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满江红

　　第二天早上，两人都心照不宣的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自那以后，谢玉再也没有过逾礼的举动，渐渐的两人便也形成了一种默契，在外人面前时互敬互重，回到房中互不干涉。

　　莅阳没有过多心思想别的，她的全副身心都放在了谢绪身上。这样一来，就连往日最受宠的谢绮都有些被冷落了，幸好还有太夫人和贴身照管的乳母等，这才不至于落单。景睿像往年一样，到了时间就要回到玢佐天泉山庄去。于是，原本该是最天真懵懂的年纪，谢弼却渐渐呈现出一种同龄孩子所没有的沉着和稳重。其实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在他看来，家里除了新添一个小弟弟外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但他又明显的感觉到一切变得和从前不一样了。

　　转眼间谢绪已经过了周岁，生的愈发灵秀可爱、聪明乖巧，白嫩的小脸、挺翘的鼻子、大大的眼睛，他从一出生就表现出一种异于常人的冷静和专注，无论是在看着你的时候还是一个人玩耍的时候。

　　除非真的有事，否则他很少哭闹。莅阳以前和两个乳母一起带过几晚谢绮，实在累的够呛。

　　可如今她一个人带谢绪，却是游刃有余。就连谢绮的乳母都惊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懂事乖巧的孩子。有时候莅阳在房中焚香抚琴或者看书，他就静静的坐在铺着厚厚毡毯的地上玩自己的小玩具，若非肚子饿了或者尿急，否则不会吵闹。

　　偶尔他也会爬起来摇摇晃晃的走到莅阳旁边，伏在她膝上仰着小脑袋一眨不眨的看她读经，这个时候莅阳就会放下手中的经卷，让宫女拿一些浅显易懂或者朗朗上口诸如《千字文》《诗经》《论语》等孩童启蒙书念给他听。

　　谢绪抓周的时候，一手抓了支笔杆子，一手抓了谢玉拜镇卫将军时的金印，他小小的手根本抓不住，于是爬过去把那沉甸甸的大家伙整个抱到了怀里。在场之人无不啧啧称奇，都说他日后定然是个封侯拜相的好运程。唯独莅阳心下惴惴，却不得强颜欢笑。

　　她的心愿是让孩子们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过一辈子，所以当年景睿抓了支小木剑，谢绪抓了个小算盘，谢绮抓了朵绢花，她都觉得甚是安心。偏偏绪儿非同凡响，一上来就是大手笔，让她心里觉得很是忧惧。

　　但好在绪儿年幼，以后的志向长大了才能知道。何况抓周也不一定就作准，只是大人们的一种取乐方式罢了。孩子长大成人后干什么、干得怎么样，都不是能预知的事。这样一想，她心里也就渐渐平静下来。

　　她想让谢绪忘了封侯拜将的金印，只记得那支笔，做个平实普通的读书人，所以经常把他抱到怀里给他读书念诗。这孩子定力很好，即便听不懂，也能专注而认真的瞪着一双大眼睛望着她。这种乖巧安静又无限依赖的模样，让莅阳心里无比的感动。这么多年来，她像是第一次体会到了做母亲的真正喜悦。那种喜悦可以抚平内心的凄惶和创伤，以及无尽岁月里漫长的孤独和寂寞。

　　贞平十九年秋天的时候，谢绪慢慢学会走路，不用人扶也可以稳当当的跑几步。他已经慢慢学会了说话，虽然仅仅只会说出几个无意义的单音符，但莅阳心里也是极其喜悦和开怀。

　　这一天黄昏，莅阳和嬷嬷抱着谢绪去花园里玩了半天，眼看着时候不早正欲回去的时候，忽然看到两个小厮风风火火的从花园外的小道上跑过去。不一会儿就见好几名家将气喘吁吁的飞奔而过，莅阳心里隐约有些不安，对后面跟着的宫女吩咐道：“去看看吧，好像发生了什么事！”

　　一名宫女应声而去，怀里的谢绪大概是受了惊，有些紧张的抱住了莅阳的脖子。

　　“乖，绪儿别怕。”莅阳轻轻拍抚着孩子安慰道。然后带着诸人转出了小道，刚走到主道旁，就隐约听到一阵哀哭声，她心头顿时一悸，有些惊慌起来。远远就见方才去探消息的宫女回来了，气喘吁吁的跑过来，铁青着脸色颤声道：“回禀殿下……老侯爷、老侯爷不行了，被人、被人抬回来了……”

　　“怎么会这样？”莅阳反手将绪儿交给嬷嬷，叮嘱道：“你先带孩子回去吧，我过去瞧瞧。”嬷嬷脸上惊疑不定，但也不敢多问，抱过孩子在几名宫女的陪同下匆匆往后院走去。

　　莅阳深吸了一口气，带着人朝府门外走去，刚走到过厅，就看到一伙人哭哭啼啼的涌了过来，只见众家将和小厮们抬着一张竹榻小跑着过来了，个个都是神情紧张、面露惊恐。

　　老管家齐伯看到莅阳走了出来，忙迎上来见礼。

　　“究竟发生什么事了？”莅阳面色苍白，声音抖索着问道。

　　“具体事宜小人也不太清楚，只知道午后老侯爷被人带进宫问话，不知道怎么的，被送回来时人就不行了。已经派人通知侯爷去了，大夫也请了。夫人您别慌，这个时候您应该去陪着太夫人，小人就先告退了。”一边说着一边汲汲皇皇的追了上去。

　　莅阳转过头，眼神落在了青石台阶下滴落的血迹上，顿时胆战心惊起来，转身匆匆往老夫人的院子走去。这两年来她深居简出不问世事，一门心思教养子女，府中诸事几乎都撂开了手，全由太夫人和众管家娘子主理。府中尚且如此，何况外面？

　　穿过花园，过了东边穿堂，远远就看到太夫人院中那颗高大的青梅树。薄暮之下，枝繁叶茂，树影婆娑。莅阳慌里慌张的踏进院子时，却发现院中一切正常，并无丝毫慌乱，想必没人敢过来禀报，她这才舒了口气。

　　檐下忙活的丫鬟看到了，匆忙进去禀报。莅阳走到青梅树前，抬头望着高大的树干，内心波涛汹涌。她记得很久以前，在她怀景睿的时候，谢玉曾经从窗外给她递过满把酸甜多汁的果子。可是转念又一想，那个时候他屡次进宫，想必已经和太后有所勾结了吧？

　　“奴婢见过长公主！”两名主事的大丫鬟带着几名小丫鬟匆匆迎过来见礼，莅阳回过神来，吸了口气强自镇定下来，问道：“太夫人可好？在做什么呢？”

　　“太夫人在给老侯爷补朝服襟口的绣纹呢，说是过些天太后周年祭进宫要穿，都忙活了半天了，您快去劝劝她老人家吧！如今年岁大了眼力劲也不好使了，奴婢们要接手她老人家怎么都不愿意……”丫鬟正自说着时，莅阳已经转身进去了。

　　正屋中还算亮堂，但是侧厅帘幕重重，光线便有些晦暗，太夫人就坐在窗下的矮几前，正低着头一丝不苟的穿针引线。旁边一个小丫鬟掌灯，烛焰快要窜到她眼睛里了，却还是抱怨光线太差。

　　莅阳不知怎么的心里蓦地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母亲！”她上前一步，柔声唤道。

　　太夫人抬起头，微微笑了一下道：“长公主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快过来坐！”一边放下手中的伙计，一边招手让她过去。

　　莅阳屏气凝神，将心底的疑虑和悲怆全都压下去，缓缓落座，低头看了眼案几上的针线簸箕，笑着道：“这些活留给针线娘子们去做就好了，您何必亲自受那麻烦？何况现在天色不早了，伤眼睛。”

　　太夫人缓缓一笑，道：“早些年习惯了，现在一时间改不过来。我可不像你，身边好几个小家伙热闹的不行。我年轻的时候呀，你父亲整日南征北战一年半载也回来不了一次，府中又闲又闷，除了念经礼佛，平时就做些针线活打发时间。婚后多年才得一子。所以他们父子早些年的衣饰全都是我领着府上那些巧手的媳妇们亲自做的，后来呀，玉儿尚主，比不得从前，一应用度自然不能马虎。我也渐渐年迈，何况孙子一个个也都大了，平时就不怎么动针线了。不过你父亲的一应袍服帽履还都是我管着，好在他这几年赋闲在家，不是茶楼听曲就是喝酒遛鸟，倒也不费事。不像以前夏装、冬衣每年都要做几套新的。”

　　莅阳心里抑郁难受，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事情来的太突然，现在只希望一切都只是个意外。谢忱为何会被传唤进宫？这些年他早就撂下了军务和政事，那么召他进宫又是为什么呢？方才从眼前匆匆过去，她什么也没有看清，只看见阶下触目惊心的血渍一路滴了过去。难道是用刑了？可到底是为了何事，会对一个年过花甲的老人用刑？

　　家将和小厮们脸上的惊恐和悲怆从眼前闪过，莅阳心中一紧，捏着茶杯的手不由得抖了起来。

　　“你怎么了？神色有些不对劲？”太夫人啜了口茶，疑惑的问道。

　　莅阳心里没底，不知怎么的就脱口而出道：“父亲这些日子一切都好吗？”

　　“他呀，老样子，”太夫人莞尔一笑，道：“也就这两个月还能到处蹦跶，等天一冷老寒腿犯了，可就哪里都去不了了，只能干躺着跟我斗嘴。唉，说起来也，这年轻带兵打仗是威风八面，可是年纪一大什么毛病都来了，你有机会给玉儿说一下，让他平时也要注意点，别等以后老了跟他爹一样，又是金疮旧患又是风湿骨痛的。他爹就是年轻时太犟，我怎么说都不当一回事，现在好了，有得他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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