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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械斗方歇 戚军始起


  

  “臣兵部左侍郎兼都察院左佥都御史、总督浙直兵务胡宗宪,谨奏:贼首汪滶自随陈可愿、杨笙诸使返国,于舟山、沥表两次剿杀倭寇,又派人招御各岛,先后归顺,乞赐圣恩,褒奖重赏,以昭天下归心!”

  总督府内对汪滶的攻心之策已小荷方露,而在杭州府西郊的戚继光,行事就没有那么顺利了。

  一月以来,收获渺渺。戚参将无奈,也只得打点着即日折返,空手归杭了。临行,童子明提议重返醉湖楼用膳,也算犒劳众将这一程以来的辛劳。

  食肆如常鱼香满店,行觞举醪,只是人声嘈杂、盈门往来间,看似较先前倒是忙碌了不少。跑堂小厮一个转身,还跟接踵的客人撞个满怀,鱼汤撒了人家一身。

  “哎哎哎,贵客勿动怒勿动怒,这一顿,算小老儿的!”

  店家老板眼明手快,当下圆瞪了一眼,便立即赔笑迎上人前,点头弯腰,一边用手小心地去抹对方的衣襟。

  堂倌讪讪地伸伸舌头,看老板往里甩甩头,使了眼色让他赶紧接着干活去。

  “这老板有意思,大度。”

  童子明微笑看着,舀了一匙奶白的鱼汤。

  一勺入口,但觉唇齿生香,回鲜曼妙。正搜索枯肠,要吟上两句像样的诗来,却又眼见三个小厮从里间往外走出,背上一色系着行囊。

  “哎哎哎,你们停下,停下!”

  店家回头瞧见了,两下里碎步小跑拦在前头。

  “老板,阿拉真不做了,差几日的工钱也不要了。”

  领头的一人说道,回头对余下两位言,“哥弟,阿拉走。”言毕,三人便齐齐出了店门,留店家在后头气鼓鼓地直摇头,鼻间喘着粗气。

  “这小哥们有意思,不贪。”

  童子明又自得点评道。却听得店家掌柜突然愤愤低沉一句:“打死再不请义乌人了!”声音不大,却真切入耳,让童千户一时间不明所以,诧异地觑觑同桌几人。

  “我曾听浙中亲戚言,同属吴语侬音,苏州府人吵架似情人蜜语,金华义乌人说情话却如吵架一般。今日一见,果不虚传。”沈语冰道。

  方才只言片语生硬顿挫,真如“梆梆”作响。童子明听此言信服地点点头。

  “那先生看是何故啊?”他期待地问道。

  “不知道。”

  沈语冰嘴角勾起,俏笑着摇摇头,又要教千总大人意外一把。回头招呼一声,店老板便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店家,现在堂倌儿很难寻吗?”她问道。

  “倒不是难寻,昨儿个才跟我说不干了,今儿个三个就一齐走了,一时半会儿,店里忙不开啊。”说着,对着那个仅剩的不甚麻利的小二哥摇摇脑袋。

  “哦?走得这么匆忙,月钱都不要了?”沈语冰又问。

  “可不,来的时候说好干长工的,我才一齐收了他仨表兄弟,现在倒好!”言谈间仍旧闷闷不爽。

  掌柜的是个直性人,一问三答,说话间犹如竹筒倒豆子,一粒不留。沈语冰只消起个头,他便洋洋洒洒地合盘而出,眼神里的光芒和着一脸油光,让人只觉得热切难挡。

  “几个是义乌南乡人。昨儿个来了亲戚报信,说是几月前有永康盐商带了上千号人马去他们村挖银矿。村里人不肯,召了乡亲就扯起群架来。说是已经打了好几个月了,这不,急着从各地儿召集外出的人回去干仗呢。”说着,眼露烦闷,鼻间嗤了一声,“也不知道真的假的,打仗倒是听过打几个月的!”

  “工钱都不要了,恐怕是真的吧?”

  童子明入神听着,不觉分析起来,正讲到半句,掌柜的又仓促拔腿去安抚久候上菜的邻桌食客了,回身朝这边抱歉地弯了弯腰。

  众人一时不语。

  戚继光思忖片刻,当下玉立起身,沈语冰也跟着站起来。

  “走,跟上那三人。”

  一行人尾随着三个义乌人,骏马飞驰,走走停停,几日终于入了金华府。

  童子明提议先叫来知县了解全貌,被戚继光否决了。

  “不消如此,亲见为上。”说话间一双威目粼光奕奕,神采激越,心中早已抖擞振奋不已。

  虽然此前胡宗宪在他的多番请愿下,准予练兵。时日过去,这批夙夜匪懈、圆木警枕的新兵队伍在台州、温岭等诸次海战中均取得了不俗的战绩,然而现实还是让年轻的参将大人陷入了沉思。

  新练兵卒中主体为绍兴府与处州府(明朝景泰三年起,处州府辖丽水、松阳、缙云、青田、遂昌、庆元、宣平、云和、龙泉、景宁10县)丽水县籍人,二者虽均操练有果,在实战中凸显出来的局限性却让戚继光始料未及。绍兴府兵将用智有余,英勇不足,双方力量悬殊时尚且敢于奋勇厮杀,若是强敌列前,则心生畏惧,更加没有一拼生死的狠劲。他想,这该是与绍兴府商贾繁荣、诗书传家的地方风貌有关,强求不得。

  而处州兵卒,源自深山长谷,虽临危也能殊死搏斗,勇则勇矣,却会在每次作战以前与上级将领谈条件,分利弊。

  “荡寇之军焉能如此!”

  出发前,戚继光对沈语冰一吐心中郁结,自己对胡宗宪许下的承诺,言犹在耳——“诚得浙士三千,亲行训练,比及三年,足堪御敌”。

  “兵将芸芸,究竟何处可得忠勇彪悍之辈?”此行心中经历的期待与落空,何其波澜。

  尾随入了义乌县南乡,村口界碑书有“倍磊村”三个大字,一行人却进不得村去。

  但见村口坊门之上血迹斑斑,四纵牌柱缺口林立,防御栅栏也早被冲撞而开,四下里残损零落不堪。地上断刃残锄,荆棘棍棒,血杂土色,草木尽摧,还有拖动尸体时留下的绵长的一人宽的道儿。

  不知几场恶斗已经过去,村口仍留些逡巡守卫的村民。衣衫褴褛之下,红光冒眼,切齿咬牙,一色紧攥着手中的锄头柄子,真如荷枪战士一般。偶有行人路经,无不缩头弓背,自觉加快了脚程避忌再三。

  戚继光分散人马,乔装易服,携沈语冰先行入内。童子明领着余下几人,日后入村。如此好掩人耳目,避免节外生枝。

  村子里也是曾经的械斗之地。沿街屋舍或门窗破毁,石墙划裂,或人去楼空,潇潇簌簌。往来村民中跛足、断臂者时有所见,整个村子弥漫着中草药煲煨的苦涩气息,而神情却是另一番模样。

  戚沈二人摸索着寻了一间客栈。这里已经不做生意了,所幸店中尚有人在。

  沈语冰用银两打点一番,掌柜的还算圆通。

  “上客问的,那还得从四个月前说起。”他一面说,一面将条条木板子依次码在门框上。

  “永康有一盐商名叫施文六,四个月前路过阿拉八保山时发现有银矿。他贪欲蒙心,跑回家叫了上千人来村里抢矿。”门板上了最后一条,“那哪儿成啊?村里边陈大户闻风便召了族人起来,众人挡在村口,绝不让一蚊一蝇飞进来。”顶好门框,掌柜的坐下来,环一眼有些破落的店堂,神情颇显落寞,“我这生意,也是没法儿做喽。祖上传下来的,也只能干守着了。”

  又给客人添上热茶。

  “这一打呀,就是四个多月。那黑心盐商还哄骗了景宁、龙泉两地的人,趁夜跑到阿拉八保山上强行挖矿掘银。刚开始那阵子啊,阿拉义乌死了好几十人呢,打不过!”他双唇紧抿一下,嘴角向下撇去。

  戚继光全情细听着,他很有兴趣知道火拼的双方是如何对峙的,义乌人又是怎样转败为胜、保矿卫家的。

  “我看村子还是守住了,倍磊村民不容易啊。”沈语冰应和他道。

  “可不。”店家连连点头心同,“这么大的械斗,官府也不管了,也管不了了。一下子死这么多人,陈大户就跑去把附近赤岸的,尤其是毛店镇的乡民一齐喊了过来,连同阿拉村的,共聚集了三千多号人马,和那帮外来的打了个天昏地暗。”

  戚继光恍若正在听闻一场壮烈巷战一般,连问:“双方日前死伤人众多少,战况如何?”

  “昨儿个才听人说,已经死了一两千人了。可不,光光这么久打下来,没有万把个人参与其中的都说不过去呢。”

  沈语冰越听越骇然,与戚继光对望一眼。

  万人大军,旷日械斗,死伤无数,战势不竭!

  他们想起,方才走在街上包扎着手臂的妇人,脸上刀疤尚新的挽着裤腿的农民,一瘸一拐蒙着头巾的矿工,相互搀扶着回家的兄弟长幼,还有十步一户刚刚搭建的丧事棚子……

  戚继光徐徐吞咽下一口,素日威赫的凤眼此时惊愕之余,骤然间愣住了神。关山飞度,铁马冰河,挑灯看剑,吹角连营,戎马半生的自己何曾为一事眨过双眼,撼动过内心?踏破铁鞋,行遍天涯,心中寻寻觅觅、日夜所思的兵将之材,就在此地!

  沈语冰心中也是激动难当,当下四目相接,彼此了然心意。她向他轻轻点了点头,这风淡风轻的回望一瞬,内心跌宕起伏、横波万里,旁人又如何能够明白?

  “这陈大户……”

  方想问出召集人去处,木板门哐一声巨响,轰然间倒塌下来,乌泱泱的人马顷刻排山倒海般破门袭来。一截断刃当头电掣而来,直往沈语冰脸上打去,她半句话仍在口中,愣愣地看着凌空飞刃。只消分毫,刀片入脸,深插阔口,她这朵莹玉无瑕的容颜必毁无疑。

  横刀,却扎扎实实地插在了戚继光的手背之上。他来不及拔出佩刀。

  “啊——”

  沈语冰又是一声惊恐的嘶喊。戚继光将她拦腰箍紧,就地旋转翻身,利落移步。二人停驻间歇,已身在店堂的偏角。沈语冰小他一个个头,空间移转间,双足悬空,分明被抱在了腰际。落定后,足下方才小心地点到地面,胸腔里突突乱跳,一身惊魂未定。

  戚继光一言未发,右足对着就近的大圆饭桌向上一勾,整个桌板便被他凌空踢起。正要重重摔落,却见他一个反手将之纳入臂弯,手腕灵巧一转,桌板悍然立地,牢牢地挡在二人的身前,将沈语冰全身掩藏了。

  戚继光半截身子留在板外,鹰隼般紧紧盯着客栈中的打斗。她知他的武艺便在此时也可以一挡十,分毫不伤。保全周身而不冒然出手,当是为日后征兵谨慎行事,也是,照顾着身旁宛若无骨的弱质书生。

  他一手按着桌板,一手扶在沈语冰的肩膀和她并排蹲跪着,几颗汗珠顺着刀裁鬓发滚入了衣领。沈语冰清晰地看着,忽然间感觉肩头一湿,戚继光中刀的手背还在淌着血。

  负隅顽抗,殊死拼杀的永康人众,最后一次杀入了倍磊村。

  村民们群策群力,众志成城,把一干人等杀得节节败退,四散溃逃。戚继光眼帘所及,往日里耕地的锄头,当头砍在人的脖颈之上,顶门板的棍子一横便狂扫千军。妇人手中的厨房菜刀,矿工高举的矮短镢头,挑夫箩筐上的扁担,还有人担了两桶冷水直往外来者的头上泼去。嘈杂的人们狂叫着冲入敌阵,一人倒下,一人后继而起,专门托运伤员、转运尸体的村民灵活地辗转其中。

  集体械斗结束了,客栈也成了废墟。一封加急军情当日寄出。

  “闻义乌露金穴括徒,递陈兵于疆邑,人奋荆棘御之,暴骨盈野,其气敌忾,其习慓而自轻,其俗力本无他,宜可鼓舞。及今简练训习,即一旅可当三军,何患无兵?”(戚继光《练义乌兵议》)

  胡宗宪的准予批令不日即到,可义乌南乡的村民却给戚继光设了第二道关口——“全村民众,一人不得参军!”

  戚沈二人与童子明仗后汇合,一行人即刻前往族领陈大成府上。单刀直入表明来意,陈大户只以上一句。

  闭门谢客。

  “这等悍民,竟比我军旅之人还要蛮横。”随行的一个副将不平道。

  “何止,旷日持久的械斗围殴,凶残之甚比之行伍犹过。”童子明也受挫气闷,愤愤道,“不如直接叫此地卫所强制征兵吧。”

  戚继光一晌沉默。上门被拒,全在他意料之外,究竟该如何让这群乡民于一场浩劫后仍心悦诚服地归于自己的麾下呢?

  “械斗不可取,我看中的是义乌民众彪悍战斗之力,竟仿若天生一般,神勇无可匹敌。只需训练得宜……”他一路踱步,一路思忖。胸中想起昔日所读《史记》中一行:

  项羽八千子弟兵,都是乌伤(即义乌)人。

  “子明,你带几人暗下探听村民意向,放风征兵,”戚继光回头对众人道,“先生,”他看着沈语冰,“还得随我陈府再走几趟。”

  “得令!”

  “大人又来了?乡民不识泰斗,更不识参将。”

  陈氏族领陈大成面无惧色,直挺挺地背着手,面客而立。虽为地主大家,年岁看起来却只不惑(四十岁)光景,自带了几分江湖骁勇气概。

  戚继光并未感觉被冒犯了。奇人各有异秉,若是如普罗大众一般阿谀畏强,说不定自己还会动摇了在此地征兵的决心呢。

  “这位乃台金严三府参将,说起来,义乌还属管辖之地。”沈语冰自给台阶,“素闻陈公赤胆冰心,乡族危急前,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陈大成闻言,淡漠一笑:“见笑了。”

  “此番护矿保乡,汇众志,聚群力,将外侵之徒狼狈赶出家园,闽浙一带已然传诵八方。”

  听她说此,陈大成难掩自得地点了点头,捋一把山羊须。转瞬又凛然睥睨而视:“官家不作为,小民只能自保。”

  沈语冰一时不知如何接话,顺着他说便是自损朝廷威严,否定其言更不能博取好感,无助于征兵。

  “遑小瞧了乡民之力 ,蚍蜉聚力可撼巨树矣。”戚继光道,将他话头儿避重就轻,巧妙过渡。他开诚布公道:“不怕陈公笑语,义乌征兵之事,也常有闻非议之声。世人只眼见了全民皆兵,凶悍狂暴,却没看到匹夫之勇以外,这其中更为关键之物。”

  陈大成皱起浓眉:“何物?”

  “爱憎分明,戮力同心!”

  族领老爷的眼中闪过光彩。这场横跨一百多日的人海械斗,若非族人同心协力,不分你我,如何能够坚持到今日,且将外侵彻彻底底逐出门去。

  言者一语道出根本,识见非一般人物。内心虽有些微悸动,陈大成表面依旧冷漠如素。只见他微微侧了侧身子,神情更显抗拒。

  沈语冰看在眼里。

  “没错,正如参将大人所言,个人神勇世不罕见,而民心同向、精诚团结之品质,却是一支军伍最有力量的所在。这是一加一,大于二之功。”她顺着戚继光的话头往下演说开去。

  陈大户无动于衷。

  “况且,好男儿本自当报国投军,建功立业,光耀门祚是不是?”

  他没有回应,嘴角挂了一抹冷笑。

  眼见面前的族领老爷油盐难进,刀枪不入,若补天顽石一般教人既有求于他

  又端然无可奈何。

  阖府一时寂然,气氛颇显尴尬。

  “学生知陈公兄长曾官及刑部郎中,十几年前因‘河套’一案贬谪岭南,当

  年溘然病逝。”

  忽听得沈语冰兀然沉沉一语,声线刻意压低了。

  陈大成闻言一颤,挂在嘴边的谑笑骤然间僵在当空,一双铜铃阔目愕然圆睁,当下大步回身,一迈上前,双眼狠狠盯向说话之人。

  迎着他凶狠的眼神,沈语冰并未却出半步。

  “若是因此就独善其身,而罔顾东南生灵涂炭,那与构陷忠良者又有何不同,先人们岂不憾然枉故了?”

  末一句声音不大,却把戚继光也恫骇了一把。他赶紧挡在沈语冰身前,对面的陈大成一张阔脸早已涨成紫堂之色,粗气吭哧地撞将上来,怒目相视。

  沈语冰双眼仍对望着陈大成,她上牙齿暗暗咬合在下嘴唇上,深长吸气,好让自己的身体保持平稳。

  “如您这般是非分明的血性男儿也不能保境安民,抵御外辱,那天下的百姓还能指望谁?”沈语冰仍不闭口。戚继光转头身后回望一眼,眼神复杂难述。

  面前的粗犷汉子已被激怒得青筋根根暴凸,血丝满布眼白,方阔的重颐高高扬起,全然包住了上侧嘴唇。他身形几近八尺,高过戚继光半头有余,壮阔身躯这般紧紧逼仄下来,教后者都不免全身绷着精气,不敢分神半分。

  戚继光没想到陈大成孤清冷傲的外表下,对家国忠义的声誉竟如此在意,情绪反应大大出乎意料。他也不明杨先生何以一触即发之间仍然再三激将。

  “学生又何尝不是忠义之后呢?”剑拔弩张之际单薄的书生缓缓道了一语。

  当晚童子明火速探得陈大成底细,得知其因十几年前兄长贬谪殒命之故,对朝廷记恨,立言“生不入官门,死不进阎王殿”。

  “他兄长何名讳?”

  “陈大玉。”

  童千户嘴里说着这三字,沈语冰的心里立时咯噔了一下。这名字是不是曾在什么地方见过呢?她尽日索尽枯肠,左思右想,究竟是因缘何处?

  父亲沈铭!

  “陈大玉原何职何品?”

  “刑部郎中,侍郎之下。”

  正是!

  那是父亲一贯方方正正摆于案头的锦盒。偶见他烦闷时分,默默无语地端坐案头,将盒中书信取出。静静读上一遍,便又规规整整地摆入锦盒里。幼时顽皮自己曾偷偷打开过,发现偌大的盒子便只一封书信。稍长,父亲言,这封信的主人原是他当年刑部的得力助手、左膀右臂,因联名上疏得罪辅臣被有意的天南地北,贬谪两涯。自己去了江西,郎中则发配岭南。临别时,挚友二人约定年年鸿雁传书,直至庙堂重聚。

  世事难料,当日一别竟成了永诀。郎中大人难以适应岭南异常气候,挨不过瘴疠之苦,于当年客死他乡。自此,徒留笔翰一封,而追思无穷矣。

  “寄信人:陈、大、玉。”这个名字实在简单,方才识字不多的小丫头便能奶声奶气,稚音读出了。

  她从戚继光的荫庇中走出来。

  “当年郎中大人与上级联名上疏,奏请允予收复河套,支持总督曾铣计议。不曾想,朝堂风云骤起:首辅砍头、大将腰斩,正义之士南北远贬。上级侍郎公去了江西萍乡,郎中大人则远黜岭南,凄然亡故。”沈语冰站在陈大成咫尺之前。

  连番激怒,她已试探出眼前人并非姿态上那般不屑明廷,反而对兄长舍生取义之举心情复杂,对陈氏一门的忠义名节更加耿介在怀。

  “你是?”他终于忍不住问道。

  “前侍郎义子,”沈语冰双眼直视,凛然而道,“恩如己出。”

  “哦……”

  阔膀汉子愣住了,下意识跟着应了一句。他脸上的凶光早已消散殆尽,眼睑半开半合,意态几分迷离。脚下不自觉旁迈了一步,低头默然寻思着。

  几丈之外,主人家徐徐止步。

  “老夫也并非自私之徒……”他背对着戚沈二人,声息沉郁,“十几年前,兄长寒窗有得,年纪轻轻便官居六部郎中,我陈氏一门乡野间可谓风光无两。兄长一生忠义,铁骨铮铮,纵在岭南之远亦不忘时常家书教化我等,务必为国尽瘁,传承家风……”

  族领老爷虎背岸然,深长的影子打在大堂光洁的大理石面上,照出了一丈之远。

  沈语冰上前几步:“陈公,”对着他的背影,“若言朝廷还欠先人一个公道,那求此公道者必是我辈啊。”又朗声一问,“先人遗志我辈不继承,何人继承之?”

  陈大成缓缓转过身来。

  戚继光一晌诧然,闻言惊愕。当在此时也健步上前,与沈语冰卓然并立。

  “两浙百姓尚在浪人刀下,”他躬身施了一礼,拱手相拜,“前有陈公直谏西北安民,今有陈公共赴东南保境,继光代朝廷谢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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