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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兄夺弟妻


  陵越始终觉得周围人对他过去经历的描述有所隐瞒。

  抑或,是他从前对别人有所隐瞒,以至于眼下无法在旁人的帮助下拼凑出真真切切的前尘故事。

  好在不是毫无线索——他在书房暗格中发现了一块绿色的丝帕、一支发簪、一枚翠玉指环和一个破烂的锦囊。这些,想必是对自己很重要的东西?

  尽是女子之物,而身为妻子的云汐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这之中又有何蹊跷?

  濯月、濯柳等对戒指和丝帕都没有印象,但倒是见过发簪,便这样回答陵越:“这是几年前流行过的金厢倒垂莲簪,现在不流行了。”

  陵越:“你们可知这是谁的东西?”

  濯月:“很多人都有吧……没有特别注意。诶,这有天龙商号的标记,看来多半是从扬州买的。我听谢亭山说江蓠是扬州人,你要不去问问她?”

  陵越:“那个江蓠……她此前与我来往多吗?”

  濯柳:“她以前是你的副手啊,当初你们为了调查莣枝下落,还曾在京城假结亲事呢。不过接着江蓠就去了昆仑派,然后来往就少了吧。再后来,昆仑被毁,江蓠才回到玉浮。我们也是在那之后才认识她的。关于你们之前的事情,纯属道听途说,不是非常清楚。”

  陵越得知濯月、濯柳二人来到玉浮年月不久,便觉得大约也问不出多少事儿来了,只得回到自己宿处。辗转反侧一夜,心乱得无法安寝,于是干脆凌晨来到设在九渊阁观澜斋中的乌兰台,等候那个曾跟自己成婚却没有主动交代的“妻子”江蓠。

  想到她是自己的妻子……陵越不由地露出一丝笑意,觉得这简直是他失忆以来听说过的最美妙的事。

  “妻子……”陵越用心体会了一番这两个字的含义。

  他直觉地认为,自己与云汐的婚事一定有不得已而为之的外因,而即将出现在乌兰台中的那个人,才是他心甘情愿娶过门的媳妇——尽管濯柳姐妹称他们不过是“假结亲事”。

  成亲之事,贵乎一心。只要心意真切,谁能说是假的呢?

  虽然只在紫翠台上匆匆见了一面,但他觉得江蓠是如此熟悉。那种让他几乎迷失了方向感的激动,让他确信他二人之间的关系绝没有普通同门师兄妹那般单纯。

  她就是自己的妻子没错!

  不过……就算有什么不可抗拒的因素使他别无选择,他也还是很难想象失忆前的自己竟然娶过两次亲。

  谁是妻?谁是妾?没有人告诉他,他也羞于向人问起。

  江蓠正式接手乌兰台是在三日之前,其实她并不是很有信心能一个人修编道藏,但因派中实在没有其他更合适的人选了,才硬着头皮领下此职。所谓勤能补拙是良训,她每天都来得极早,却没想到天还蒙蒙亮,九渊阁门口便有人在等她了。

  江蓠上前行了个礼,问道:“陵越师兄可是有书要查?”

  清晨的阳光穿透东丘之上的薄雾,露水、泥土、草木的气味与江蓠身上的苦香混合,加上微风给人捎来的一丝湿润与凉意,这一切都让陵越觉得如此舒畅。

  他怔怔地看了江蓠许久,并不观察睫毛的阴影或红唇弯曲的弧度,而只是深陷在一汪秋水似的眼眸中不可自拔。直到眼前人被盯得有些不自在,他才回过神来,答道:“不查书,想问事。”

  江蓠觉得失忆之人问题多实属寻常,不疑有他,道:“陵越师兄请进,江蓠知无不言。”嘴上是这么说,但她心里其实不是很希望陵越真的恢复记忆。

  陵越见江蓠对自己如此客气,且一口一个“陵越师兄”,便也不好直接将她当做自己的夫人看待,只能以“师妹”二字回称。

  九渊阁中的花木长得格外繁茂,江蓠因身材娇小,穿行其间毫无妨碍,但陵越就得一直抬手拂开枝杈。

  陵越:“九渊阁已许久无人打理,师妹怎不请人来修剪一番?”

  走在前面的江蓠回道:“草妨步则薙之,木碍冠则芟之,其他不妨任其自然。所谓‘相与同生天地间,亦各欲遂其生耳。’”

  陵越:“草木亦欲全生尽年,师妹说的是。”

  步入观澜斋后,两人在厅中面对面落座,当中隔着茶壶里腾起的一道热气。

  陵越:“你身上有香味。”

  “哦……是的。”江蓠现在身体尚虚,所以懒得控制气味。她想起自己当年在不孤山上时,也跟陵越解释过芳草气息的来源,眼下只能再重复一遍:“薰焚芳草可静气安神,我平日用此法辅助修行。不过我身上的味道并不是每个人都喜欢。”

  陵越很干脆地说:“我喜欢。”

  江蓠听言,正提着茶壶倒水的手微微抖了一下。

  陵越:“你我认识多久了?”

  江蓠:“我自来到玉浮就知道陵越师兄,陵越师兄认识我大概是七八年前。”

  陵越:“听说你做过我的副手,做了多久?”

  江蓠轻描淡写道:“也就一两年。”

  陵越捋其袖子,露出胳膊上还没来得及去掉的神兽血印,问江蓠:“你可知道,我身上为何刺了一个‘苏’字?”

  江蓠从来也没听过这件事,她可不敢去想这跟她的姓氏有关,便说:“我没见过这个,更不知道刺字的原因。”

  陵越有些失望,放下了袖子,继续问:“他们告诉我,你我曾经在京城成亲?”

  江蓠没想到这么快就问到了这件事,有些慌神。她尽量简短地答道:“是的,是假成亲。”

  “那……”陵越迫近,低声问,“我们可做过真夫妻?”

  “当然没有!”江蓠霎时脸红到了耳根。

  陵越上下端详,依然觉得眼前人对自己的意义非同一般,但意识到自己适才出言莽撞,便赔礼道:“抱歉,陵越只恐他人所言不尽不实,才有求于你。”

  “不尽不实?”江蓠觉得陵越实在太多心了,这玉浮上下都对他十分敬重,哪有人会欺瞒于他?不过念及他真是完全失忆,才继续耐下性子问道:“不知陵越师兄在怀疑什么?”

  “怀疑我的婚事。”陵越不喜欢江蓠与他说话时总看向别处,便颇不客气地用两指拨了一下她的下巴,如此二人的目光才再次相遇。

  “这有什么好怀疑的?”江蓠不假思索的反问,使陵越差点相信这当中确无蹊跷,“师兄就算一时想不起来昔日的浓情蜜意,只照照镜子也该打消疑虑了吧。你和云汐师姐有多么相配,一看便知。”

  陵越对如何处置云汐这个“妻子”一事十分苦恼,却没想到眼前人竟如此调笑,心中有些不快:“二人是否相配,怎能只看表面?”

  “这……”江蓠一时语塞,无奈地说,“反正我只能看到表面,师兄的事情,我实在所知甚少。”

  陵越心想,这个叫江蓠的师妹就算没和自己做成真夫妻,毕竟也跟自己拜过堂,又怎会对自己所知甚少?他心中更加狐疑,道:“既如此,就请师妹先说说你与我的亲事。”

  江蓠:“我、我和你?……好、好吧。这件事很简单,师兄也曾听人说过了,不知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陵越:“简单?成亲之事非同小可,想来不会轻易做此决定,所以……你我之间,应当是互相喜欢?”

  江蓠:“不不,那时实在是情势所迫,加上以为王府代为筹划的婚礼不过走走过场,才草率为之。”

  陵越:“呵,想不到我陵越竟是如此轻浮之辈。”

  “陵、陵越师兄言重了。”江蓠咽了口茶。

  陵越:“我娶云汐,是在娶你之前,还是在娶你之后?”

  “是与我假成亲之后。”江蓠强调了那个“假”字。

  陵越:“是否也为情势所迫?”

  江蓠:“不是,陵越师兄与云汐师姐是青梅竹马,两情相悦。”

  陵越对“两情相悦”一说不置可否,接着问道:“不管成亲是真是假,不管我倾心于谁,我既娶你在先,又怎还会再娶一个?是否……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江蓠:“没有没有——”

  “那……”陵越的声音阴沉下来,紧盯着江蓠不放,似是在提防她说出一星半点的谎话,“可是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我……”江蓠哑然。

  陵越看到江蓠如此反应,还以为自己猜对了——难道眼前人曾给自己戴绿帽子?心中立刻窜起一股怒火。

  “我确实有件事对不起陵越师兄。不过跟师兄再娶没什么关系……此事说来话长。”江蓠避开了陵越责难的眼神,低头一边整理书册一边说道,“原本陵越师兄跟云汐师姐被掌门安排潜下夜生渊调查莣枝的由来,顺便让夜生渊的池水除去师兄的七情六欲。我当时多管闲事,认为这种提升修为的方法绝非正道,恐贻害无穷,所以偷了师兄的药丸,擅自代替师兄下了夜生渊。不过师兄并没有怪我,只是免去了我在仙箓司的职务,而后我便去了昆仑。”

  陵越听江蓠这么一说,稍稍松了口气——然而眼前人之所以曾经离开玉浮,竟是被自己逼走的吗?

  江蓠补充道:“你我本无男女之情,成婚也是假的,实在不值一提,所以再娶也不奇怪。反正……从此我们便不通消息了,你之后遇到的事我多半不知。”

  “哼,好一个‘没有男女之情’。”陵越冷笑了一声,“想是我对师妹一往情深,而师妹并不领情,以至于今日想把自己摘个一干二净,以免我今后纠缠不休?”

  “蛤?”江蓠被陵越这番奇谈怪论惊得一愣一愣的,她鼻酸了一瞬,但立刻恢复了平静,笑着摇了摇头。

  陵越:“你笑什么?”

  江蓠:“等师兄把过去的事都想起来了,也会觉得这番话十分可笑。”

  陵越:“有何可笑?”

  江蓠还不打算告诉陵越他二人之间究竟是谁爱慕谁,便采用了一种更为委婉的说法:“师兄可知道,当年你我那假婚书,现在何处?”

  陵越:“在你这里?”

  江蓠:“原本在我这儿。我当时觉得新鲜,想留作纪念,但不小心被师兄发现了。”

  陵越:“婚书本该好好保管,被我发现又能如何?”

  江蓠:“师兄怕我把假的当做真的,因而把婚书撕了个粉碎……如此,可算是对我一往情深?”

  “我……”陵越感到有些窘迫。难道自己想错了?他不想立刻下结论,只是掏出怀中已然香味失尽的绿色丝帕,试图转移话题,问道:“这是你的吗?”

  江蓠没想到陵越会留着她的丝帕,虽然一时搞不清是怎么回事,但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决定否认:“不是。”

  陵越又亮出发簪,问:“那这个,你可认得?”

  江蓠:“这个我知道,是师兄在扬州街头偶然得到的彩头。”

  陵越:“你为何如此清楚?”

  江蓠:“我曾随师兄去扬州查案,亲眼看到师兄中了彩。”

  她当然不会提陵越“借用”发簪给她的那段插曲。

  陵越:“这发簪可有特殊意义?”

  江蓠:“以我所知,并无甚特别——欸——!”

  陵越把发簪按进江蓠鬓间:“原以为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原来不过是游戏的彩头,既如此,就送给师妹,当作是感谢你回答我这许多疑问。”

  江蓠赶紧把簪子拔下来递回去:“回答师兄的问题是理所应当的,这簪子或许另有隐情,只是我不知道,师兄还是留着继续查问他人吧。”

  陵越注意到了江蓠的血玉戒指,捉住她的左手,并取出自己怀中的翠玉指环,问:“这个,跟我的,是一对?”

  江蓠连忙把手抽出来:“这是……是你的兄长、萧道凌师兄给我的,好像……是你们家传的东西。”

  “哦?”陵越心中咯噔一下,“难怪你不能收我的东西。”

  他没有取回发簪,江蓠只能暂且把簪子放在桌上。

  “你跟我假成婚,他不反对吗?”这是一句小心翼翼的试探,目的在于了解江蓠和自己的兄长究竟是什么关系。

  “反对?”江蓠摸了摸戒指道,“那时候我和萧师兄还不认识。”

  “所以……你是后来才认识他的?”好一个兄夺弟妻——陵越心里如此想道。

  比起自己与陵越之间的爱恨情仇,江蓠自然更愿意回答关于萧道凌的问题,便一五一十地说:“四年前,萧师兄来玉浮掌校书,我也刚好因昆仑被毁而回到玉浮,如此才有机会在他手下做事。”

  陵越:“你不是做过我的副手吗?为何不回我那里?”

  江蓠:“刚回来的时候就是在陵越师兄那儿帮忙,后来陵越师兄把我举荐到了乌兰台。”

  陵越:“家兄……对你很好?”

  江蓠:“很……挺好。”

  陵越:“然后你就喜欢上他了?”

  江蓠满脸通红,不知道该否认还是承认——她确实想让陵越以为她另有意中人,因为这样她在陵越面前才更抬得起头来;可是要睁着眼睛说瞎话,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陵越:“很喜欢吗?”

  江蓠一说谎就心虚,脸红得更加厉害,只好避过不答,道:“听说萧师兄就要接掌北仓派了。”

  陵越:“北仓派不许掌门成婚,所以你再喜欢他,也是无用。”

  江蓠:“喜欢一个人,也未必要跟他在一起……”

  陵越闻此言更自觉无趣,只能暂且告辞:“今天就问这么多,多谢师妹。只是不知师妹居于何处,陵越若有其他问题,或许还得再次登门。”

  “我住在西边……”江蓠不想说明自己具体住的位置,“我住得有点远,来往不便。陵越师兄若有事相询,来这乌兰台即可……不过——”

  陵越:“不过什么?可有不便?”

  江蓠:“师兄若想想起重要的事,应当去找重要的人。问我再多恐怕也是徒劳。”

  陵越:“谁是重要的人,陵越自有判断。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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