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太后殡天
上元节宫宴那天,皇帝牵着江淑妃的手,两人共同出席含元殿晚宴。
满殿灯火辉煌,各色宫灯和花灯形态各异,几仗高的花树照的宫中夜晚辉煌,或大或小的灯盏灿若银河星斗,群臣坐在殿下,把酒言欢,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满秋的腹部也有四个多月,却偏偏看着像是平常妇人有六个月的身孕,整个人梳了一个高耸的凌云髻。宫装的腰带被她向上提,宽大的袖口绣着银色兰花,一件藕丝琵琶衿上裳,整个人带着一点倦怠却又温柔缱绻,反而别有一番味道。
众人暗自道出如今宫中众人地位。
当年即便是翟贵妃争宠,也不过是一位膝下无子的嫔妃随意闹腾着,皇后依旧家大势大,即便再怎样盛宠眷恋也不会有逾矩之嫌,可如今这位江淑妃膝下不仅一儿两女,腹中更怀着一个,皇恩浩荡,势如破竹。再加上这位娘娘年轻貌美,如今也不过二十五岁,无论如何还有几年的恩宠浓郁,这日后的形势,实在不好拿捏!
座位之上的崔相何尝不知。只是如今不知为何,陛下开始频频疏远自己,皇后也不能同外界接触,宫中的一举一动连个通风报信的人也没有,如今的形势,实在不算乐观。
好在已经递了折子,陛下也已经同意,春季便开始大选。“五姓”大族家的女儿,自然永远排在前列,皇后不中用了还有其他孩子,年轻貌美自然能将江淑妃这个妖颜祸水挤下去。
众人心中暗自打量的江淑妃却只是淡淡坐在皇帝一旁,有时待圣人需要喝酒时,便为他添一杯梅花酒,夜色还不算太晚,有时候抬起头看看这殿外的花灯,怡然自得。
此时宫廷的一隅之处却格外寂静清幽。
夜里仍旧当值办差的大臣安静的坐在空无一人的殿里独自批阅奏折。烛火昏黄跳跃,皇帝不能亲阅每一份奏章,无关紧要的事物需要中书或门下省的专员为皇帝事先筛选一番,以供皇帝审阅。
这时门外突然响起一阵轻快的敲门声。
纪洛甫伸了一个懒腰,然后继续伏案,这才开口:“请进”。
只见一个小女官穿着女官的制服蹑手蹑脚的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个食盒,“大人,我家淑妃说,今日上元节,值夜的大人也辛苦了,特意命令我们带了些吃食来,还有上元节的面茧呢!”李锡慈巴巴说了好大一通。
“……”没人回应。
“嗯”这样不太好,实在很没礼貌,李锡慈决定很有风度的再介绍一遍,“大人!”
纪大人冷冷的一挥袖子,然后漠然的抬起头,“本官——”
还没说完,就吃惊的眨巴眨巴眼睛,“李锡慈?小慈?你、你,你”堂堂宰府大人变成了一个小结巴,一副目瞪口呆的看着人家姑娘。
“啊?是你啊,小纪!”李锡慈看着眼前这位身着暗紫色仙鹤官服的年轻官员,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真的是你啊!你竟然这么厉害了!”
堂堂一品太尉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面对皇帝言辞激烈咄咄逼人那股气势顿时一泻千里,回到了仿佛儿时见到一个穿着粉色花裙子小姑娘的窘迫时代,脸红脖子粗的小结巴。
李锡慈没看出来丞相大人的窘迫,反而自顾自笑笑,“你长这么高了?小时候见你,你还不如我高呢!”李锡慈摸摸宰相的毛,毫不知觉,还踮起脚尖比了比身高。
此时可苦了英勇无敌的宰府大人,被一个小丫头片子胡撸胡撸毛,还带着一脸傻笑。
李锡慈突然想到什么,赶紧拿出背后的食盒,然后递给纪洛甫,“今日是你当值吧,这是江淑妃特意嘱咐的,以前来这里送宵夜竟然没有见过你。”还带着一脸可惜的摇摇头。
“小慈,我——”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开口,却被李锡慈龇牙咧嘴打断了,一副神秘莫测的样子,从宽大的袖口掏出一个小酒瓶。
献宝似的拿在手里:“你瞧!”然后食指堵住嘴唇,小声说“嘘——我本来打算偷偷喝的,这可是淑妃娘娘自己酿的青梅酒,我求了好久才得来这么一小壶。”
纪大人看着小女官对他“哥俩好”一般眨眨眼睛,不由一脸无奈的笑容,“值,值夜呢,不让喝酒!”
“哦”李锡慈反而一脸可惜的样子,“既然如此,我也不强求了”其实心里还是舍不得给别人喝,把食盒递给小纪,然后兴致冲冲的挥挥手,“我走了!”
纪大人不枉为官多年声名在外,见到人家姑娘彻底变成了一只呆头鹅,傻呵呵的看着人家小姑娘离开,连句“再见”都没来得及说出口。
李锡慈从门外离开,然后匆匆避开各路宫人的脚步,几步走进一个偏僻的小路,她带着一脸疲惫和无力,完成了今夜最后一件大事。看看朦胧的月色,脸上挂起清丽的笑容,哪有什么天真无辜?
父母家仇亲族荣誉,心性被磨灭到何处去了?自己只怕都说不上吧。
暗巷里突然走出一个黑衣人影,挡住了李锡慈的去路,两人的身影都淹没在黑影里,“娘娘问你,事情办得如何?”
李锡慈摇摇头,脸庞白皙目光坚毅,神情若有所思的样子“拿不准,大约有三成把握吧。”
“好”那人说完便不见了身影。
之前的一切仿佛只是一个幻觉,从未发生过。
李锡慈歪歪头,然后若有所思,淑妃娘娘说,有一日在太极殿无意中看到了纪洛甫的奏章,只觉得那字迹很是熟络。
淑妃回来辗转几天,才记得那字迹似乎正是当年圣旨上的笔法,只是如今更加劲道老练而已。
她慌忙找来李锡慈,两人一番合计,才知道李锡慈同纪洛甫幼时有过一段交情,又派人查探了纪洛甫的履历。
曾在中书省担任中书舍人的纪洛甫完全符合这一情况,或许他可以草拟先帝的原稿,然后利用职务之便,在盖上中书省的印鉴。
可她不敢凭空猜测。
于是,左思右想,江淑妃决定让李锡慈接近纪洛甫。
……
原定于三月份的大选再次被无限延期。
太后病重,最终未能熬过三月份。
二月末的最后一日,满秋肚子已经很大了,挺着近六个月的大肚子,腹中的双生子都很不老实,有的时候肚皮上会露出两只小拳头,有时候一刻闹腾个不停,也不知道这两个孩子在做什么。
可此刻尽管两个宝宝十分活泼,满秋仍然挺着几个月的肚子在清宁殿照料苏老太后。这些日子太后的状况时时不好,常常一日一日的昏睡,偶尔醒来眼神也十分迷茫,看着人来人往,带着一丝呆滞。
满秋知道,自己这位姨母的大限之期不过这几日,生老病死,原本都是人之常情,可是看着姨母这般,双目紧闭毫无知觉的样子,满秋还是心疼不已。她照料了自己十多年,陪在她身边的时日,比亲生母亲还要多许多。
此刻宫妃和皇子全部跪在地上,众人安静不言,清宁殿从未有过这般声势。满秋和李明瀚共同立在床边,满秋眼角坠着眼泪。
一扇屏风,隔绝了寝殿和内外的位置,孩子们和嫔妃都跪在殿下,带着一丝对死亡的不解。承安和念念却哭得伤心,阿娘说,祖母再也不会回来了。
一丝丝抽咽声传来,妃嫔碍于礼节总要哭一哭,才不会落人口舌。
苏老太后满鬓斑白,双目紧闭,嘴角微微下垂,带着老人那深邃粗糙的皱纹,一道一道入木三分,她躺在床上,行将就木,正如烛台上烧到末端的蜡烛一般。
太医说,老太后撑不过今晚。
“别难过了,太后年事已高,如今也算是寿终正寝”满秋一身素衣,被李明瀚抱在怀里。他似乎更加担心爱妃腹中的骨肉。
满秋掩着帕子,略微倚着李明瀚,默不作声的点点头。
此时,床上的人突然眼睛略微抖动,满秋赶紧俯身上前,“母亲,母亲”她握住太后略带遗温的手掌,“太后,妾在呢。”
苏太后伸伸手,声音嘶哑又无力,气若游丝“阿……阿榭?”
长乐公主阿榭,是太后在这世上唯一留下的亲生骨肉,只是一向不与太后亲近,尤其是她的丈夫过世之后,心中更加责怪太后,多年来甚至不曾入宫半步。
“母亲”满秋声线颤抖,李明瀚在身后小心扶着爱妃,生怕爱妃一时伤感,伤了腹中骨肉。
苏太后伸出枯叶般苍老的手掌,缓慢用力握住满秋的手腕,传达着一位国母濒死前最后的遗愿。
“阿,阿瑶啊。”气息奄奄,“母亲这就不能护着你了,咳……你自己要好好的!照顾好……照顾孩子们,还,还有,阿榭”她这般吃力,眼珠似乎蒙上了一层阴翳,半只脚已经踏入了地府,却还不放心满秋。
“皇,皇帝”掩盖着皱纹和斑驳的眼皮略微抬起,嘴唇勘动。
“儿臣在”李明瀚也看着苏老太后,声音带着一丝默然和疲惫,“太后,您说。”
“吾,吾那几个孩子,阿榭,满秋,吾要你绝对不可,不可欺辱于她们,吾要,要你起誓,你不会伤害,伤害我的孩子……”
“阿瑶是我的妃子,阿榭是我皇妹,朕怎会伤害她们呢?”李明瀚从善如流。
“你,你起誓!”
太后的眼睛豁然睁圆,似乎是透支了所有的生机,全部的身家性命都投入到这帝王的誓言之中,如果至尊不肯说,只怕她会决定永不瞑目。
满秋默默看着这一切,眼泪突然有些汹涌,太后这般庇佑,自己何德何能?
“朕起誓”最终,在这场战役中无声退缩的还是李明瀚。
太后终于还是放心了,不过是枯骨之馀“孩子,孩——”话音未落,握住满秋的那只手便略微轻颤,带着生命对死亡的最后挣扎,还是一切徒留虚妄。
满秋只觉得忽然若晴天霹雳,整个人一阵无力空白,眼泪“唰”的一声尽数落下,“母亲!母亲!”
她拼命扑上去,试图抓住那一丝最后游走的生机,眼泪斑驳,李明瀚在她身后小心护着,生怕她肚子出一点意外。
太医说,太后娘娘殡天了。
她泪如雨下。
太后,自己的亲姨母,那个一直以来庇佑自己纵容自己的大树,便轰然倒塌,不留一丝温情,满秋哭得悲恸,脸色苍白,在一片凌乱声中,清宁殿的辉煌终于落下帷幕。
那浩浩荡荡,龙跃凤鸣的太后,那传奇波澜的的人生,足以让众人,让史书,让后世为之惊叹。
一个女人,她所能走到最巅峰最极致的位置不过如此,带着她的雍容和气度,带着她对权利的纵横,一切传奇和故事,都成为了曾经,史书上的标点,众人的缅怀仅此而已。
举国大丧,皇帝,妃嫔,大臣,全部素色,白色的麻衣掩盖着鲜艳的宫墙,人们带着神伤。
太后的葬礼成为怀有身孕的满秋一件重担。
前前后后忙碌奔波,将近两个月,纵然林德妃和周婕妤的扶持,杜尚宫为她尽心尽力,满秋仍旧感到深深的吃力。
头一个月刚刚过去,便听闻崔相无意遇到了三皇子,李承鸿。十分欣赏李承鸿的一身风度,向皇帝传出,希望私教三皇子的念头。
这其中的缘故,不言而喻。
江淑妃听闻也只是笑笑。崔相的这些心思不早就知道了,只是早晚而已。崔相也是着急了。
她倒是想看看,这些人,还能生出什么事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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