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降生
清静的日子静得要死,保姆也忘了每周给我们擦擦鞋油,凭着她的挪动我们好歹也能锻炼锻炼身体,现在没了人的帮助我们真是寸步难行呀。
我的右鞋说他想要孩子,希望先主男的媳妇生个龙凤胎,客厅里摆上五颜六色一排童鞋,我们俩也能多子多福,老了也能有个依靠,不会孤孤单单地了此鞋生。我说刚生的娃娃能穿鞋吗?她说先预备下怕啥?有钱的人交际广,根本不用自己买,他媳妇只要肚子大起来,那些送烟送酒的人就会把童鞋送上门来。
我鞋带孔里出气儿哼出一串声音:“别做好梦啦!汤多步霓还有锥子鞋他们谁不想要孩子,哪里就轮到咱们两张老皮!”我的右鞋担心地说:“那他们还想怎样?难不成把我们丢进垃圾桶里!”我沉默着不说话,我俩现在好比人类的壮年,这么早退休了我也是难受呀。可是如果和那些新鞋、名鞋戗戗起来,最后被送给那些在工地上跑跑颠颠的人,岂不是自讨苦吃吗!鞋径无常,我怎么能猜到未来的路在哪里!
熬过寂寞恢复了热闹,那天上午先主男和媳妇终于顺利凯旋啦。大箱小箱哐啷哐啷,累得老保姆哼哧带喘忙了一晌午。先主男媳妇的眉毛全都变了地方,变得很细还向上挪了两根鞋带那么宽。原来长眉毛的地方皮肤光光,凸起的眉骨在灯光下闪闪亮亮。仔细看看好像下巴也有些和从前不怎么一样。
先主男媳妇一肚子牢骚话没完:“我又不是她们家大丫鬟!干嘛什么事都听她们使唤!她明明会说外国话,难道替我翻译一句就丢她脸呀?没这么欺负人的!你答应我的东西都给我买了吗?买了吗!买了吗!他们说去哪儿就去哪儿!他们说怎么办就怎么办!他们呼呼睡大觉,干嘛让咱们熬鹰似的等国内电话!特么别忘了,从头到尾可都是你掏的钱!”
先主男陪着笑脸一个劲儿道歉,说亲爱的宝贝儿不要瞎闹!满足了市长夫人将来咱还愁什么?说不要一罐子醋儿摇个没完,赶明儿咱自己去谁也不带。千万可别忘了咱为了啥呀,有了他们的权才能有咱们的钱!
一屋子行李来不及开箱,先主男突然宣布我们搬家啦。屋里的东西一天天减少,最后我们被放进久违的鞋盒就上路啦。货车颠颠荡荡走了多久我们不知道,四周围黑咕隆咚什么也看不到。再见到光明已是在一个陌生的大厅里,大得眩目使我想起曾经去过的大会堂。窗外飘来一阵一阵麦花香,巨大的落地窗外影影绰绰是一道隆起的大山梁。老牛哞哞,小羊咩咩,骏马嘶嘶,我们好像到了农场。来不及观察我们就被关进了一个巨大无比的鞋柜,咔嗒一声脆响,柜门就关上了。
我们躺在宽大的鞋柜里,就听见先主男在喊:“顶层的花坛送来了没有?昨天就应该装好!”接着是他媳妇娇滴滴的声音:“那薰衣草必须和法国的一模一样,不然我就不要了啊!”先主男不断吩咐着,按摩沙发放在地下影院!五楼的咖啡炉怎么还没有装上?这台球案一定是个二手货,换个新的我才付账。我觉得电梯声音不大对呀,赶紧给物业打电话,查查是不是电机出了问题!
忙乱的日子渐渐过去,家里的保姆又多了三个年轻壮实的乡下婆娘,老保姆总算轻松了那么一点点儿,太太怀孕后她累得变老了许多。后来又多了两个保安,添了两个司机,没想到佣人们吃饭居然就能坐满一桌儿。
先主男这一段时间也变得格外温存起来,他媳妇的肚皮也一天天隆起。夫妻俩常常手牵着手到户外去散步。隔着门缝我经常能见到一个道士,一身道袍大胡子拍着肚脐。夫妻俩最爱和他聊天了,整个下午坐在大厅里磨磨唧唧,还一阵一阵的嬉笑着。
道士慢慢地捋着自己的大胡子,说出话来瓮声瓮气,像是远远的一口大钟哐哐哐的声音从山梁上缓缓传来,他说:“佛家待望来世,我们道家讲求今生,阴阳冷暖都是上天在提醒地上的生灵。这天暖了要多晒太阳,逢五逢十先生要多陪太太晚饭后去草地上漫步,沐微露,接地气,去心焦,除烦躁。那熏香要天天坚持不可怠忘。善哉善哉善哉呀!”
有一天吃了晚饭,先主男穿上我俩在院子里散步,胳膊上挎着他肚皮隆起的妻。这是搬家后我第一次出来,我的天呀!这是哪位神仙姐姐的洞天府邸!就只见曲院风荷,晚钟习习,柳浪拂水,花香鸟语,月季时时有,牡丹连四季,那道山梁上一座佛塔婷婷耸立。流觞曲水,拱桥依稀,一叶扁舟系缆在青青石板堤,曲径弯弯连着一家家豪华的府邸。不穿衣服的雕像在绿茵茵的草坪上快快乐乐地游戏。一个叼着烟斗的外国邻居,两撇大胡子颤颤巍巍的,他骑了一匹高大的红鬃烈马,手里还牵了一匹一模一样的,两匹马一先一后咔嗒咔嗒踏着草皮徉长而去。先主男说:“看见了没有,这就是纯正乌兹别克斯坦的汗血宝马,等咱们的孩子长大了,咱们也养他两匹,你抱一个骑一匹,我抱一个骑一匹,啪嗒啪嗒啪嗒。”
先主男的媳妇说:“可我就是担心你找的那个牛鼻子老道,你说咱们能信他的鬼话吗?云里雾里他哪句话是真的!”先主男用我的鼻子踢了踢草地,话语中都是骄傲和自信:“放心吧,委主任的龙凤孙就是他搞定的。”我的右鞋特别兴奋,对着我眨巴着眼睛挥动着鞋带,“听到了吧,是一对龙凤胎呀!到时候巴结送礼的人一定少不了,这下子我俩就会有一大堆子女了,一大堆可爱漂亮的鞋娃娃嘞!你高兴不高兴呀?”
我的心里当然高兴了!我没有说话只是对着我的右鞋点头笑笑。
...............
孩子还没出生,送礼的鞋子已经踏破了门槛,踩伤了草地。婴儿车婴儿衣还有可爱的玩具,一大堆东西,有的我们根本叫不出名字。可是我的右鞋只关心送来的童鞋,每次鞋柜开门她都探出头去,微微舞动着鞋带仔仔细细数来数去。“孩子他爹呀,已经二十二双龙凤宝贝了!你还不快点儿看看!”我告诉他孩子出生后大半年根本用不着穿鞋,这些送礼的纯粹是凑热闹,是因为有事相求才来巴结讨好这两口子的。唉!所谓富在深山有远亲亲吗。
“穿不穿有什么要紧的吗?留着长大了再穿也来得及。你快看那双兔宝宝,还有这双小虎头鞋,哎呀还有米老鼠鞋宝宝,还有....”我的右鞋特别高兴,幸福的微笑让她黝黑的脸蛋儿上泛起美丽的光亮。自从第一双童鞋上门她就改变了对我的称呼。我也觉得当了爸爸不免沾沾自喜。可是先主男又耍起了花活,登山鞋、雪地靴、防滑鞋、防水鞋、网球鞋,甚至还有内联升的老布鞋,他一双双地摆放进鞋柜。右鞋们都喜欢鞋娃娃,一天到晚嘀嘀咕咕叨念外面的童鞋。
我的右鞋又难过了。我理解她的苦恼,她太期待能有几双只属予我俩自己的鞋娃娃了。可头上那么多光鲜耀眼的左右名鞋,地位在我们之上,价值甚至数十倍于我们。在这个上鞋压下鞋,一层压一层的鞋柜里,我们被放在最底层,我们又能有什么办法,我们即便奋力呐喊抗争,可是又有哪双高高在上出身名流的鞋会真的在意我俩的感受呢?这些富贵之鞋真的会乐意和我们公平地分领童鞋吗?
十月怀胎一朝落地,大别墅的一层大厅早就变成了妇产医院的豪华产房,一个洋医生几个有中有洋的护士白天忙忙碌碌着,晚上月嫂和保姆们轮番上场。婴儿的啼哭奏响了和谐的乐章,一个高亢嘹亮,一个婉转悠扬,承载着先主男一家人以及他们的鞋子们高尚而美好的梦想。
天伦之乐感动得鞋子们都学会了落泪。在大厅的中央,地面是一个下凹的圆池,巨大考究的摇床就摆在中央。那摇床就像一只巨大温馨的鸟巢,从高大的香樟树上飞落到我们的豪宅里面。先主男夫妻俩就像是一对恩爱的丹顶鹤,轮流孵化着自己的宝贝。保姆们和月嫂们身着嵌着花边的吊带白围裙,就像长了翅膀的天使一样,受了上帝的委派手拿尿不湿奶瓶子小衣服洗澡盆,轻盈地舞蹈着带给这幸福的一家人温馨的祝福和精心的照料!
这些天人们和鞋们好像都生活在天堂,忘记了一切烦恼争斗忧伤。可爱的婴儿和五彩缤纷的婴鞋,教会了这院子里所有的生灵什么是慈爱什么是纯洁什么是真诚什么是欢心什么是舒畅。我们上面那些盛气凌人的高贵的崭新的左右鞋子们,好像也变成了仁慈的天使,不再斜睨着眼睛看我们了。看来喜事能消融生灵们的隔阂呀!
再温馨的时光也不会裹足不前,百天已经过了很久孩子们就要半岁了。先主男早已像惊蛰的虫儿般重新出外奔波,公司里的大事情积成了小山,处处都要他亲自去打理关照,晚上的应酬也是必须完成的功课,他有时又像从前那样夜不归宿了。
男人的情感波动比闪电还快,女人的缠绵却是慢条斯理。先主男的媳妇一刻也离不开那一对婴儿,丈夫的行踪反倒不太关心了。先主男依然要抽烟,晚上回来一身酒气也难免。只是最近他有点神不守舍,有一回出门他在鞋柜里摸走了右汤多布霓,又把我穿在了左脚上,一高一矮他丝毫没有察觉。我生来头一回和我的右鞋分离,汤多步霓也讨厌我的一身老气。我们俩从不曾在一起行走,协调就成了大问题。晚上院子里灯光昏暗,我们深一脚浅一脚东倒西歪,先主男的脑袋差点撞到半开的铁门上。
原来他出了院门找到一个僻静的地方就不再走了,而是在黑黑的夜色中打起了手机。这大概是怕打电话惊扰了孩子们的睡眠吧,开始我也没有在意。可是屡次三番他都这样行动,讲起电话还急赤白脸骂骂咧咧一声高一声低。我越来越觉得这里面可能有什么问题了,他到底背着全家人鼓捣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呢,别是出了什么麻烦事儿,害怕媳妇焦虑生气断了奶水,自己就掖着瞒着不敢吭气吧。
我把事情讲给了我的右鞋,她也有点儿害怕,晚上睡觉我俩用鞋带把彼此缠绕在一起,生怕有什么不测发生,只有彼此相依才会觉得安全,才能勉强睡个囫囵觉。
我们的主男呀!你到底遇到了什么麻烦?为什么不去找好心的市长,他可是答应过你,只要有利于城市的发展,他什么忙都能帮你。
委主任也是你的坚强后盾呀!在这个城市怎么可能有人就能把你折腾到这步田地呢。
难言之隐总该告诉自己老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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