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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 章


  “哎哟,这不是江公子,杜公子吗?可把你们给盼来了,容公子方公子他们在雅阁等着你们呢。”见到来人怡香楼的老鸨凤娘两眼笑成月牙,扭着腰肢挥着香扇风风火火地迎过来。“姑娘们,快,引咱的贵宾去雅阁。”

  “是,妈妈。”

  “江公子、杜公子这边请。”

  未等他二人反应过来,便被一群花枝招展的姑娘簇到了雅阁。九斤二使了一个白眼,悻悻地在后面跟着。

  门一开,和醇酒庄的少东容汉亭与锦绣绸缎行的老板方浩昌停杯放盏,眼前江、杜二人被众姑娘‘众星拱月’般的窘态,着实令人哭笑不得。那些莺莺燕燕进了雅阁便分散开来,各自傍在合眼之人左右。容汉亭起身,边走边调侃道“二位可让我们好等,亏得有这些姑娘出马”顺手轻佻的

  用扇柄抬起身旁姑娘的下颚,“不然我和方兄怕是要等到猴年马月。”

  “容公子,讨厌...”

  江玉麟轻抿一笑,手倚腰背,“容兄所言差已。这些姑娘善解二位之意,不忍你二人多等一时半刻,戌时未到,愣是在正厅就急不可耐地将我们截来了。”

  方浩昌亦起身,笑着说:“噢,如此说来还真是辛苦各位姑娘了。”

  “方公子打算如何谢我们?”

  “这个...”

  杜承业咂嘴道:“咳,料不到我这般轻车熟路,居然有一日被她们当做稀客领着。真丢人。”拿着扇子对着那些姑娘指划,不耐烦地说:“你们先散了,待传点你们再来伺候。”

  “真没意思...”

  “是...”

  一会儿功夫,雅阁只余江、杜、容、方、九斤二,五人。

  容汉亭伸出手,“来,入席再说。”

  江玉麟坐下来,问道:“不知今日所为何事?为何...?”

  容汉亭打断道“为何约你到这种烟花之地?”轻轻一笑,脸色轻浮,“江兄作为天下第一牙的少东,胆识过人。不过,风月场上不知江兄...色胆如何?”

  “我们少爷是名副其实正人君子。”

  杜承业拍手道“好一个名副其实,今晚倒要见识一下江兄是否当真坐怀不乱。”

  方浩昌挤着眼附和道:“小弟也十分好奇。天底下没有哪个男人能躲得过女人的风情,除了皇宫里的太监。”话音刚落,其余几人捧腹大笑。“所言非虚,除非不中用,要么不是男人,试问又有谁见到婀娜多姿的美娇娘不动心?”

  九斤二牙关紧咬,他们说这些混账话是什么意思?“我们少爷怎么会喜欢那些庸脂俗粉!”

  “九斤二!”江玉麟故意瞪了一眼,示意不要插嘴,以免大家都难堪。

  容汉亭看了一眼九斤二,“诶,笑贫不笑娼,广州数怡香楼的姑娘伺候得最为周到服帖,直教人销魂蚀骨。食色性也,男人总要泄泄火,江兄又尚未迎娶妻房,有何不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风月场上不过是逢场作戏,又何须情真意切?”

  江玉麟站起身子,略露不悦,“难道这就是杜兄所说的君子之约?如果诸兄意在拈花惹草,实不想扫了各位雅兴,在下先行告退。”

  杜承业扶起身子,凑近江玉麟道:“莫非江少爷有难言之隐,还是...有什么嗜痂之癖不足为人道?”

  江玉麟拂了衣袖,“笑话,大丈夫坐言起行,应修身养性,洁身自爱。终日纵情声色犬马的登徒浪子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自诩风流。风流不同于下流,如此与衣冠禽兽何异?心不相印,意不相通,仅因淫邪结合,实有负圣贤教诲。话不投机半句多,恕我失陪。”

  容汉亭忙站起来,双手按着他的双肩,摁着他坐下来,“诶,江兄,江兄,稍安勿躁,不过是几句玩笑话,宰相肚里能撑船,相信江兄不会同我们一般见识。”

  杜承业赔笑道:“言归正传,江兄,我们找你有正事。之前戏弄了你一番,愚兄向你赔罪。”斟了一杯酒递过去,“不知江兄可否听闻怡香楼的第一花魁‘黛月’姑娘?”

  方浩昌急眼了,“杜兄,别兜圈子了,我来说。”抿了一口酒,“江兄有所不知,黛月姑娘是怡香楼的第一花魁,本是官家小姐,因父亲犯下罪状,殃及于她,几经波折才至今日境地。若不是沦落风尘,绝对不输大家闺秀。黛月姑娘卖艺不卖身,素来清高,琴棋书画样样皆精,可谓气质若如兰,才华馥比香。四艺之中以琴最胜,出神入化,三日不绝于耳。若她是一般青楼女子也就罢了,无非多使些银子,可她,连见一面都难。”说完唉声叹气。

  怡香楼还有这样的女子?江玉麟饶有趣味,追问道:“怎么说?”

  “银子倒是小事,可即便掷重金,也不过能得见黛月姑娘倩影,轻纱遮面,难见泰山。皆传是倾国倾城之貌,但要遇上知心懂琴之人,方以真容示人。愚兄爱慕已久,奈何不才,至今未饱眼福,未圆心事。我们几个再三商量,认为江兄大才盘盘,有踔绝之能,所以有个不情之请,望江兄略施小才。江兄是天下第一牙的少东,辨个区区靡靡琴瑟,自然不在话下。所谓各花入各眼,江兄不喜庸脂俗粉,黛月姑娘又不待见轻浮之人,你两倒是脾性相似,胜算又大了一成。现见个绝色佳丽也不会浊了江兄的眼而心生厌恶,还玉成了我们几个的好事,得见庐山真面目,愚兄感激不尽!”方浩昌站起来向着江玉麟躬身作揖。

  江玉麟用扇子拦住方浩昌作揖的手,“事成之后再言谢也不迟。”

  方浩昌大喜过望,“这么说江兄是答应了?”

  杜承业附和道:“就知道江兄是个爽快人!既然如此,事不宜迟。”

  方浩昌蹙眉“不对啊,怎么还不见来?”

  容汉亭踱步出了门,与守在门外的役婢耳语几句,役婢点点头,便去了。

  凤娘摇着香扇正欲去雅阁招呼几位贵介公子。还未挪步扶栏,正厅吵吵嚷嚷,“好看的姑娘都哪去了?”“上好的女儿红给我端上来!”凤姐听堂中客人这般口气,不是大贵富户也至少是常临的恩客,遂闻声扭着腰肢过去,近身一看,喧哗者贼眉鼠目,三角眼一大一小,眼神虚浮,两腮无肉,言行浮夸,乍见似地痞之流。一身粗布衣裳,不见半点富贵之气。凤娘好歹是老江湖,来者是客,仍好声好气弯着腰招呼道,“这位大爷稍等片刻,美人美酒即刻便来。”“砰”地一声,那男子手拍桌案,“即刻即刻,我已经等得不耐烦了!第一花魁黛月姑娘呢?让她来伺候!”

  有意思,还蹬鼻子上脸了,凤娘立马变了脸色,阴阳怪气道:“给点颜色还开染坊。也不撒泡尿照照,黛月姑娘也是你这种等闲之辈叫得来的?”

  那个男子站起来,恼羞成怒,手指着老鸨凤娘道:“呐,说我余中正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说我是等闲之辈,我让你...!”

  未等他把话说完,凤娘转身甩着丝帕挥着香扇就走了。“老娘懒得伺候。”

  “你你你...”余中正追上去,好友顾井拦住他,“阿正,算了。第一花魁我们消受不起,息事吧。”

  “狗眼看人低,要不是你拉着,我和那个死八婆没完!”

  凤娘风急火燎地带着几个役婢进了雅阁,“哎呀,来晚了,各位公子见谅。”指使役婢放下盘中的一壶酒,继续说道:“这是怡香楼上好的花雕,虽说不该在和醇酒庄少东家面前卖弄,但好歹也是我的一番心意,送给几位少爷公子尽欢尽乐。几位公子今夜带天下第一牙少东江玉麟江公子来捧场,真是蓬荜生辉,怡香楼之幸。若传了出去,翌日恩客定似云来。江公子可成了我们日后的活招牌!”凤娘走到江玉麟身边,用丝帕轻轻拍打他的肩,媚色道:“江公子可要常来。”

  “江兄,如此厚待,我们都沾了你的光。”

  江玉麟尴尬地笑了笑,“哪里..哪里...”

  方浩昌猴急道:“凤妈妈,闲话少絮,黛月为何迟迟不来?”

  老鸨凤娘双手过肩,合掌三声。役婢将阁内左侧屏风褪去。几人定睛望去,只见白色帷幕之下,一袭轻纱白衣的黛月,端坐在琴案之前,两边各立一名粉衣侍女。她叠拧着朝云近香髻,白纱掩面,只露眉眼。虽未矗于眼前,仅凭眉眼,不论是远视还是近观,迷迷糊糊也能觉察此女出尘脱俗,白璧无瑕。纵入风尘,竟未沾尘染俗。江玉麟见了,方认为他们几人并未夸大其词,黛月姑娘确实玉洁冰清,可谓尤物。

  方浩昌大惊,“什么?黛月姑娘一直身在屏风之后?”

  “不错。知几位公子多半是为见黛月姑娘,便推了其他客人,早早安排她候传。”凤娘为自己的未卜先知得意不已。

  “这...”杜、容、方三人面面相觑,暗自埋怨凤妈妈自作聪明,弄巧成拙。方才那些玩笑话被黛月姑娘听了去,恐怕会轻视他们几分。个个轻声叹气。

  凤妈妈大手一挥,帷幕拉开,黛月便清晰的出现在身前,虽如旧掩着轻纱,但能与之眉眼交会,几人心痒痒,不禁睁大了眼睛,挑起了眉。

  黛月缓缓支起身子行礼“黛月见过各位公子。”

  “有礼...有礼...”

  “不打搅各位公子听曲。”凤娘带着几个役婢退了出去,随手掩了门。

  “劳请黛月姑娘略移玉手,随心为我们释奏一曲。”

  方浩昌压低声音对江玉麟道“今日能否一睹芳容,可全系江兄一身啊!”江玉麟颔首笑了笑。

  黛月举指起势,朱唇轻吐:“曲目《汉宫秋月》。”琴声伊始悠扬宛耳,潺潺铮铮,倏尔如怨如诉,万语千言道不尽,欲说还休意难明。

  江玉麟细细地听着,妙音入耳却觉得阵阵心痛,不禁看着黛月出了神。其余几人痴醉眷恋已然形于其色。九斤二踮着脚伸着头调着眼对着黛月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全然不顾这般曼妙之音。

  曲毕,乐音戛然而止,只余游丝浮音飘荡。黛月双手扶琴,慢慢垂下手来。抬起头,与江玉麟四目相对。先前留意到他眉头深锁,若有所思,暗暗琢磨这曲子可能进了他的心。如今他仍然双眉紧蹙,似乎眼框晶莹眼角含泪,他当真能解我曲中之意?

  “好曲好曲!”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

  黛月莞尔一笑,点头致谢。

  其余几人拍手叫好。江玉麟方如梦初醒,恍然回神。眼睛像笼了一层薄雾,袖衫一拭,竟是眼泪,自觉不可思议。

  方浩昌觑见江玉麟失神,喜从心生,江兄有谱,八九不离十了,芳容得见就在片刻。便说:“黛月姑娘‘遇上知心懂琴之人,即以真容示人’这话可还算数?”

  “自然算数。”

  “那好!”容汉亭走到江玉麟身旁,小声私语“江兄,就看你的了!”

  江玉麟起身,向着五步远的黛月行了一礼,“不才江玉麟,今日亲闻黛月姑娘献艺,实乃荣幸之至。黛月姑娘适才妙龄,弹出的《汉宫秋月》却令白首皆叹,别是一番凄凉。籍此可知黛月姑娘心事甚重,忧思错盘,旁人亦悲其情。黛月姑娘你...”

  黛月视线未离开江玉麟,“江公子但说无妨。”

  半晌,“玉麟不才,即兴诌了几句,若有得罪之处,姑娘勿怪。”

  东君夺采百花西,鸿鹄啼啭夜阑弥。

  芙蓉根殒丝犹系,疏影残枝故地遗。

  独坐幽阁落珠日,空倚琴瑟断肠时。

  无情总与风月逆,寸心蹉跎寸心痴。

  黛月闻此动容,嘴角微颤,会心一笑,苦苦等待的知音人竟在咫尺间,一滴清泪淌下。

  容汉亭咧嘴道“黛月姑娘,江兄可是你的知心懂琴之人?”

  黛月缓缓抬手,那几人眼睛直直地盯着她的脸,不愿遗漏秋毫。面纱一除,众人唏嘘。

  “美!真美!”

  “黛月姑娘果然美若天仙!倾城倾国!”

  “得见黛月姑娘芳容,死亦无憾!”

  江玉麟呆杵在原地,引他驻目的不是那花容月貌的脸,而是她千疮百孔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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