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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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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间壁江家的公子江辰。

  这位江小公子有事没事就爱跑来萧家串门,对萧槿颇多照拂。

  萧槿说话间,江辰已然到得跟前。他兴冲冲地跟萧槿一叠声道着“真巧”,又命小厮提来食箩,笑问萧槿要不要吃刚出锅的蒸酥。

  萧槿摇头,晃了晃手里的枣糕:“庄表哥给我买了枣糕了。”说话间仍旧觉得如坠梦中。

  真是不敢信啊,她庄表哥竟然给她买了两块枣糕……

  江辰也是一愣,转头看了卫庄一眼,惊诧不已。

  卫庄的吝啬是左右邻舍皆知的,江辰也是深有体会。有一回江辰跟卫庄借香茶饼,结果卫庄拿出小刀对着一片香茶饼仔仔细细地给他切了一个小小的角,还不及江辰的小拇指甲盖大。

  江辰当时对着那一粒香茶饼怔了许久,自此之后再也不敢来问卫庄借东西。

  江辰其实不太明白,卫庄家中也颇有资财,明明不缺银子,怎么就抠成那样呢?

  江辰禁不住感慨,卫庄今日肯拔毛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他嗟叹间转头跟卫庄寒暄,但卫庄似乎有些神思不属,又时不时打量他一眼。

  江辰觉得莫名其妙。

  他近来似乎没跟他借过东西吧?

  不过江辰很快释然了,卫庄约莫只是因为即将赴考,有些焦虑而已。

  江辰也是要去考府试的,他本想着既然碰巧遇见,不如跟卫庄同行搭个伴,但卫庄并无此意,出言回绝了。江辰也不好勉强,跟萧槿说笑一回,作辞离开。

  卫庄瞥了江辰的背影一眼,转而低声跟萧槿叮嘱一番,末了拍着她的脑袋道:“四日之后你来接我好不好?”

  萧槿一怔仰头:“为什么?”

  送完还不成,还要来接?

  卫庄理所当然道:“你送了我自然也要来接我,如此方谓有始有终。”

  萧槿嗫嚅片时,一时竟无言以对。

  “那便如此言定了,”卫庄见她没有推拒,权当她默认,又往萧府大门内扫了一眼,“我届时会及早回来的。”

  萧槿总觉得卫庄辞色间透着些莫名的异样,似乎是心里存着什么事放心不下一样。

  难道是惦记着他屋里剩的那点灯油?

  萧槿暗暗摇头,她总还是觉得卫庄自打上回溺水后,整个人都有点古怪。

  卫庄上了马车之后,靠在云锦靠背上闭目养神。

  府试是他早就过了的,通过这种遴选生员的考试于他而言易如反掌。他如今只是忍不住想起了自己的事。

  纵然他一路考入殿试摘取鼎元,他也是以卫庄的身份。他不知道自己能否变回卫启濯,但是不论如何,总还是要有所筹谋。

  方才宋氏与卫晏为他送行时,他有一瞬的晃神。荣国公府锦簇花攒,但兄弟之间的倾轧也从未断绝。

  站得愈高,斗得愈狠。

  他虽能于激流之中应对自如,但有时也觉倦怠。

  而成为卫庄的这几日,他深觉松泛。宋氏跟卫晏待他十分真诚,萧家也相对敦睦。

  算是有失有得。

  天福见自家少爷闭着眼睛半晌不言语,以为他睡着了,忍不住出声道:“少爷醒醒神,咱们即刻就到贡院了。”

  “经你一说,我还真有些乏了,”卫庄换个姿势继续靠着,“今晨起太早了,等到了地方补一回眠。”

  天福心道完了完了,少爷真是打算在号房里睡上四天了。

  卫庄头往后靠时压到了脑后勺那个肿起的包,顿时轻咝了口气,看向天福。

  他被捞上来之后身体是无甚大碍,只是天福失手令他磕出来的包却还没消下去。

  天福见状心虚,小声道:“小的也不是有意要缩手的……实在是少爷当时的眼神太吓人了……”

  就在天福忐忑着少爷会不会扣他工钱时,就听少爷没头没脑地问了句:“间壁的江辰,你可知晓其人何如?”

  天福一愣:“少爷怎忽问起他来了?他欠少爷银子啊?”

  卯时一刻,贡院门开,待考士子开始入场。

  经过两轮严格搜身之后,考生依序鱼贯进场。入了龙门之后,沿着宽阔甬道一径入内,便可见两侧齐整四方的号房。

  贡院大得很,光是号房就有一万多间。每个人的考引上都写着事先分好的座号,士子们一入场就开始四处找寻自己的号房。

  卫庄拿着刚发的那张座号便览按图索骥时,碰见了江辰。

  江辰也正低头琢磨着座号便览上面的号房分布,转悠间,一瞥眼便瞧见卫庄正立在不远处看着他。

  卫庄徐行几步到得他跟前,出声问道:“不敢动问,尊驾座号为何?”

  江辰一愣,答道:“玉字六号。”旋即意识到了什么,惊疑不定道,“那卫兄你……”

  卫庄举起自己的考引:“玉字七号。”

  江辰一愣,合着俩人的号房毗邻?

  送走了卫庄之后,萧槿回去睡了个回笼觉。她今日起得实在太早,送卫庄出去时就哈欠连天,回屋后倒头就睡。但她上午还要去谢先生那里听课,因而只睡了一个时辰就又爬了起来。

  谢先生是她爹给她和几个堂姐请来的教书先生,年逾四旬,于诗词文章上头都颇有一番造诣,为人又谦和风趣,萧槿很爱听他授课。不过她今日紧赶慢赶还是迟到了片时,很有些赧然。

  谢先生倒没加责备,只是问起她缘由时,听说她是去送卫庄赴考了,禁不住轻叹一息。

  他跟方先生有些私交,方先生时常跟他说卫庄简直朽木不堪雕,他什么法子都使尽了,但卫庄就是毫无进益。谢先生觉得像是卫庄这样的,要么是混沌未开,要么是确实不是块读书的才料。

  临近晌午,萧槿等人各自散去用饭。

  从学堂里出来时,萧榆又想拉着萧槿去偷看卫启沨,被萧槿一口回绝。

  萧榆撇嘴道:“你不觉得看着他就通身舒畅嘛,我要是多看他一眼,晌午能多吃一碗饭。”

  萧槿心中暗叹一息,岔题道:“我方才瞧见三姐跟四姐嘀嘀咕咕的,也不知她们在合计什么。”

  萧榆不以为意道:“反正不会是什么好事。”

  萧槿瞧着前头并肩喁喁私语的萧枎与萧杫,就觉得奇怪,这俩人都是心高气傲的性子,素日里惯常是暗暗较劲的,今儿怎么凑在一处的?

  下午从谢先生那里出来后,萧槿被萧榆拽去后花园做绣活。

  目下方交孟夏,寒气已去,暑热未来,园中花木葱茏,融和微风拂煦而来时,暖香盈满肺腑,熏人迷醉。

  萧槿在亭子里坐了片时,便惬意得打起了哈欠。

  萧榆正笑她送卫庄一回倒是变成了瞌睡虫。就听一阵人声渐近。

  萧榆转头一看,便瞧见萧嵘正引着卫启沨往对面的凉亭去。

  卫启沨穿一件松茶色绮罗直身,腰里扣着金镶玉云鹤猫睛石绦环,身若修竹,容色充盛,甫一现身,满园芳菲尽数失色。

  萧槿起身欲走,但被萧榆一把拽住。

  “咱们去跟卫公子见个礼吧,”萧榆笑嘻嘻地眨眨眼,“你这么扭头就走多失礼。”

  萧槿一面扭动手腕去挣萧榆的手,一面低声道:“反正他们也没瞧见咱们,咱们走了他们也不知道……”

  然而她话未落音,就听萧嵘的声音陡然传了过来:“六妹,八妹,你们怎不过来?”

  萧槿一瞬间想掐死萧嵘。

  萧榆捂嘴笑着收回手:“你看,我就说过去一趟吧?”

  萧槿深吸一口气,搁下针黹活计,理了理衣裙,与萧榆一道上前。

  萧嵘见两个堂妹过来,瞄了卫启沨一眼。他方才给卫启沨引路时,见他忽而转首往另一头望去,诧异间跟着看了一眼,发现对面凉亭里坐着他两个小堂妹。

  他当下顿悟,觉得卫启沨大概是认为两个小姑娘失礼,这才出声将两人叫来。

  萧槿朝卫启沨行礼道了万福,卫启沨唱喏还礼。萧槿见无事了,正欲作辞,就听她四姐萧杫的声音飘过来:“真是巧了,原来这里这么热闹,六妹和八妹也在。”

  萧槿循声看去,就看见萧枎与萧杫一前一后移步而来,身边跟着的两个丫头一个捧着棋枰,一个手里端着一个大填漆托盘,上头搁着两个青花卧足碗和两个姹紫斗彩鸡缸盖碗杯。

  两人一到近前便跟卫启沨施了礼。萧枎偷偷拿眼睛睃看卫启沨,却见他的目光根本没在她身上停留,心中难免失望。

  她向来自认貌美,她觉得整个聊城都找不出一个容貌胜过她的,她已经习惯了旁人的瞩目,她以为卫启沨那日见过她之后起码会因她的容貌对她多一份留意,但她观察再三,却发现他连一个斜眼也没给她。

  萧枎暗暗绞着手里的帕子。卫公子是不是美人见多了?

  萧榆瞧见萧枎那双眼脉脉、含羞带怯的情态,目露鄙夷,暗暗拍了拍萧槿的手背,附耳小声道:“她总觉得她长得多么多么美,依我看,你长大以后肯定比她好看多了。卫公子又不是没见过美人,怎么可能看上她啊。”

  萧槿淡淡笑笑,不作言语。

  在卫启沨眼里,大约除了温锦以外,旁的女子都长得差不多。人都道她容貌远胜温锦,但卫启沨还不是一心都在温锦身上。

  这也是温锦日后讥嘲她的一个由头。长得再好又如何,还不是一败涂地。

  萧槿思及此,心觉讥讽,卫启沨始终不愿跟她和离,也不知是不是打算跟她这个幌子一直不死不活地过下去。大约等两人老的时候,也能说一句携手白头了。

  卫启沨仿似听见了萧榆的话,目光往这边扫来,在萧槿身上定了少顷。

  萧榆偷笑道:“啾啾,卫公子大概也觉着你比三姐长得好。”

  萧枎没留意萧榆这边的小动作。她想到今日的筹划,又打起精神,跟卫启沨客套片刻,跟着便切入正题:“今日也是巧了,本是来与四妹妹下棋的,可巧就遇见了卫公子。”说着话仿似忽然想起了什么,笑盈盈道,“我们来时捎带了些吃食,卫公子不若品尝一二。”言罢,揭开了其中一个卧足碗的盖子。

  一股浓郁的香气立时逸散开来。

  萧槿低头一看,见是一碗清蒸大虾,神色一凝,心道三姐你要自求多福了。

  “合着来的是小姐不是公子,”萧榆叹了一息,“没趣儿。”

  萧枎撇嘴,掇转身施朱傅粉去了。

  萧杫坐下悠哉喝茶。

  萧榆盘算着等见过那温家小姐,约上八妹去园子里打秋千。

  等三人到了三房正院花厅时,萧槿已然坐在玫瑰椅里等着了。

  萧榆才跑上前要跟她说下午一道去打秋千,就听到一阵清越的珠玉叮当之声。季氏的声音紧随而至:“姐儿这边请。”

  众人循声望去。但见一众仆妇簇拥着一个美貌少女迤逦而来。

  少女身着金枝线叶沙绿襦裙,外着同色镂金芙蓉锦褙子,头上珠翠堆叠,裙边禁步叮当。行步处香风细细,回首间嫣然百俏。

  月画烟描,风致淑婉。

  萧枎暗暗咬唇,这温家小姐姿容真是不俗。

  萧榆看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她对好看的姑娘不感兴趣。

  萧槿暗暗算了算,温锦见今应当年及十三,大约跟卫启沨互证心意不久,正是情沾意密的时候。

  萧槿不动声色地瞥了温锦一眼。温锦自觉貌美,也十分看重容貌,因而后来对于时人道萧家八姑娘容貌在她之上这件事耿耿于怀。

  不过卫启沨就是温锦自傲的本钱,萧槿觉得温锦在卫启沨身上找到了一种心理上的平衡。

  温锦命随行仆妇将备办好的见面礼一一递与萧家几个姑娘,又含笑挨个见礼。

  萧槿掂了掂手里的锦盒,觉着里头大约是首饰之类的东西。她可不想要温锦的东西,等过会儿转手送给萧榆好了。

  温锦说笑间留意到萧槿,转眸笑道:“这位妹妹年纪小小,倒是沉静得很。”

  萧槿懒得与她多言,客套几句,便与萧榆结伴坐了回去。

  温锦唇畔笑容微僵。这个萧家幺女,似乎不大喜欢她。

  温锦不由多打量了萧槿几眼。萧槿上头穿一件水纬罗樱粉色对襟衫,下头穿一条月牙白挑线湘裙,耳上戴一对青宝石坠子,粉妆玉琢,娇妩天成。年纪不大,眉目却已经初见精致。

  温锦想到卫启沨这几日都住在萧家,略觉不悦。也不知卫启沨平日里与这小姑娘见面回数多不多。她虽自信于卫启沨对她的情意,但始终是不喜欢漂亮姑娘在他跟前晃的。

  温锦正自出神,就听一旁的季氏喊了一声“槿姐儿”,即刻一怔,转头见季氏是在叫方才那个萧家姑娘,不由道:“敢问令爱尊讳?”

  季氏笑答:“单名一个槿,木字槿。”

  温锦一顿,跟着笑道:“那倒是巧了,令爱名讳与贱名同音。”

  萧槿心道,可不是巧了么,卫启沨偶尔心情好叫她一声槿槿,她都浑身难受,总觉得他是在对着她叫温锦。

  温锦从花厅出来后,她身边丫头喜鹊见走得远了,低声道:“姑娘,奴婢总觉着萧家的几个小姐都对您不热络。真是没个眼色。”

  等自家小姐嫁入卫家,回头这群人都得上赶着巴结。喜鹊这般想着,腰背挺得更直了。

  温锦不以为意道:“那又如何,我也不预备跟她们深交,面儿上过得去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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