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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 章


  满秋一惊,二哥的突如其来的确让她有些措手不及。惊慌失措一时无言,低头沉寂了许久,满秋才浅声道:“姐姐这么开心,她怕是不知道呢。也不知,爹娘知不知道姐姐和将军的事。”毕竟年纪还小所有的心事都写在脸上。

  江然也望着二者远去深思,仿若失神,过后才低声说“怕是不知道呢,不然阿爹不会让颜宁留下。”江然对繁夏的行为显然也是不认可,俊脸上皱着紧眉头。

  “阿兄,姐姐这么开心。她心中定是仰慕极了那位将军,”满秋抬眼看着江然,一只手拽着他宽大的袖袍轻轻摇着,明亮的眼眸里满是期许,“阿兄可是有什么法子?”她想次兄一向有主见,应该会帮繁夏想想办法。

  江然若有所思,忽的低下头来,似笑非笑的桃花眼直直的射入满秋心底,“若是要你代替繁夏呢?”

  满秋一惊,睁大眼看着江然,嘴角张张合合,内心翻江倒海可却最终也没说出口。

  江然也笑了,小妹她还是个孩子有些事并不能改变亦无法强求,这样欺负她未免有些过分了。

  良久,垂下头苦笑的满秋才慢慢问了一句:“用不用告诉爹娘?”

  江然垂手叹息道:“不必了,你那位奶娘不是已经知道了么,她是阿娘的心腹,向来不会欺瞒阿娘的。”忽然江然转身,宽大的袖子浮起一阵风,他转过头,看着满秋,温柔地笑笑伸出一只手来:“阿瑶,哥哥带你回家。”

  “好”满秋提起裙摆,小跑到江然身边头上的蝴蝶簪子轻轻挥舞着翅膀,她握住江然干净修长的大掌“阿哥,回家。人家都说生在高门大户是福分,为何这贵胄的县主都无法选择自己的意中人呢?”

  “这高官厚禄有什么好的杀人不过头点地”江然告诉满秋言语里不带一丝情绪。

  他今年十四,隐约有些大人的样子,定国公府的人都以为将军的双生子自幼在军营长大会叱咤战场即便是定国公本人都这么想,可江然的腰带上还系着满秋送他的玉兔香囊,寓意只有他们二人知道:折金桂步蟾宫。满秋只到江然大腿的位置,一件粉衣罗裙黑色的头发梳着两个尖角是个白皙粉嫩的小人,兄妹两人握着手一起,一起慢慢回家走。

  中途只听得江然说了一句话:“阿瑶,以后身边的人必定是你自己的人,卧榻之侧不容他人酣睡,否则,你宁可一人。今日是个教训,你懂了么?”江然说的淡漠。可这句话直直介入小妹的内心,有多少次满秋在深宫觉得孤苦无奈时,江然这话便莫名出现在她心里。

  ……

  次年。苏氏拉着满秋走上马车。次兄今日十分忙碌了,盯着来往仆人丫头安置行李,和管家清点细软生怕有一点错漏。满秋回过头来,最后看一眼这座远远坐落在玉门关之外的定国公府,在大漠孤烟剑戟兵戈中度过的日子怕是再不能回去了。如今满秋八岁从未去过长安,只有父亲在三岁时向陛下述职时回长安,长姐亦是从大漠出生,他们这几个孩子,在风沙中骑马唱歌自幼无拘无束长安的风花雪月只怕并不属于他们。娘亲阿爹都曾说长安市锦繁华车水马龙,如今的漠北秋风吹得人寒凉那里却仍是百花争妍,而那里才是真正的定国公府,今后他们住下的地方,可满秋只觉得漠北这座定国公府才是她生长的地方。

  满秋坐在马车上,漠北的狂沙肆意吹卷,父亲在春天终于回来,深入极北苦寒之地杀死了突厥可汗。她只记得那日父亲大胜归来时,不见了往日的意气风发,满脸深深的疲惫与倦色,铠甲上的凝血与刀刃上的缺口,从战场上杀过敌将的戾气都让满秋不由却步。父亲看着满秋,也不像往日那样抱她将她举过头顶和她亲昵,他只说:“满秋,你大哥死了。你再也见不到他了”。起初,满秋以为是玩笑话的。

  之前圣旨曾下过,一来是缅怀褒奖大哥追赐大哥一份哀荣,再来是想让二哥袭成定国公爵位,三来是要父亲带着一家子尽早回京向皇帝述职。江晨接下了所有的旨意,唯有二哥拒绝了袭成爵位,向圣上言明,自幼立志不欲依靠父母,想依靠自己的努力考取功名。

  母亲伸出手来,将她抱在怀里,路途遥远,怕满秋不舒服。母亲笑笑,把满秋被风吹起的碎发别在耳后,她们都带着一朵小白花。繁夏和阿兄一起并排骑马,她的眼圈也红红的。

  长姐听得长安的消息之后,哭闹了很久,有次甚至想要对爹娘以死相逼。阿娘本事难过只一味地哭,父亲默默看着长姐随后便是一记耳光,长姐在不哭闹了,那晚父亲与她长谈了一夜,然自此之后长姐再不穿红裙。颜宁偶尔在府外巡逻还会向里面观望,次兄说,颜宁消瘦了不少。

  满秋忽然想起什么,急忙从车窗内探出头来,她张望到“阿兄!”

  江然骑着马走到跟前,他的白袍依旧一尘未染,只是精神有些不济。江然温润笑了:“你的宝贝琵琶我自是认真收好的。”

  满秋对着阿兄笑笑,江然只觉得这样的笑容就像是被露雨打湿的雪莲,美好到让今后无数个日日夜夜江然回想起来都会觉得并不真实,那只是自己美好梦境的一部分罢了。

  “阿爷,我们走吧?”江然转头问。

  “走吧。”江晨望了一眼定国公府,一路向东,再没回头。

  年关将至,即便是长安也大雪漫漫。一行几个月,父亲刻意走了些远路,让未曾离家的儿女见见温暖花香的地方,看看各地风景,了解当地民情。原本留在长安的老管家刻意出门相迎,见着满秋这几个孩子竟一时老泪纵横一别十几年,再见恍如隔世。

  马车驶入长安,眼下年关路上行人纷纷,不由走得慢一些。满秋掀起小窗一角,偷偷看着集市上的百姓,母亲看着这孩子好奇却碍于规矩的样子,浅笑一声,将一顶帷帽遮在满秋头上以便让她细细观看,路上遇到好看的风景还会告诉她。

  直到进了定国公,父母携他们见了下人,满秋觉得累便匆匆回到卧室歇下。

  这长安当真繁华,父亲第二日进宫面圣,回来了之后每日都又有客人迎来送往,父母刚刚回上师,见了朝臣命妇也不好推辞。这些日子,父母亦没让满秋他们闲着,父亲为江然寻了私塾先生,繁夏和满秋一同受教育礼仪嬷嬷,学习宫中礼仪。繁夏及笄后出落得愈发标志了,和这些天在长安见到的名门闺秀不同,繁夏眉宇一缕孤傲清冷,直直挺立的脊背下巴微微扬着,满秋看着那眼神就像暂时被抑制在樊笼失了自由呢但仍旧高傲的大漠苍鹰。她们姐妹二人却一直极好,许是两人都知道彼此陪伴的时间不长了,她两人形影不离,连睡觉都要在一起腻着。

  过年前,满秋被苏氏叫去,苏氏特意嘱咐了些入宫的规矩和礼仪。最后她拉着女儿的手,温柔地帮她把鬓角的发丝别到耳后,“若是皇后娘娘想看看你,你便走上前去,她拉着你的手也别害羞,她赐的礼物你便收着,她是你亲姨母你莫要怕她。”

  满秋很懂事的点点头,从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便知道自己和姐姐的命运是被人早就定好的,她要进宫而繁夏要嫁到皇家。今日怕是让自己这位未曾谋面的姨母把把关,若是自己礼仪周到也不必多么优秀便会不日进贡给陪伴皇后。

  大年初一,父亲带着一家子进宫向皇帝请安,江晨被圣上留下与几位宰相共议边疆战事。随后,苏氏带着几个孩子去皇后宫中请安,姐妹二人十几年未见,今日一见,把手未曾言便泪流满面,几个孩子站在一旁,看着姐妹二人难得相聚,虽是一件乐事却默默有些胆怯毕竟是在宫中不比家里随性自在。

  晚秋正望着清宁宫的雕梁画栋,朱色的墙壁,用金线绣制的百鸟朝凤屏风,琉璃珠帘罗幔清帐,无一不显示着宫殿主人高贵身份。眼睛无意扫到皇后处,见皇后身边竟然还站着一个少年。她隐约记得皇后膝下未曾生子,正在好奇这少年的身份时,她惊觉那少年像是发现了她探寻的目光,对着她灿然一笑,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满秋自觉失礼有些害羞对着那少年郝然一笑,微微垂下眼眸。

  待皇后与苏氏叙话完毕,才把目光转向几个孩子,原来那少年是皇后膝下的养子,年纪最幼的八皇子今年十三岁还是总角之年。皇后有一个亲生女儿,安乐公主小字阿榭,前年便嫁给一位极为年轻却前景光明的将领。

  满秋觉得皇后和自家阿娘很是相像,根本瞧不出皇后比阿娘还要大几岁的样子。皇后笑起来很是温柔,和母亲给人的感觉并不同。

  阿娘有一种娴静柔弱的水乡女子的多情和风韵看了让人心生保护的欲望,而皇后身着宫装头戴十二支发钗,整个人雍容华贵,她一举一动都不失皇家的气度和威严,她好像离所有人都很近但又端庄优雅好像只会俯瞰脚边的臣民,让人不自觉的心生膜拜之情。

  苏氏让几个孩子依次走到皇后面前请安,皇后一一笑应着,送了繁夏一只通体莹绿的翡翠镯子,给了江然几幅传世大家的字帖。

  到了满秋皇后拿出一个锦囊,亲手交给她。

  满秋瞧着这锦囊用上好的云锦和金线绣的,便知其中大有深意,也未当众打开只把锦囊收进袖子里,再向皇后娘娘伏礼。皇后见着满秋举止言行皆从容有度对着满秋颔首,微微笑着。最后又将满秋从地上引起来,拉着她的手让她走到近前,细细打量了一番,才转头对苏氏说道:“这孩子一双玲珑杏眼,竟像是你小时候,可却比你那时还要好看几分。”

  苏氏见着自家女儿有些害羞地垂下头,也跟皇后掩唇笑了:“姐姐可莫要夸她了,这姑娘家脸皮薄,你再这样夸她只怕日后变骄傲了,看谁收拾的来。”皇后也跟着笑了,她笑得温厚宽仁,带着棉质护甲的玉手细细抚摸着满秋,却又轻叹一口气面色上带着愁容,对着满秋说:“你这孩子长得极为灵巧本宫很是喜欢,本宫也有个女儿却出嫁了,日后你若是愿意便可常常进宫来陪伴本宫,本宫身边也好有个人说说话。”

  满秋听了皇后的话,便轻轻抬起头来俏丽的眨眨眼睛,一只手悄悄扶住皇后,有些女儿家特有的温柔和娇羞虽没说什么话但这无声的亲近却胜过千言万语,便是皇后身边的内侍女官都感受到这外甥和姨母之间的情分,这个小丫头一眼便看似有万语千言。

  苏氏姐妹二人又聊了一会,太极殿传过话来,说圣人谈完了政事正往皇后处过来,想与皇后一同用午膳,苏云锦见此心知不可打扰,便领着儿女向皇后拜别。

  皇后像是很舍不得满秋的样子,又拉着满秋的手说,“本宫觉得与你极为投缘,若是愿意便在本宫这里多住上一段时间,也好陪陪本宫。”满秋一一应下了,兄妹几个这才随母亲出宫。

  出了宫,满秋随着母亲姐姐坐在马车里,三人一时无言都在各自思量,马车里碳炉子烧的极旺,披着轻裘人倒是很暖和,只是头有些发涨,也不知是思绪杂乱搅扰的还是被碳炉子熏的。满秋看着从锦囊里拿出的宫门腰牌,只得默默有些无奈和悲哀,她从前只担忧长姐,却不想自己也逃离不了这纷争的权势利欲。

  ……

  年后,繁夏和满秋两姐妹便在府中一同学习礼仪,下午二人还要学习音律舞艺,到了夜里满秋才有时间自己读读书,可这样的时间也不长久了。母亲每日带着嬷嬷出去采买衣料首饰,有时也会带着她,收拾行李的时候总是一个人盯着满秋穿过的衣服出神。

  临行前一晚,母亲拉着满秋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大概是什么在宫中定要处处小心,不要想着出风头也不要忤逆皇后的意思,更要守礼仪恪守宫规,能避免的事情绝不去沾染,谨言慎行不必逞一时之快。满秋小心翼翼点头表示记下了。苏氏见着满秋,竟不住流下眼泪来,满秋心中亦有不舍,只得好言安慰。

  苏氏最后流泪说:“我一向知道你是个聪明的,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自小就极有分寸,只是日后进宫,宫中不比家里,我们不知何时才能再见,说了这么多嘱咐,我只最后道一句:家里你不必操心,只求自己安稳便是。”

  文德二十一年,三月一日清晨,天还未亮,定国公府一辆马车进入宫中,时年满秋九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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