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风清露冷
崆峒派那伙人身上有莣枝的气味,这就是江蓠想说的话。
第一次在仙箓司前厅中交手时她便发现了,但当时因在电光石火间中毒昏厥,醒来之后就忘了这事。后来在崆峒派被鲁春生偷袭,才又发现了那股香气。
是错觉?是巧合?总归是有些蹊跷。
江蓠出神地想了一会儿,待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萧道凌正盯着自己看。
她以为萧道凌也在发呆,便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问道:“师兄,我是不是可以回去了?”
萧道凌看了一眼外面昏黑的天色,对江蓠说:“今天有些晚了,我送你回去。”
江蓠认为这是多此一举,拒绝道:“不用吧,我闭着眼睛都能找到回去的路。”
“怎么,你没听说么?最近派中弟子频频见鬼……”萧道凌作了一个“请”的手势,让江蓠走在前面。
江蓠看他不由分说地跟了出来,也没办法,只是问:“谢亭山是说他见鬼了,还有别人么?”说到这里,她突然想到自己数月之前也曾见过莫名的人影,不由打了个寒颤。
萧道凌见她脸上有恐惧的神色,心中更涌起保护眼前人的欲望,笑说:“总之异象纷纭,还是小心为上。”
两人按落在不孤山上。
是夜秋气萧骚,月华如洗,风清露冷,别有一番情味。窗前几坛桂花酒漏出的香气,甜蜜醇厚又冰凉沁心,让来客有些舍不得走。
江蓠看萧道凌的表情,也知道恐怕得解了他的酒馋才能把他送走,便从屋中取出酒盏,请他在屋檐下由木板铺成的平台上坐定。
“我也有弟弟。”江蓠递了一杯酒给萧道凌,想要找点共同语言,“只是我离家时他还很小,所以没有太多机会相处。不过自从他开始读书后,就常写信给我。从简单的几个字,到现在的长篇大论,已经有厚厚一叠啦。”
萧道凌:“虽不能朝夕相处,但毕竟血浓于水。看得出来,你很喜欢你弟弟。”
江蓠:“哪有人不喜欢自己的弟弟……难道你不喜欢么?”
萧道凌:“哈哈,喜欢是喜欢……不过他现在跟我没有从前那么亲近了。”
江蓠:“弟弟妹妹嘛,都是这样。小时候特别依赖你,等长到一个年纪,就跟从前不一样了。”
萧道凌:“哦?怎么个不一样法?”
江蓠:“就是……你没法再糊弄他们了,他们会骑到你头上来,变得好像跟你是同龄人,变成平等的朋友。”
萧道凌:“哈哈……青雀与我,还是有些不同。”
江蓠:“不同在哪里?”
萧道凌:“我们……并非一母所生。”
江蓠:“啊?但看你们长得很像啊……”
萧道凌:“家父为前朝翰林侍读,奉皇命尚宗室女为妻,陵越便是郡主所出。为了迎娶这位郡主,家父休了自己的原配妻子……亦即家母……彼时家母已无本家可归,只得出家为尼,病逝于洛阳澜雨寺中。”
萧道凌从未对人言及此事,但因不把江蓠当外人,又没有别的辙来宽慰她,才觉得不如说一说自己的心事,让她知道这世间失意人十有八九。
江蓠见萧道凌两杯下肚后开始讲述凄凉身世,便试着化解道:“巧啊巧,太巧了!”
萧道凌:“何谓巧?”
江蓠:“巧之一呢,就是我跟我弟弟也不是一母所生。我母亲是胡人,在我年幼时便离家北归了,虽不是被家父所出,但结果也差不多,你说是不是很巧?”
萧道凌:“那……巧之二呢?”
江蓠:“巧之二呢,就是我也是被休掉的原配夫人啊,而且出家做了道士,将会终老于这玉浮山中~”
“哈哈哈哈……”萧道凌听她把这些事说得如此轻松,自己的稍许愁情也顿时烟消云散。
“所以呢,你过得好吗?”江蓠抱着膝盖问,“要使后妻视前妻之子如己出,实在是……近世所难。”
萧道凌:“这或许是萧某幸运之处,却又是家母之不幸。”
江蓠:“怎么说?”
萧道凌:“萧某弱冠之年方知生母为何人,彼时她已魂归泉下。”
江蓠不禁倒吸了一口气。
萧道凌看出她眼中有同情之意,笑着摇摇头道:“罢了,如你所说,陈年旧事,不必再提。”
江蓠有些没辙,她伸出小手拍了拍萧道凌的肩膀,然后赶紧再给他满上一杯酒,心想这美酒消愁的功效,应比自己费尽唇舌的劝慰有用得多。
萧道凌却不这么认为。佳酿何处无有?解语花才最是稀罕。
“老佛同一源,出山便异流。苏文定公说的。”江蓠自知在萧道凌面前掉书袋是班门弄斧,但也无所谓是否会被嘲笑了,“都说儿子像母亲,以萧师兄的修为观之,令堂若是钻研起佛经来,经年累月的,道行肯定也不低!既能参破有无,看淡荣利,便也无所谓幸与不幸了,吧?……你说,在士人府中做主母会很有趣吗?要勤劳节俭,还要恭谨柔顺,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三姑六婆面前忍气吞声,成全大儒名臣的一门刚肃……我看简直生不如死。换了是我,宁可去澜雨寺。洛阳城四时有花,且象教兴盛,能在那里学佛,也未必不是一种福缘。”
萧道凌觉得江蓠的说法有些新鲜,稍一回思,确实也不无道理。他醉眼看向身旁粉雕玉琢似的可人儿,心里禁不住有几分荡漾——陵越虽比自己先了一步,但他毕竟声称对江蓠无意,既如此,自己能有所行动吗?
江蓠见萧道凌一直没有回应,还以为是自己的言论太过荒谬以至于惹得对方不快,只得自我责备道:“我不太会说话。”
萧道凌眼中的笑意加深,道:“师妹很会安慰人。”
“啊,是吗?”江蓠很受鼓励,心满意足地晃了晃脑袋,“坦白说,我其实是不怎么喜欢跟人说话……当然了,没有不喜欢跟你说话。”
萧道凌向江蓠敬酒道:“如此说来,萧某很是荣幸。”
“唉,不要说得这么见外……”江蓠咪了一小口杯中物,双颊已因不胜酒力而泛起红晕了。
萧道凌:“师妹之所以不跟我见外,可是因为陵越?”
江蓠:“也许吧。那个……要说结为连理什么的,我早就不敢奢望了。但我有时候会想,如果当初我不告诉陵越我喜欢他,也许现在我们还是朋友,还可以像这样喝酒闲聊。我朋友不多,少一个,可是很大的损失。”
萧道凌:“你们现在……不算朋友了么?”
江蓠靠着柱子叹了口气,问:“旁观者清,你觉得算吗?”
这是个好问题。从表面看,即便二人勉强还算友人,那其中的情分也淡薄得可以。但萧道凌不知自己的弟弟究竟是不是在嘴硬而强装无情。
萧道凌:“你是否想过,陵越之所以拒绝你,是迫于无奈?或许……他其实很喜欢你。”
江蓠:“我可不觉得他是迫于无奈,要不然我也太迟钝了吧,作为一个女人……”
萧道凌:“迟钝?”
江蓠:“我是说,我一点也感觉不到他对我的喜欢。不过是与不是都无所谓,以他的臭脾气,只要他认为是对的事情,谁也没法劝他回头。不管他做什么选择,我也都毫无办法。”
萧道凌:“那你打算如何?就在这山里一直等他回心转意么?”
“一辈子的时光多么可贵,何必用来等一个不可能的人呢?我也不想你弟弟莫名承担辜负我一生的罪名,所以我不会等他的。”江蓠把空了的酒杯翻过来扣在脑门上,“他都要娶媳妇儿了……我总不能诅咒他们夫妻离异吧?……”
萧道凌:“你希望他们白头偕老?”
“我希望身边可以多一些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好事,总觉得这样我便能沾点喜气。”江蓠摘下额前顶着的空酒杯,笑说,“曾经争取而没有得到的东西,没什么可后悔的,重要的是将来。”
“这样想很好。”萧道凌看了一眼江蓠左手上的戒指,那血红的斑纹在如霜的月色下光泽流动,好像人的命运一般不可捉摸。
萧道凌喝了三杯酒便回去了,江蓠也打算安歇。
余光瞥见窗口有个人影,江蓠还以为是萧道凌去而复返,转过头去看,却发现——
“站住!”
那个人,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
江蓠一路御剑狂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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