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第6章
转眼便是一年。黄昏,满秋一人从梨园慢慢走回她自己的小院子。自打皇上将她封为县主,宫中朝廷都对这位定国公幼女纷纷议论,宫里的主子们都极为好奇这个据说“福星转世”的县主,一时间皇后原本清净的清宁宫来往访客络绎不绝。一时将满秋推向了风口浪尖,皇后对满秋到很是愧疚,只得将满秋安置在其他地方。满秋既为县主,按照规矩自然可以别殿而居自立门户,可她也知道皇上对自己父亲的忌惮才是自己这个封号得来的真正原因,父母怎会希望看到自己住在高大奢华的宫殿而使定国公府成为众人议论的话柄呢。她在皇后中宫旁边择了一处小院子,院子的小门与中宫侧门相对,仅有几步之隔,如此她才可以时时履行侍奉皇后的召旨。陶姑姑说,那座小院子是前朝公主留下的,前朝公主因父亲被叛军斩首,无家可归,先帝见公主可怜,便允许公主住在宫中,公主感念圣上恩德但仍然谦卑谨慎,于是便居住于此处,终其一生。那时满秋听了这个故事,内心也不禁苦笑,若是公主在世只怕会觉得此时的自己与她还是同病相怜之人定要好好交谈诉苦一番。即使如此,便是见这位公主所居之地,墙角处竖立着几只翠绿青葱的竹子,屋前有一棵盛冠繁茂呈几人合抱之势的老槐树那日李明澈前来见老槐树树干略微低垂便命身边宫人为她扎了之秋千,而院子另一端那公主架了个树藤,如今方是初夏藤上的花朵还开着一大束一大束的紫花,满秋也说不上到底是什么藤蔓,可藤蔓下有一个石桌几个矮凳,想来若是盛夏在此藤下喝茶看星星倒也是一桩妙事。皇后说满秋的份例与寻常县主无异,可她与寻常县主始终不同,身边也没要下人伺候,衣服首饰自是一切从简,花钱的地方不比寻常县主,满秋索性就留下些银两拜托宫中花房内监为她再挑选几株花苗树种放在院子里,如此炮制些花茶果酒还可以分给皇后和李明澈喝些。
八皇子李明澈自那日和满秋在书房见过一面之后,二人便逐渐熟络起来。李明澈的生母原本是个司乐坊的宫女,生下他之后便难产去世了。而皇后也并非从未生子,皇长子原本是皇后所出也是安乐公主的亲哥哥,据说聪敏异常文武双全且是嫡长子,原本被寄予了许多希望,可年少之时随当今陛下御驾亲征,听说一场血战之时圣上不查,竟背后险遭敌军偷袭,皇长子至纯至孝为圣上用身体挡下一剑,当场不治而亡。皇后在宫中得了消息悲痛欲绝也一病不起,皇上对皇后一直心怀怜惜愧疚,直到听闻八皇子母亲难产而亡,便将八皇子养在皇后身边。皇后有了女儿和八皇子的陪伴这才心情有所纾解,身子也便一日日好转起来。她与李明澈
满秋从宫中年岁稍长的老嬷嬷那里零零碎碎的知道了事情的大概经过,便也知道皇上叫她进宫陪伴皇后的其他缘由了。公主已然出嫁,随着从军的夫君远赴边关,想来皇后娘娘心中也是难过的。皇后娘娘这些日子以来,待她当真与女儿别无二致,且皇后娘娘本就是她姨母,不管是什么原因她陪伴皇后侍奉皇后都是应当的。
她还未走到门口,便见到明澈的贴身内侍站在门口迎她。内侍是李明澈的心腹自幼伴他长大,见那内监向她在院子里使眼色,她会心一笑便缓缓走入院子。少年一人独自立在院子里,抬头望着那株老槐树出神,他一身清素色常服,腰间别着平日那只玉萧,长袍上绣着彰显身份的单色花纹,发上戴了平冕插一只白色玉簪,阳光透过槐树的枝叶斜射在他的身上,整个人本就有一丝单薄伴随着明亮的阳光好像置身仙境一般。满秋自认见过世间美男子不少,自家兄长还有将军颜宁亦或是长安世家公子,可李明澈这般从内里到周身都这般淡薄宁静仿若仙家一般的人,仿若对着宫中风云暗涌的争斗置身事外潇洒风流之人却是从没见过。当真应了那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满秋静静走到李明澈身边,向他福了个礼,李明澈的视线才从远处转到满秋身上,他对满秋笑笑:“如今你我身份位分都差不多,可你还是见面便向我行礼,其实不必如此的,私下里就你我二人你何须如此介意?”满秋也对他笑,眉眼都弯弯的:“哪有什么人前人后,规矩我应当遵守。你是皇子而我不是,单凭这一点,我便需要向你行礼。”李明澈偏着头看着她,面色恢复如常,像是在认真揣摩她,满秋也不含蓄躲避,就这般任他打量。不时,李明澈突然笑出声了,露出洁白的牙齿笑容有些夺目,满秋含笑亦看着他,李明澈这才道:“我原以为我才是这宫中最谨慎的人,可如今你这般谨慎到叫我觉得往日里我似乎太过张扬了。”听了他的话,满秋只笑笑也不理他这番说辞,径自走到院子另一边的石桌旁坐下,取了茶杯给自己倒了杯水,泡着新晒好的槐米,一口一口的品尝。
李明澈也不觉得尴尬无趣,就立在树下看满秋自己给自己斟茶,她上身是一件浅紫色的撒花烟罗衫配了一条颜色更淡的烟云蝴蝶裙,小衫袖口宽大长裙刚刚及地,花纹也淡淡的,因颜色寡淡料子也不名贵这样的衣服原是宫中众女所不喜的,可穿在满秋身上却偏偏裙摆随着她的步子袅袅轻浮,薄纱袖子则随着她手腕缓缓流光,到别有一番风流韵味。她坐在紫藤花下安静品茶一举一动皆是慵懒寻常,可偏偏比宫中女子多了些妩媚,倒像是话本子里说的狐妖仙子,这些可不是生长在长安的女子所能模仿出的,偏生在满秋身上恰到期分,一举一动都甚合规矩,不娇柔也不做作。李明澈自打见了满秋心中便总是好奇,她生长的环境究竟是怎样,她又是怎样养出一派天然漫不经心的样子来?
直到满秋笑盈盈的看着他,李明澈才知自己竟失礼对着满秋出神,心下倒是有些慌张,连忙坐到满秋对面的石凳上给自己倒上一杯茶来掩饰内心的羞涩。满秋也不觉得他这样奇怪,李明澈这人看似洒脱随性,却自己常常沉思出神,在旁人面前很是温和带笑便是个英俊倜傥的逍遥皇子,和满秋在一起的时候,两人年纪相仿,性子相投,境遇不过都是寄人篱下,所以彼此之间很是了解彼此的心思。
从前些日子,皇后见满秋腹中有些诗书,不愿在宫中就此埋没放弃,便叫李明澈的翰林师傅一起教上满秋,下午皇子依照规矩要去习武练剑,但满秋不必,皇后便从教坊找了个女官,教她弹琴和琵琶,每日还会让满秋去梨园学习舞蹈。
翰林伟学士见了满秋,原本以为是个只认得几个字会写女红的千金小姐,随便问了她几个问题见满秋都答了上来且文章字句都很娴熟,这才听闻满秋的外公是退隐多年的苏阁老内心很是激动不禁对她高看了几眼,连带着李明澈都对满秋刮目相看,主动带着她和自己一同学习。
二人一同上课,一同下学,过了一年二人早已相熟之后,他们便不对彼此伪装各自的心思,在彼此面前到很是真实敞亮,有时李明澈甚至会带来前朝重大的事情跟满秋探讨,满秋说到底因家庭缘故见了许多东西听了许多事情,有时竟然会稍稍提点他,说到底他们二人除了彼此,还能依靠谁和谁聊天谈话呢他们都不过是想在这深不见底的宫中寻得一隅安静的庇佑之所罢了。
每日二人一同上课,一同向皇后请安,不过一年李明澈便觉得仿佛认识满秋许久一般,二人心思默契又皆是聪明玲珑之人对宫中之事深感倦怠厌恶。这位福瑶县主不愿多事,平日在宫中见到听到了就当从不知道却总是能够独善其身,就这一点便已然引得李明澈注意和敬佩。李明澈的心思大抵和满秋相似,他在这纷争的朝野之间竟然能够独善其身,二人相处久了也不知对眼前人生出的究竟是惺惺相惜还是少年懵懂。
满秋放下手中的茶杯,抬头望着眼前羞涩少年,“今日你怎来的这么早?”往日李明澈会在下学之后来到满秋的小院子,接上满秋一起去向皇后问安,可今日他还未等自己回来就已经到院子里等着了,怕是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发生了。
李明澈原本在喝茶一举一动儒雅又不失气概,听到满秋问话便,抬头告诉她“今日边境传来密报,说高昌国在两国边境大量屯兵,父皇紧急召集太子与几位将军在宣政殿密谈商讨此事,师傅也要去,所以我便提前出来找你。”他望着满秋,心里知道满秋的父亲是定国将军,满秋自幼在边关长大,见惯了边关战事,想来对这样的事定会有着与常人不同的见解。
满秋听闻此事,不由蹙眉,长姐说其幼时曾见过高昌使者,那时还是父亲奉命保卫高昌使者前来与皇上议和,那时高昌已成为臣下附属国。可是高昌和突厥西边部落相聚并不遥远,当年父亲乘胜追击突厥残余杀死了突厥首领,可她依稀记得那可汗被绞杀时只带领着几十个残余部下,如此说来那便极有可能是那个可汗与高昌国王达成了某种联系,高昌若真敢大张旗鼓的向边关进犯届时只怕这一战是无可避免的了。
李明澈听了满秋的分析,大致对此事前前后后细想了一番,沉吟良久这才对她说:“如今突厥部族战事才刚刚平息,国家这几年才从战乱之中有所缓和,此时的确不宜再度开战,想来父皇也是认为采取缓兵之计才是上策,但如今看来,缓兵之计莫过于和亲,只图能给国家几年的时间来养精蓄锐。”原本顺着思路往下讲可他突然停下来,怔怔望着满秋“先帝在世时曾嫁公主出使西域,这次若是高昌无意挑起祸端陛下恐怕也会选择和亲去安抚。”
满秋也想到了这件事,皇上多子可女儿只有两个且如今都已出嫁,宫中的女子便只有她一人了。轻叹一口气,但是她却总觉得这件事不会就这么简单,一旦高昌目的昭然若揭皇帝必然会派得力的将军前往边关镇守,眼下朝堂年老的将军能上阵杀敌之人寥寥无几,而年轻的将军经验和能力都缺乏锻炼,想来只有父亲既能够威慑突厥又可坐镇安抚边境。可这样一来,若是高昌平定了,那她们家族名声赫赫威震边疆可就真的是岌岌可危了。不过,若真是如此满秋反倒不认为自己会成为皇帝和亲的工具,父亲靖守边疆只有让他的女儿留在长安皇帝才会安心,这样才是帝王的权术之道。
“如今这些事还只是个开始,之后还会有很多让我们意想不到的事情出现,你先不要担心了。”想通之后,满秋反过来安慰李明澈。巧笑着帮他在杯子里续些茶水,想让他心绪放松些,便调皮打趣他,“你好容易认识了我,有了帮手在身边,我要是真的远嫁了,看你怎么办。”
这时,李明澈一只手握住满秋的手腕,满秋感觉到他修长的手掌牢牢覆住自己的手腕,从手腕处传来的热度直直击中心脏,原本倒进杯里的水被颤抖惊吓倒在桌面上。
满秋慌张抬头,却对上了李明澈狭长的眼眸。他不知何时站起身来,满秋的个头还不到他胸口,居高临下带着占有意味俯视自己。
“满秋,我经历了太多失去,我知道我也没什么能力保护别人,我只是个身份地位不受宠的皇子,可你,我不让你远嫁这点还是有能力的。”李明澈只觉得自己用了很大勇气才说出这句话,一直以来他都在思考自己对这个突如起来的妹妹到底是怎样的感情呢?如果有一天,这个小丫头突然离开了他的世界,会不会像从前一样黯淡无光?
这样青葱懵懂的岁月,一个翩翩少年,两个生无可奈的知己,满秋苦笑不知如何回答,直望着李明澈那双深邃黝黑的眼眸,内心不知怎的反倒是一片悲凉,自己的身份若是没有这么多尴尬没有这么多矛盾,想来遇到这样的男子定会一见倾心终身相许,可是她深处皇宫,何事能由得自己?
她只低下头,一脸微笑,向李明澈轻轻行礼,礼数周全到无可挑剔,才轻轻说“婢妾一生由不得自己,命运不顺遂如意,大王还是莫要浪费苦心了,免得陛下怪罪。”满秋这话带着些淡淡的疏离,她要他明白有些事自己决定不了。
低着头,她能看到李明澈攥紧青筋暴起的拳头,拳头轻轻颤抖,像是主人在努力克制的样子,王孙公子怎能如此轻易被人拂了面子,被拒绝的滋味可不好受。那人咬着牙,声音都带着几分沙哑:“如此,倒还是本皇子自作多情了?”满秋低着头朱钗的流苏轻轻在耳边摇晃,她始终保持着礼数,眨着眼睛淡淡说:“是”。
满秋只见着那人拂袖走出院门,他的冷笑还回旋于耳边满秋却一直保持着行礼的姿态。静默了良久,那姿势当真是无可挑剔。她还带着婴儿肥的脸上却挂着苦笑,他怎么就不懂呢,他们的婚事从来不是自己做主的,况且她也不需要何人因为怜悯而求娶,所有豆蔻年华的女儿家都希望自己能够找到一个真正喜欢的男子吧。
院子里的紫藤萝花一簇簇开得安静而繁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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