扶着我往回走,到拐角处,我留心瞥了一眼霓衣,她果然朝着来时的方向回去了,背影十分活泼得意,看得我忍不住要笑。
举举在身旁止不住地叹气:“唉,让这群妖蛾子去伺候公子,我还真是担心!”
我将头转了个向,狡黠地说:“你也去啊!”
“你不是被耍得感冒了么,我得伺候你啊!”
她没好气地冲我翻个白眼,我便拿炭炉子撞了她一下:“呆子,这是骗人的。”
她惊讶道:“......那你为什么不去?”
“因为公子说要请我们茶膳,也是骗人的。”我低声说着,露出一口大白牙。
她跳脚起来,指着我“你你你”地说不出话,却又忍不住捧腹大笑。我得意地冲她挑了挑眉:“走,去吃顿好的,看谁来跟我们抢!”
那一天的湖心亭可真是前所未有的热闹。
我和举举大嚼着热乎乎的松饼,坐在暖炉烟熏的鸟瞰台上看风景,一堆金碧辉煌的首饰叮叮当当地往那儿挪,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地等着,只等得哆哆嗦嗦、埋怨纷纷。霓衣姑娘手上还提着一篓子冰,几乎没人想靠近她,身边连个人气味儿都没有。
就这样折腾了半日,她们耐不住风寒,又都跑回去了,骂骂咧咧的,矛头全指向了这个领头的小姐。
怪可怜的,我还没感冒呢,她自己倒先感冒了,一个个“阿嚏”打着,怒气冲冲地跑来找我问:“你不是说早膳约在亭子里吃吗!”
我懒洋洋舒展了一下四肢,这才起身问她:“王郎没有来?——大约是临时改了主意吧!”
她气得七窍生烟:“天水,你是不是故意戏弄我?!”
我笑着轻哼了一句:“礼尚往来。”
这小姐内心还挺脆弱,随随便便就被气哭了,吵闹不休地要找公子评理。我随她去,自己悠闲自得地又抓了一把瓜子磕起来。
郑举举老早在一旁笑得打颤,一边说:“天水,我今儿才发现你可真够坏的。”
坏吗?自大考那日,我才分辨出什么样的好人能做,什么样的“好人”难当。我笑着对举举说,这霓衣发现了是我耍她,你看她还敢不敢来惹咱俩。
话虽如此,人有怨气的时候,其作妖能力不可低估。没几时,楼下竟传来悠悠的声音:“……好,你不要哭了,我知道了。”
我俩本来撑得四仰八叉地枕在看台上,听到个熟悉的声音,不由得大眼瞪小眼。身后窸窸窣窣的,真有人踏着积雪上来了。举举急了,匆忙拍打着自己坐起来,按着我的手说:“怎么办啊?”
我也想坐起来,一挺还挺不上去,索性换了个姿势躺舒服:“唔……正面迎敌!”
来人果然是王缙,不过有些意外,他没把那哭哭啼啼的小娘子带上来。刚松口气,却看到举举一转身换了阵营,迎着他的步子跟过去,灵巧的眼神也变作个木头,一副敌我不分的模样。
……这个没出息的。
王缙:“我怎么听说有茶喝?”
我:“你爱喝茶吗?”
王缙:“不爱。”
我笑了:“我也不爱。”
王缙:“那玩意油腻腻的,看了叫人反胃。不过,我倒新立了一套规矩,叫它变个模样。你们想试试吗?”
“好,”我笑着问他,“是什么样的规矩?”
“不加盐,不加奶,不加胡柴蒜姜末儿,”他走到檐前,敲下一块雪,把边缘四角砌掉,又折回来,把明火熏炉挪近,揭开砂壶盖丢进去,待消融尽了,解下腰间别着的“香囊”,变戏法似的抖出一匙茶根儿来,“只放一物,清香一壶,开天辟地。”
微末几点,浮绿沉浅,在水汽中打着小旋,慢慢松解了,那抹颜色慵懒舒张,把一壶冬雪都染成春色,气雾袅袅,把温软绵长的蒸气也扑入冬声。
茶味泡出来了。
那一定是茶树上最先冒芽的新叶,最清亮,最纯粹,没有丝毫点缀,也无任何情绪。茶叶环绕成的形状,作了碧水青衫的裙摆,在春光懒阳里忽的一扬,冽冽起风了。
风里有一双眼睛——不,是两双。
我想起一个穿碧水裙的姑娘,响起那喉咙里发出的脆生生的笑,想起来一个……亲手为她沏茶的人。
他的声音字字穿耳:“这茶的名字叫作'雪顶含翠'。送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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