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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重逢 五


  “你不是掌门?”秦盏皱了眉,觉得祝醒的话里藏了寒锋,“你怎可能不是掌门?那如今鸢代的掌门又是谁?”

  祝醒缓缓启唇道:“洛湘兰。”

  这个名字说得悠长,尾音却带着颤。秦盏没来由地觉得脊背一寒,再去看祝醒的眼神,却只从那双紫檀色的眸子里看出了两个字:“快逃。”

  他真的愣了。

  一旁的左丘莫似乎以“万物瞳”看到了什么东西,忙过来拽秦盏。他的指尖正掐在秦盏的伤口之上,掐出一汪带着脓的血来。

  “怎么了?”秦盏生生被左丘莫拉得退了一步,心中不安。左丘莫瞥了一眼祝醒,沉下声道:“这家伙他……”

  话未说完,祝醒身后的书架轰然炸开,宣纸被撕得粉碎,纷纷扬扬而下,有如多少年前赤城那场三月不绝的大雪。

  雪中,踏出碧衣的一人来。

  叶清嘉笑盈盈地看着他,眼神却冰冷。

  她的手中是秦盏再熟悉不过的寒光。

  秦盏忙后退了一步,惊恐混杂着愤怒在心里炸开。那股怒气从心底直蹿到喉咙口,尖厉地吼出来:“你叛变了?!”

  祝醒被他这么一吼,顿时失了力。他慌忙去扶七零八碎的书架,好不容易才站稳了。再抬起头时,秦盏见着一张苍白憔悴的脸。

  “我……”祝醒道,却还是说不出话来。他腰间的玉笛颤了颤,终还是坠落下来,重重地砸在地上。

  玉屑四溅,朱缨残落。秦盏恍然想起,这本是他初见祝醒时,对方递给他的、本属于他父亲的……玉笛子。

  祝醒眼瞳中的光瞬间熄了,他忙蹲下身子去拾掇,触到碎片之时,指尖却渗出了鲜血。

  叶清嘉的声音漠然地响起来:“我绫山叶氏手中有他的故友,祝掌门……当然要叛变了。”

  “他的……故友?”秦盏怔怔地出声,心里却一点一点地沉了。倒塌的书架之间,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一声声,沉重而冷漠,如同丧钟敲响。

  秦盏再退了几步,无声无息地抓上了门框。左丘莫见他慌张,知晓这并非儿戏,也忙按住了腰间的拐子铳。

  还未散去的尘埃之中,踏出了黑衣的男人。他的面容沉静而苍白,失色的唇边渗了点杀气,眉眼却又慈悲如神佛。玄色的衣裳于他身侧飘飞,衣袖间,秦盏瞥见了多年前的火焰,刀剑的阴影交错着,从黄泉斩进了人间。

  秦盏又退了一步,脊背贴上了冰冷的门板,心里的恐惧潜滋暗长,却终于击溃了他。

  他看见了那个男人的脸。

  如此熟悉……却又如此陌生的一张脸。

  那是……秦怀生。

  秦盏的喉咙里哽出一声似笑似哭的尖叫,他的双腿一瞬间软了,整个人贴着门板滑下来。对面的祝醒眼眶里滚出一滴泪水来,他的身子也随着那滴泪水,重重地跪倒于地。

  左丘莫见这二人反应,本就无措,更是有些慌神。好在他灵台清明,点火的手还是稳的。小流氓提起铳来对着那黑衣的男人就是一枪,子铳撕开脆弱的血肉嵌进去,却拦不住男人的步伐。

  左丘莫这回真的沉不住气了。

  他明明以子铳撕开了秦怀生的胸口,对方本该脱力倒下阖上双眼……秦怀生却不为所动,一步一步地朝他踏过来,空洞的眼瞳里带上层血腥的红色。

  左丘莫再扣了扳机,钢铁带着火药狠狠撞进秦怀生的胸膛。左丘莫可以肯定……他的心脏已被撕碎了,可这黑衣的男人依然走着,步伐有些僵硬,却不停。

  左丘莫下意识开了“万物瞳”,想去读这不死之人的心。读了半晌,却只见一片空白。

  秦怀生……他没有心。

  左丘莫倒抽一口凉气,忙伸手去拽秦盏,要他振作起来。两人还没来得及对视一眼,秦怀生身后忽而炸出铺天盖地的蚀骨蝶,那本该是与秦盏相同的暗红色,却不知为何泛着凝血般的乌黑。左丘莫见着那蚀骨蝶的锋利口器一瞬间慌了神,见秦盏依然没有反应,只好拖着人脖子就往外跑,回头一望,蚀骨蝶的浪潮排山倒海。

  秦盏被拖了一路,硌着鞭伤,终于回过神来。他忙打掉左丘莫的手一骨碌爬起来,扯开深衣紧绕的交领,露出后颈来。

  暗红的蝶潮瞬间涌出,叠作高墙,试图封死秦怀生的路。秦盏却终究拼不过父亲,那高墙不一会儿便现了腐木般的黑色,残破的暗红蝶翼一落,背后全是狰狞的黑蝶。

  左丘莫的拐子铳打不中,装弹也花了不少时间。眼看着秦怀生的蚀骨蝶越来越近,两人对视一眼,撒开腿狂奔去。

  秦盏不记得来时的路,只晓得跟着左丘莫跑。他能感受到身后自己的蚀骨蝶正在一只只地被吞噬,它们的疼痛顺着后颈的图腾而上,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果然是……秦怀生啊。

  他不敢再去看那个男人死气沉沉的脸庞,只得拼了命地往外逃。紫山学宫的学子们起先还围着看热闹,左丘莫一急便对着晴空鸣铳,终于驱散了人墙。

  两人挣扎了好些时候,好不容易到了学宫的大门边。秦盏抬腿正要越,屋檐上却垂下了碧色的衣角。

  叶清嘉自然不会让他们如此轻易地逃脱。此时她提着“止水”,从檐上轻轻一跃,稳稳落地。

  左丘莫急了,脱口而出:“姓叶的老妖婆你怎么追着不放啊!”

  “赤月的余孽,当然要追着不放啊。”碧衣女人冷冷一笑,提刀便砍。

  见了那么多次叶家的剑法,秦盏早知自己硬拼不过,只得扭转方向再逃。刚转身跨出一步,玄黑的蚀骨蝶就张牙舞爪地扑了上来,一口咬在他肩上。

  说时迟那时快,左丘莫一掌击在他肩头,将那只蝴蝶拍扁了。

  始作俑者死了,留下极小极小的两个孔,孔里淌了一线血。秦盏本觉得没事儿,想要动一动,却抬不起手来。

  整只肩膀都酥酥麻麻的,又变得重如千钧。秦盏开始站不稳了,眼前一切都渐渐模糊起来,恍惚间听见左丘莫的喊叫,却听不清他在喊些什么。

  不行。心里一个小声音说,不能倒下。

  他咬着舌尖,疼痛让他恢复了点神智。低下头,只见着整只手臂泛出诡异的乌青色。

  左丘莫的脸色有些变了。

  “这是什么?”秦盏忙问。

  左丘莫纠结半晌,这才低低地出了声:“尸毒……”

  秦盏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可怖的事实,忙道:“那秦怀生他……”

  左丘莫很慢很慢地点了头。

  “是的。尸傀儡。”

  秦盏还没来得及震惊,玄黑蝶潮瞬间暴涨,遮天蔽日。院子里已没别的了,花鸟虫鱼皆被啃噬一空,剩下的全是狰狞的蝴蝶口器,齐刷刷转向门口的二人。秦盏瞥一眼后方,叶清嘉提着“止水”,笑容清浅。

  是进退维谷之局。

  左丘莫攥紧了拐子铳,眼神里却流露出些无可奈何。

  “可能要被吃掉了。”小流氓轻声道。

  死寂的漆黑之间,忽而闪出一线阳光。

  不,那不是阳光,是些纯白的蚀骨蝶,拖着长长的凤尾,翩跹于黑暗之间。

  隔着黑白相间的蝶潮,秦盏看见那个苍白憔悴而不再年轻的人,不知何时跟了过来。他走得跌跌撞撞,在他控制下的蚀骨蝶却不混乱,果断地咬死一只又一只黑蝶,脆弱的蝶翼纷扬而下。

  秦盏的喉咙忽然哽上一股热流来。

  他那只中毒的手臂忽而有了力气。秦盏思索着寻点什么东西能帮帮祝醒挡住秦怀生的蚀骨蝶,环视间瞥见了廊中燃着的灯,忙扑向之。

  蚀骨蝶能噬人,火也能噬人。

  左丘莫瞬间明白了秦盏所想,也跑去端了盏灯火来。两人互相点了点头,将灯芯灯火灯油一同泼过去,点着了翻飞的黑蝶。

  秦盏看见站得遥遥的祝醒笑了出来,那张苍白憔悴的面容忽而又复了往日的风华,一如当年初见时,白衣的年轻人吹着只缀红缨的玉笛,白石塔下蝶潮涌起,最后化作漫天金钞,洋洋洒洒。

  下一个瞬间,一只手穿透了他的胸膛。

  秦盏的尖叫到了嘴边,却被他生生压了下去,只剩下些嘶哑的低吼。祝醒似乎并未意识到胸口的那只手,还想继续往前走些,却踏出个血红血红的脚印来。

  秦怀生冰冷的脸庞自他肩头显露出来,他的眉眼依旧慈悲如神佛,半张脸却浸在祝醒的血里,有如来自黄泉的妖魔。

  祝醒终于意识到了来自胸膛的剧痛。他似乎想转过头去看看杀死自己的那个人,却已没了那口气。

  他的唇动了动,吐出两个没音的字来。

  “……怀生。”

  秦怀生听不见他说话,见人已合眼,便将那只手抽了出去。祝醒没了支撑,软软地跪倒在地,倒了下去。

  那白石塔上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就这么倒了下去,面朝下,朝着他终将葬入的黄土。

  秦盏的嘴边渗出些呜咽来。

  秦怀生最后的故人……如今也死去了。

  秦盏的身体失了力,整个人也重重地跌进尘土里。火焰还舔着秦怀生的蚀骨蝶,烧出了噼里啪啦的声音。

  前是秦怀生,后是叶清嘉。黑蝶与“止水”,一同逼近。

  他阖上了双眼,泪水终是溃堤而出。

  而再睁开双眼的时候,已是万物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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